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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江南美女化身朝鲜歌舞伎,而且爵士舞踢踏舞街舞统统都会

澎湃新闻记者 潘妤
2017-03-23 11:46
来源:澎湃新闻
文艺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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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香传》宣传片(03:08)
一身美艳的朝鲜服装,12位青春靓丽的姑娘,满台的演员肩挎长鼓,手执鼓鞭,整齐划一地跳起了长鼓舞,鼓点极其震撼有力,整个视觉画面更是极致唯美,在连续几次的击鼓之后,演员以这不同寻常的方式谢幕。剧场里的观众也因震撼的鼓声情绪高涨,掌声持续不绝。

在此前的两个多小时里,台上的这群演员,已经连续上演了长鼓舞、刀舞、扇舞、水袖舞等各种朝鲜歌舞。每一场舞蹈都美轮美奂,令人惊叹。如果不知情者只看到这些场景,还以为这是一场专业的朝鲜歌舞表演。而事实上,台上的姑娘们,舞台下全部都是娇盈盈的江南女子。

《春香传》剧照 本文图片由主办方提供

就在前一天的晚上,这些二十几岁的江南美女,跳着音乐剧感觉的现代舞蹈,演绎了莎士比亚笔下的古罗马公民。作为东方名家名剧月的开幕演出,她们在东方艺术中心连续上演了《寇流兰与杜丽娘》和《春香传》两台风格迥然不同的新创大戏。

难以想象的是,台上这群忽而古罗马暴民、忽而朝鲜古装美女的年轻姑娘们,其实都是唱越剧的。从小到大,学的都是兰花指、小碎步;唱的都是风花雪月、才子佳人。她们所在的浙江小百花越剧团,是中国最著名的女子表演团体。

《春香传》排练照

为了打好《春香传》里的各种朝鲜舞蹈,在延边歌舞团的“魔鬼老师”训练下,小百花的12位群舞演员和主演断续练了半年多,几乎每个演员都伤痕累累,有人指关节错位,有人膝盖受伤,有人浑身淤青。

但她们却都很习惯这样的状态。在之前剧团的另一部大戏《江南好人》开排前,这群姑娘们也花了半年多时间,苦练了爵士舞、踢踏舞、探戈舞,还有现代舞和街舞,来给新戏创作做准备。

在排练《春琴传》时,除了学习日本歌舞,还要练“跪”。

在创作日本题材的《春琴传》时,所有这些演员除了学习日本歌舞,还要练“跪”。除了每次跪着进行两个多小时的排练。每次演出开场前15分钟,所有演员都被要求静跪等待开场。甚至有演员因为排练不慎跪坏了膝盖半月板,不得不惜别舞台。

每一次创作,都对演员始终进行全新内容的培养和“残酷”的训练,这是浙江小百花一直以来的“传统”,乃至方向。

这是导演郭小男从最早接触这个剧团就开始的想法和理念,也是和剧团团长、越剧表演艺术家茅威涛一起开始的尝试。20年前,郭小男和茅威涛第一次合作《寒情》一剧,就请来了现代舞舞蹈家金星做编舞,茅威涛为此在戏曲身段之外,进行了很多打破自我的形体训练。

茅威涛和金星

20年来,剧团没有停止过这种打破自我的演员训练。除了接受过金星的训练,她们也接受过云门舞集、延边歌舞团等在内各个舞团老师的训练。除了三道弯、团扇舞各种民族舞蹈,剧团的姑娘们几乎把所有东方和西方舞蹈形体艺术都“魔鬼训练”了一遍。

在郭小男的想法中,演员应该始终进行新技能的训练,这也是寻找一种肌体的解放,在技术上有各种储备,才能在表达上更加游刃有余。演出和表演也才更有“含金量”。

这样的演员训练,在中国的戏剧剧团,如今已经是屈指可数,甚至可以算独一无二的存在了。

经历了“魔鬼训练”的群众演员

在《春香传》的剧组里,流传着一句话,主演病了还有人替,要是群众演员倒下一个,就麻烦了。因为没人顶得上。

《春香传》是朝鲜家喻户晓的一部古典文学名著。它和中国《红楼梦》、日本《源氏物语》并列亚洲三大古典巨著。1954年,这个在朝鲜流传深远的爱情故事被越剧表演艺术家王文娟和徐玉兰搬上了越剧舞台,从此成为越剧经典剧目,之后又被很多剧种搬演过。

