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贫困县到滑雪度假小镇，冬奥如何改造崇礼？

张海律

云顶大酒店的餐厅挂着崇礼县城老照片，整座酒店也将是北京冬奥期间的山地新闻中心。 本文均为 张海律 图

崇礼人的儿时记忆及滑雪前史   

九零后崇礼女孩王燕淼现在在万龙滑雪场工作。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崇礼下过一场特别大的雪，“雪太厚了，根本出不了门，我们就全放假待家里了。”

另一位在雪场工作过好多年，现如今为孩子上学搬到张家口的本地人路义回忆更久远的崇礼，“和现在最穷的农村一样，县里除了政府那栋楼外，其余全是平房。冬天很多时候，我爸都得从窗台上翻出去，把雪铲平后才能出门。至于滑雪，没什么概念，孩子们就坐着纸板，从雪坡上冲下来。”

不知是否气候变化如此剧烈，还是人们总会夸大儿时记忆，总之，常来崇礼的雪友们感受与当地人很不一样，总觉得这个地方一月份可以冷到零下30摄氏度，寒风如刀子般割面，但就是不太下雪啊！很多雪场经营者都很清楚，这事关整个中国的雪资源特点，是没法弥补的大陆性气候跟海洋性气候之天然差距。不过，一位常驻万龙雪场的日本北海道索道工程师表示，崇礼有崇礼的优势，“我们那虽然天天下雪，但总是阴天。崇礼虽然不太下雪，但总是大晴天”。

崇礼城区的街道。

崇礼城区广场上的冬奥主题雕塑。

1996年，有外地投资人发现崇礼的滑雪资源后，花上三五毛一袋雪的价格，请当地农民往山上背，铺设出一条300米长的雪道，用吉普车拖人上去，再滑下来，崇礼就此有了第一家塞北滑雪场。

十岁出头的路义记得一对来滑雪的德国夫妇，“外地人都很少见，更别说外国人了。我们县里的孩子追着别人看，从小卖部到饭店。人家可能生活在北京，中文挺好，问我们要不要吃，我们直摇头但还是盯着人家看。”

崇礼滑雪开拓者之一的意大利人法比奥（Fabio Ries），清楚记得自己第一次来“塞北”是2000年。“交通非常不方便，北京出发的高速只通到居庸关。县城仅有的两条街上根本谈不上有餐饮住宿业的条件。”但这也成了他决定在崇礼做点事的原因，“自然环境还可以，各种配套实在太差，有提高改善的巨大空间。”

从贫困县到奥运赛区

“一条马路尽是坑，一个警察两头盯，十字街头一盏灯，十五瓦灯泡照全城”。这是崇礼当地人对自己家乡10年前样貌的自嘲性描述。2007年底，河北省正式提出“开展城镇面貌三年大变样活动”以后，崇礼的平房渐渐改成楼房。

2010年，更大的变化刚刚开始。今天人们口中的“新城”出现了。汤Inn和蓉辰酒店的建成，吸引了北京最早一批滑雪发烧友前来置业。两家之间那条半土半油只有几家修车铺的裕兴路，被压平了、扩宽了，渐渐多出更多的酒店、餐厅和雪具店。

即便在申奥成功的那一年（2015年），这座10余万人口的塞外小城，依然还是国家扶贫工作重点县，贫困发生率高达16.81%。

那一年7月31日后，就着成功申办冬奥的契机，崇礼正式进入远超周边县市发展的剧变脱贫节奏中。经营者眼中难看的馒头山，纷纷变成洋气的度假山地。

太子城因为成为2022年冬奥会张家口赛区的竞技场地和奥运村驻地而彻底翻身，成为集高铁站、四季商街、雪山项目赛场、颁奖广场、大型会展会议中心、高端度假酒店为一体的冰雪小镇。村里寥寥几家住户也获得不菲拆迁补偿。

