韩剧《解读恶之心的人们》：从《犯罪心理》到《杀人回忆》？

韩国犯罪片分两种：一种以《走到尽头》《新世界》为代表，警署内外一片混沌，所有角色信奉丛林法则，黑吃黑死斗到底。另一种更像传统罪案片，以组织内部的友谊和道德底线对抗外部世界的凶险，《杀人回忆》《秘密森林》属于这一类。

这个国家盛产犯罪类型片，以其生猛、粗鲁、至死方休的狠劲和无边无际的绝望而出名。导演惯于把每个角色像毛巾绞出几滴人性，挂在漆黑的天幕上闪耀。这两种类型都架空于现实。同样的警署，甚至同样的演员，在这一部里全员黑暗贪腐，另一部中却是从上到下一股清流，足够荡涤小小的龌龊。

但架空不影响韩国罪案片的独特质感。影片总是呈现一个新旧混杂的世界，从摩登都市到老旧的住宅区只差一条窄巷。都市打扮的男女犯下最原始的罪行/被最原始的罪行毁灭，通常男尊女卑，位阶分明，社会各阶层间壁垒森严。只有犯罪的车轮才能碾破这些壁垒，把社会生活中压抑苦楚的部分展现。

如果模仿美国，像长寿剧《犯罪心理》（Criminal Minds）一样自信满满，韩国的罪案片还会有这种独特质感吗？分类上讲，韩国新剧《解读恶之心的人们》属于第二种，外部世界恶人横行，警察机构中有进步的力量，警员之间有爱，上下级之间的亲切关系超出一般的程度。这样拍的好处是，让观众可以在内部的互动上得到暂时的放松，把注意力集中在案件上。

《解读恶之心的人们》海报

内容上，这部剧可以看作《犯罪心理》的韩国版，以宋河英（金南佶 饰）和国荣秀（陈善圭 饰）从无到有建立犯罪侧写小组为主线来破案。剧中前鉴证科科长国荣秀递给重案组警探宋河英的书名叫《心理神探》，是1996年前FBI探员约翰·道格拉斯和马克·欧夏克通过与连环杀人犯的面谈，剖绘其犯罪心理的非虚构作品，后被改编成美剧《心灵猎人》（Mind Hunter）。

浩浩荡荡十五季的《犯罪心理》把这种在美国亦属新鲜的学科发扬光大。熟悉这部剧的观众都知道，犯罪侧写（Criminal Profiling）专为连环杀手而设，希望通过犯罪心理、作案手法的分析为凶手画像，目标是及时抓住凶手，阻止继续犯罪。

《解读恶之心的人们》剧照

《犯罪心理》能拍足十五季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心理侧写作为心理学科的新分支可方可圆，很多时候侧写师仅凭直觉和经验，在紧急状态下脱口而出罪犯的一系列特征。看得多了，观众容易产生“我也可以”的错觉。这种破案方式放在推理剧中算赖皮行为，线索和推论之间存在大量的空白，经常能用“男性、爱整洁、独居、自卑”等字眼填充。《犯罪心理》的厉害在于，它创造了一个脱离推理逻辑的世界。于是它的看点不在推理、搜索和抓捕的过程，而是对人性之恶的万花筒式展现。

目前为止，《解读恶之心的人们》还在按照《犯罪心理》的模板进行，连宋河英给出罪犯侧写的跳跃感，都和它的教科书如出一辙。

角色塑造也按照标准的侦探形象来，未出彩，也无过。男主角宋河英童年一次划船落水，生死一线间看见水中的红衣女尸，在很小的年纪已察觉人生的腐烂易逝，表现出对逝去生命的同情。成年后的宋河英成为警员，不屑于人情世故，性格简明直接，做事执着，隶属“怪脾气大侦探”的类别。但编剧有时过犹不及。作为犯罪侧写师，宋理应比旁人更懂人性，更擅长观察，编剧却让他对组长国荣秀的家庭情况变化后知后觉，是个硬伤。

如果《恶之心》只是对《犯罪心理》有样学样就没趣了。还好目前来看，它继承了韩国罪案剧的一个优点，真实。前四集的案件，都是男对女的性虐及残杀，类型单一，不刻意猎奇增加案件多样性，符合韩国社会的一般情况。在角角落落，我们还看见传统警察对“犯罪侧写”这个美国舶来品的敌意，女警官私下对男性同僚强势态度的不满，警察各部门之间的倾轧。

《解读恶之心的人们》剧照

心理犯罪片中，罪犯很重要。影片的出色与否大部分系于对犯罪心理的剖析。编剧是否有勇气和连环杀手面对面（借剧中侦探），通过语言、眼神、肢体动作潜入渊潭的中心，打捞起观众和杀手共通的人类心理，是《心灵猎人》和《犯罪心理》之间的主要差别。前者包括大量令人毛骨悚然的面谈，令人犹坠冰窟。后者把重点放在追凶过程，更像传统罪案剧，因为体量够大，才留下少许丰满的凶手形象。

《解读恶之心的人们》想兼顾两者，保持与《犯罪心理》相当的快节奏破案，也留出了空间，让宋河英和国荣秀坐下来，和凶嫌们进行深入对话。面谈的几个凶嫌中，有浅浅接触，以马戏团般的张扬离奇吸引眼球的，比如吐舌头的分尸女友小学教师。有爱展示招牌张狂动作的奸杀犯，对其深层动机的探究仅到原生家庭为止。

最激烈的交锋，发生在宋河英和少年奸杀犯的对峙。少年佯装无辜，宋河英假装漫不经心，一进一退中宋找到弱点破防，精彩程度胜过街巷追凶。虽然，最后仍然落到原生家庭问题，但少年的扮演者细心揣摩过角色，把这个角色的虚荣、狡诈、大胆和高超伪装演了出来，弥补了文本的单薄。

第四集的结尾，旁白开始讲述美国犯罪侧写学科的发展背景——社会经济巨变，变态杀手像变异的生物不断升级手段。这时，更凶猛、活动范围更广的变态杀手露出身影。看上去百毒不侵的超人侦探宋河英似乎将被黑暗侵袭。

《解读恶之心的人们》剧照

这部剧的野心很大，它什么都想要，《犯罪心理》的即时快感，《心灵猎人》的颤栗深度。现在看起来，它还想逼近《杀人回忆》，透过犯罪看社会，看看是什么样的社会，给了这门学科容身之地。犯罪侧写小组在获得物资援助后，将面对更大的挑战。和连环杀手的长时间近距离接触，必定会冲击侧写师的心灵。这一方面，做得好就变成《真探》《杀人回忆》。画虎不成则反类犬，我们并不缺少身心俱创、矫揉造作的侦探形象。目前豆瓣评分8.4，这部剧才刚刚开始。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