而浙江小百花的这个新版,源于2012年时应文化部要求出访交流演出时特地重新创作排演的片段,当时由茅威涛和陈辉玲主演。回来之后,导演郭小男觉得,这样一个美丽的故事,应该让小百花年轻一代接上青春的接力棒。于是,这个在视听方面有全新呈现的《春香传》,被排成了一部完整的作品。

《春香传》彩排

2012年时,由于接到任务时间紧,彩排前,姑娘们经常早上八九点开始练鼓舞,晚上两点钟回家。中间除了吃饭,就是在练鼓。三年后,这群姑娘再度经历了又一轮“魔鬼训练”,而这一次,来自延边歌舞团的舞蹈老师许淑不仅对她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而且也教了更多的“品种”。

剧团里所有的演员不管是主演还是群舞,几乎都要参与打鼓的训练,而老师的要求异常严格。在《春香传》上海演出前的后台化妆室,群舞组的夏艺奕和郑晓,以及其他姑娘们被问起当时的训练,印象出奇一致:“这个老师挺‘魔鬼’的。”

每天训练的时间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六七点,除了吃饭,老师不给休息。朝鲜长鼓舞需要很大的力度,打鼓练到手上脱皮起泡都是小事,还有演员练到手指骨折,因为很多舞蹈都要跪和蹲,不少人膝盖受伤。但即使这样,老师也不给休息。

敲鼓的时候不小心会敲到鼓边,就可能把自己指关节敲错位,杨韵就是其中之一,她回忆说:“手指错位就先减轻力度打鼓,膝盖受伤就先站着练习。反正一时半会也不能停止训练。剧务身上随身携带创可贴,因为不停有演员需要。”

说起这些听上去颇有些残酷的训练,姑娘们如今都显得十分兴奋的样子,夏艺奕还绘声绘色地描述,“当时最怕这个老师说两句话:再来一遍!怎么回事!”整个化妆室的姑娘们因此集体哈哈大笑。

《春香传》剧照

就在《春香传》排练那段时间,上海剧协组织了一个青年演员培训班去浙江小百花交流,上海沪剧院的青年演员王森至今记得那一次看见小百花集体训练后的震惊感受:“大夏天的,看到这些年轻女孩都在练刀舞,那个齐刷刷的队伍和气势,还有所有人拧成一鼓绳的精神面貌,太让人震撼了。”

让王森最难忘的是,“走上前一看,她们每个人的手上都是被刀划伤的伤疤,还有很多淤青,感觉这样的集体训练在我们这是不可想象的。”而那次交流活动中,同行的一位上海滑稽剧团青年演员甚至当场被这个场面感动到落泪。

虽然老师的训练很“魔鬼”,但小百花的姑娘们还是承认,这位许淑老师技艺不凡,而且几乎把自己的看家本事都教给了她们。“后来老师逢人就说,全中国除了延边歌舞团,再也没有一个团能把朝鲜鼓舞打出浙江小百花的水平!”

一个没有龙套只有角色的剧团

《春香传》的主演魏春芳是唱范派和尹派的小生,在越剧的传统里,往往都负责轻声款语“谈情说爱”。但魏春芳为了演剧中的男主角李梦龙,特地学了大量的朝鲜鹤舞和扇子舞。“在这个剧里,男主角出场都是用的鹤舞的身段,和我们传统越剧很不一样。”

虽然曾经在《梁祝》等剧中练习过各种各样的扇子舞,但魏春芳却觉得这一次的舞蹈是“最难最苦”的:“朝鲜扇子舞都是要往身上打节拍,我们当时为了练这个舞蹈,把自己浑身上下都拍遍了。有一天化妆师看见我吓了一跳,说,你就剩下脸上没有淤青了。”

不仅如此,为了最后谢幕时的一段集体鼓舞,魏春芳也买了一个鼓天天回家练,结果左邻右舍都来投诉。演完这个戏,魏春芳每次接受采访甚至都有“惭愧感”:“一般宣传的时候总是会拿我们主演说事,但是这个戏真的是,群众演员比我们更不容易。我们排练完休息了,他们还得继续练。”

事实上,除了平时排练训练的时间长,每次演出前一个月,群舞组的姑娘们都要在各种演出间隙自发组织练习。“这个戏的舞蹈特别多,难度又高。两个多小时的演出,我们有七八场歌舞,除了上台时间就是抢装,几乎没有休息。不反复练习熟能生巧,找到鼓点,上台就肯定会出问题,而且也没有整齐度”。