2019年5月5日，河北省政府正式批准崇礼区退出贫困县序列，彻底脱贫摘帽，这一年年底，当地的贫困发生率从2015年底的16.81%下降至0.038%。

曾经集中主要人口的县城，有了清爽的外观、规范的交通和多样的餐饮，居民也得到更多就业机会。“不像以前，只有吃了还不消化的莜面“，王燕淼补充道。

2018年9月5日，国家体育总局公布《带动三亿人参与冰雪运动”实施纲要（2018-2022年）》之后，有了张家口各中小学进驻雪场免费上体育课的壮观场面。

冬奥村

虽然从国家级贫困县变为张家口市崇礼区，但除了城北靠近翠云山那片，新添了崇礼高铁站，体育局大院多了一座简单的博物馆，广场上加上一些冰雪运动相关的公共雕塑之外，原先的县城城区，并不像人们猜想中那样，出现各种“大干快上”的高投资建设项目。

曾经县城里被清水河隔开的长青路和裕兴路，如今依然是从业态到客源都泾渭分明的新、老两个部分。

长青路上是老旧的居民小区、政府办公机构，以及与国内其他县城无异的奶茶店和服装店。裕兴路上则密集分布着雪具店、各色口味餐厅和平价酒店。没有拖家带口来度假的组团雪友，大多会入住相较各雪场度假区便宜一截的城里。

遏制住失控发展的势头之后

雪场和地产的发展，在申奥成功后，也曾差点失控。

从无到有参与崇礼滑雪产业发展的意大利人法比奥（Fabio Ries）一直跟政府保持良好关系，引进国内国际合作方，逐步有序地开发雪场、夏季项目和相关配套服务体系，但后来还是被密集上马的外来地产项目吓跑了。“这种不管不顾的模式，在经济上和生态上都是不可持续的，让我很难过也很自责。还好，近几年政府也意识到了问题，严格限制新项目，有了调整过来的机会。”

崇礼的万龙雪场

2017年1月23日，刚从瑞士达沃斯论坛年会回来的习总书记，来到崇礼考察场馆沙盘时强调，“崇礼就是崇礼，达沃斯办了30年世界经济论坛，仍然是个1万人的小镇，俄罗斯索契在举办冬奥会前后，人口也没有变化。我们不是要利用办冬奥会，再造一个大城市，规划必须科学，赛区建设要找准定位，打造滑雪旅游胜地，但不能有私心杂念，不要贪大求全。”

崇礼及时刹住了车，雪场保持在七家左右。这当然也跟“房住不炒”的大政策趋势有关。虽然奥雪、太子城和万龙的房子，还是能卖到两三万一平米。但在如今县城里，最普通的小区，最低六七千，和张家口市区好一点的小区差不多。汤Inn那样靠近富龙雪场的公寓则贵一些，每个雪季放租，房东能收回1万2到1万5。

一位出租车司机说，因为冬奥在即，即便因太子城全面封闭管理，在崇礼城区跑活的绝对接触不到外国人，但还是被要求学习基础英语。

法比奥相信，冬奥过后，高铁等硬件和奥运承办地的品牌效应，会给崇礼重新洗牌时带来全新起点。

张家口市政府则更多希望崇礼能是一个接着冬奥契机、产生龙头带动效应的良好起点，建设起京张体育文化旅游带，让更多人发现包括太子城、崇礼在内的张家口所有区县的四季之美。

崇礼7家雪场中唯一被列入冬奥赛事场地的云顶滑雪场

“多乐美地”是崇礼现有七家雪场中最小的一个，雪场里有一些小而美的设计，比如这个网红帐篷。

一位政府工作人员向我介绍，崇礼也担心和全球很多冬奥举办地一样，赛事过高投入的赛场和设备荒废，因此已经着手引入世锦赛、洲际杯等赛事，让赛道和设施持续保温，同时让太子城中央巨大的会议会展中心（冬奥赛事期间作为制服与注册处，并提供保障住房）在大赛过后，继续承接包括一带一路的论坛、中华医学会在内的大型会展，争取做到天天有会，周周有展。

2022年元旦过后的崇礼，为严格防疫防控和保障冬奥准备工作，各雪场公号就发布为保障冬奥的“暂别”告示，“明日‘无雪’”“画上逗号”“永不谢幕”……讨论着转战东北还是新疆的雪友群里，有人陆续抛出夏天崇礼的诱人照片：绿油油的山坡上，点缀着各色鲜花，远方有一排整齐排开的白色风车，一家老小正惬意徒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