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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謇与柳诒徵的通信

赵鹏
2017-03-26 18:28
来源:江海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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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编《张謇全集》里的《致柳诒徵函》,其来源是录自一篇论文所引,其中有缺字而无从补足,颇留遗憾。好在此信的原件近年在拍卖会上出现,这才能使我们看到全豹。现将信文录于下:

翼谋学兄惠鉴:前承惠《学衡》,未暇观览寻绎也,顷于日间人事纷扰之后,独处濠阳,灯下觅友,取而读之。其论新教育,论白话诗,乃无一非吾意所欲言。不意近日白门乃有此胜流群萃之乐也。望更寄全分三部,欲分与中学、师范诸校,为流行病之药。吾恶知恶风之不已侵吾域耶?得此庶以多自证,以同自卫。该值随示,即可寄还。敬颂著安。张謇顿首。十月廿五日,九月六日。

信的最后另有一行文字为:“致任丈书乞转致,孝若敬托,并念道范。”看内容和字迹,知是张謇之子张孝若所写的附言,提及的“任丈”,乃是对梁启超(任公)的尊称。

本信的写作年代容易断定,因为信的落款时间是中西历并署,那个时间段里公历9月6日为农历十月廿五的只有民国十一年,也就是1922年。就信的内容看,是张謇因暇翻阅先前所得《学衡》杂志,看到杂志中的对教育及白话文的论点甚合己意,这才写信索购全套三份杂志,以备向本地各中等学校推广。《学衡》杂志创刊于1922年1月,而张謇之所以能够读到,应是本年8月柳诒徵来南通参加中国科学社年会时带赠的。至于张孝若附言请柳诒徵带信,也是因为梁启超那时正旅居南京为各学校作学术讲演,柳诒徵与之时有接触的缘故。此前不久在南通开科学会年会时,梁启超与张孝若有晤对;而更早些时,张孝若因希望效法美国,变南通的绅治而为全民自治,创办了自治会,曾印有报告书。梁启超得书后有信致张謇,还有“昨得睹《南通县自治会报告书》,颇有生子当如孙仲谋之感,想公当掀髯以笑”之语。不过此次张孝若给梁启超的信无缘得见,所说的内容也就无从知晓了。

最近整理家中杂物,翻出十多年卜元先生所赠其藏笺的复印件,看到一通柳诒徵致张謇函,细细一读,竟然是对张謇那信的回复!有来有往,这事顿时就增加了些许趣味。

此信共两页,用的是印有“国立东南大学”校名的八行笺,应是校方的专用笺纸。笺纸纵29.5厘米,横17.5厘米,其尺寸要大于一般通行的信笺,或许是为着表示其大学气派。信的全文为:

季直先生道座:奉教属续呈《学衡》,谨检自六册以下寄呈三份。一期至五期现已售罄,或向上海中华书局购之,当可得也。社中诸友,既病旧学之荒芜,复患新趋之谬误,期以绵力稍图救济。出版以来,海内人士赞许者颇夥。第恐论学如扶醉人,不东倒则西倾,猥以持平之言,夷于复古之帜,则匪同人之素志也。无论中西,皆自有其真正文化导扬之责,殊非少数所能胜。尚祈先生随时指教,或锡以高文(有新诗未刊布者,亦祈录赐),为耆宿与少年共进之模范。通海人士或各地名贤,有与本社同志欲发表言论者,亦希先生广为介绍,以张吾军。学术为天下公器,非一人一家一党一校所得私,同人夙秉微尚,不敢自是。所欲求教者尚多,先布区区,敬祈鉴纳。即颂道安。后学柳诒徵顿首。十一月十号。

孝若兄并候,复任公书已转致。

柳诒徵回信的11月10日用的是公历,距张謇来信正好半个月时间,而就信的内容看,也完全是对张謇前信的回应。既应张謇求索,检其编印的《学衡》寄奉,还就张謇对《学衡》的赞誉,进一步申述其志意,并希望能给予导扬。可见张謇的赞誉,是让柳诒徵有如逢知音之感的。

柳诒徵的这个反应也自有其原因,因为他与梅光迪、吴宓等创办《学衡》,本来就有着针对陈独秀、胡适等倡导的新文化运动的目的,他们反对新文化运动对中国传统道德和文化的全盘否定,而主张“昌明国粹﹐融化新知”。这种对传统道德和文化的坚持,在当时被视为复古保守,颇受诟病,所以一旦得到德高望重的张謇的赞扬,他们自然会引为同调。

张謇

柳诒徵把张謇引为同调,可能还有更深切的一层理解。因为此前参加中国科学社年会时他参观过南通,对张謇经营新南通的做法有了直观的了解,甚至在张謇的实践里看到与《学衡》主张的相通之处。他在科学社年会上作题为《文化之权威》的讲演,就是以张謇建设南通为例的,比如他说:“十九年前,吾因应张啬公之召商榷师范校事初至南通,彼时学校唯有师范校一所,实业亦极幼稚,道路狭仄,唯有独轮车可乘,一切事业俱极简陋。及此次重来,教育发达无论,而军山有气象台,唐闸用机械之工厂林立,其他若道路、若桥梁、若公共建筑,无不焕然一新,含有科学之意味。自普泛之眼光观察,此新南通似为西洋文化所产生,其实新南通为张啬公一人所经营缔造,乃旧文化之产物。何以故?啬公之出身,科举而非学生,乃旧社会的人物。旧社会的人物甚众,而独啬公能新其邑者,盖啬公天才卓绝,又有张廉卿、翁叔平等硕学之士为其师友,故能撷取旧文化之精蕴,而本其固有之学术,利用科学发展南通种种之事业,是以中国文化吸收西洋文化,并非以西洋文化征服中国文化。反之,上海之新事业非不多于南通,而所以远不及南通者,即由其尽失却中国文化之精神,而为西洋文化之奴隶也。”这个分析还是甚具见地的。

说张謇的“能撷取旧文化之精蕴,而本其固有之学术,利用科学发展南通种种之事业,是以中国文化吸收西洋文化,并非以西洋文化征服中国文化”,不似上海的“尽失却中国文化之精神,而为西洋文化之奴隶”,在柳诒徵看来,这正是与《学衡》主张如合一辙。而张謇前信之所以赞誉《学衡》,也即出于同此的原因。只是柳诒徵在回信中向张謇约稿,张謇似乎未曾响应,或许觉得《学衡》只是作文字上的学术阐述,而自己则更多的是在躬行实践罢。

(本文刊发于《江海晚报》2017年3月9日,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

    校对:丁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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