《春香传》剧照

当然, 除了“魔鬼”的舞蹈老师,导演郭小男演在姑娘们眼中更是“超级严格”。 夏艺奕和郑晓说:“有时候你在舞台上看到我们的出场可能已经是第十七八稿了,导演会一改再改。其他剧团排群众场面,龙套最多排一个星期就完了,舞蹈老师指导完就回去了。我们这老师前后来了半年多。而且最后走台的时候,导演都要求间距一模一样,基本要像一个人。所以每次演出的时候,下午要完全按照演出的标准跳一遍,相当于一天演两场,体力消耗巨大。”

前一晚还在《寇流兰与杜丽娘》里演杜丽娘的徐叶娜,第二晚在《春香传》里也是12个群舞演员之一,她说自己参加鼓舞训练的时候刚生完孩子,演完这个戏简直有脱胎换骨的感觉。

“第一次首演谢幕的时候,看见台下这么热烈的掌声,我当时就热泪盈眶,结果身边小伙伴都这样,大家都很想哭,觉得太不容易了,但是也爆有成就感。我们自己都会被最后一幕震撼到。”

《春香传》每一次演出,都会让一些其他剧团的团长“自叹弗如”。有团长看完后对茅威涛感叹:“你们小百花的龙套真的全中国的团都没法比”。茅威涛回答了一句:“小百花没有龙套,只有角色。”

观众是冲着审美来的,不是冲着剧种来的

对于浙江小百花的年轻姑娘们来说,虽然《春香传》的训练让他们刻骨铭心,但这些年,她们对这样的训练早已习以为常。

导演郭小男20年间始终没有间断对演员的训练,也始终保持着对这个问题的思考。“中国戏曲的训练方式一直很规范,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演员会困守在自己的体系里,很难从规范化里走出去,用别的方式表达会很困难。”

对越剧演员进行如此严格的舞蹈形体训练,是否有这样的必要?在郭小男看来,像越剧这样的年轻剧种,是最有可能加入其他养分来丰富自己的表达手段的。“京剧昆剧,还有梨园戏这样的古老剧种,可以守住自己相对完备的体系,但是越剧不一样,它还没有形成一个完善的格局。并不是说,越剧它只需要一个奶妈叫昆剧、一个奶妈叫话剧,它就可以停滞了。”

“我们花了20年的时间来训练这个团,就是一种目的,就是让演员的肌体能够运用自如,艺术家集最大的能量,去塑造自己。回到古典,我们就可以演柳梦梅;回到现代,就可以演江南好人,总之就是没有地域限制,可以关联到莎士比亚、布莱希特。所以这些年,小百花从日本戏、德国戏、朝鲜戏、英国戏,一路演过来,都没有障碍。”

“比如《春香传》这个戏,就是要找出更大可能用‘歌舞演故事’,去看看它的限度到底在哪儿。但这个需要演员的技术来支撑。戏曲的形体有时候会很符号化,它和很多舞蹈不一样,比如沈伟的现代舞,它的身体就是语言,身体就是思想。”郭小男说,做了这么多年的演员训练,其实也是一种技术革命,“我这样做了不见得对,人家不做也不是错”。

郭小男很庆幸茅威涛和她有基本一致的艺术观念。“如果没有从茅威涛带头开始,这个事情是很难干成的。你看当年她排《孔乙己》,就是把自己的表演体系打破。你很难想象,一些伟大的艺术家会从头开始,打破自己。《江南好人》的时候,她花了半年时间,把自己从小生转化为花旦的时候,这是非常残酷的。因为在戏曲里,小生和花旦的技术体系是完全不一样的,就举一个最小的例子,小生的所有形体是从脚发力的,而花旦是以腰为支点的,是完全不同的。”

对于各种其他体系的训练会不会和戏曲的训练打架,郭小男觉得完全不用担心:“你看茅威涛,她接触的训练越多,演柳梦梅就越自如纯粹。但相反,全国可能没有第二个团能够复制小百花的作品,因为他们在技术上达不到。”

郭小男认为越剧是最适合歌舞化的剧种。虽然这个观点面临很多的不同意见。但在他看来,剧种划分的概念在当代已经越来越薄弱。“你说上海是个新移民城市,你让年轻人怎么分越剧和沪剧。年轻的观众来看戏,不是冲着剧种来,是冲着审美来。就像很多来参加上海国际艺术节的地方戏曲,挑选这些剧也不是因为剧种,而是因为戏的艺术品质。”

“比如《寇流兰》和《春香传》,你没必要非把它当越剧看,当音乐剧和歌舞剧看,也不是不可以。其实新一代观众对你的认知,早就超越了剧种,而是希望看戏曲如何去表现一个故事。我们不能老关上门在戏曲圈里瞎叨叨,再叨叨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校对:刘威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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