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玛蒂亚·森：可依据亚当斯密理论批评特朗普贸易保护主义

主讲人：阿玛蒂亚·森（美国哈佛大学教授、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

主题：中国发展高层论坛

时间：2017年3月18日

主办：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

【编者按】

3月18日，美国哈佛大学教授、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阿玛蒂亚·森出席了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办的2017中国发展高层论坛，阿玛蒂亚·森从18世纪亚当斯密经济学理论的角度分析了当前世界政治经济的发展和问题。

阿玛蒂亚·森指出，我们需要关注经济政策，但与此同时也需要关注这些经济政策所带来的社会影响，看看这些政策是否会带来效益和代价，会不会通过这些政策提升公共服务，带来更好的教育、更好的医疗。经济政策如果失误或者取向不当，会严重威胁社会福利，可能会产生反政策的阻力。

对于美国新任总统特朗普的政策言论，阿玛蒂亚·森认为，18世纪经典的经济学理论，可以用来解释特朗普的行为，像特朗普这种强硬的政策取向，甚至为了保护国内市场向其他国家进行打击报复，这也可以用亚当斯密的理论加以分析和阐述。“我们完全可以依据亚当斯密18世纪的理论对这样的贸易保护主义进行批评。”

以下是澎湃新闻对阿玛蒂亚·森现场发言的摘录：

谢谢大家，我这里写了几句话，我把它叫做“学会学习”。现在的世界出现越来越多替代性选择的事实。替代性的事实，它们不是现实世界当中的事实，而是我们头脑当中产生的一些事实。替代性事实这样一个概念，和美国现在的政治话语密切相关，已经引起了美国白宫的关注，现在他们都在谈论这个词，而且现在全世界都在讲这样一个替代事实。

英国、印度、韩国、巴西以及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有这样的现象存在。替代事实之外还有一个替代性的智慧，大家也在谈论这样的事情，就像替代事实不是事实一样，替代的智慧也未必是真的智慧，也就是为什么我想在这里跟大家讨论这样一个事情。当然，美国也不是唯一一个在进行这样的经济学讨论的国家。

我跟大家举个例子，美国现在正在倡导新一轮的保护主义，而且在削减国家的公共服务，英国也同样正在消失和欧洲之间的贸易联系。尤其是在欧洲，科学和医疗方面新的研究，已经使得英国无法进一步有机会展开这方面的贸易了。我们必须要面临这样新的事实。我们不断的在了解，我们一贯了解的事实似乎被一些假设的事实代替了，似乎看上去是事实的东西。

全世界的思考也出现了这样一种新的趋势，我们过去在经济学理论中学的东西到底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呢？回顾亚当斯密创立经济学之初的理论，我们看现在经济学的现象，我们现在到底处在什么样的阶段呢？

我们先看一下亚当斯密的理论吧，他做了一些非常有远见的说法，就是市场经济的作用和价值，以及为什么这样一个市场经济的活力是非常有效的，这些讨论在今天仍然有重要意义。亚当斯密经济学理论的核心，就是要交换，要打破贸易不发展所带来的影响。贸易要融入到经济的发展和进步当中，我们看到一个经济的体量以及劳动力的体量要放到这样一个经济和文明发展的过程当中。其中最核心的就是我们学习的能力、学习的艺术，如何来学习。

如果说，亚当斯密的研究不仅仅停留在市场经济，市场是在不断发展的，变得越来越复杂，而且是以一种非常领先的方式。但同时，市场也有它不利的方面，这些不利的影响也会变得越来越清晰了。市场经济有它的成就，也有它的一些局限性，对于任何经济来说我们都要进行这样的分析。我们可以说亚当斯密的市场经济的理论是当代经济学的一个基础，这个对于经济发展的成功是至关重要的，我们看市场的这样一个机制，它其实是不可以独立存在的，它必须和其他的很多因素密切相关，这样我们才能更加全面地考察一个经济体的经济表现。我们也要看公众的创意，这也是一个经济体发展必不可少的条件。

就像我们所说的福利国家，现在欧洲很多国家都是处于福利国家的发展模式，这个和凯恩斯、亚当斯密最初的设计相距很远，我们看这些福利国家，要看国家的命运以及我们需要在哪些层面来进行分析，这个可能是市场经济无法达到的领域。就是说经济干预，我们不允许经济干预的话，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如果说我们进行经济干预是为了社会广大公众的话，那当然它是好的，但是如果说干预了市场经济只是为了少数富人利益那就是不好的。我们看干预，比如说十八世纪最初的初衷也是要考虑对经济的影响，我们看政治经济以及市场地位和影响是什么样的？我们经济发展有两个目标：当然我们希望最主要的目标就是经济能够发展，按照亚当斯密的说法，第一个就是要对人民提供更好的福利，使得他们能够过更好的生活，能够自给自足。第二为国家或者全体人民的福利提供一个可靠的收入，使得国家能够提供相关的公共服务。

亚当斯密说，他认为好的经济发展要使得市场经济能够正常运转，使得国家能够有充足的收入，来提供相关的福利和公共服务，他尤其提到了免费的普遍的教育，以及减贫、脱贫，以及像公共医疗服务，这个实际上也是在亚当斯密所提到的普遍的公共服务当中的一部分。我们不能仅仅完全依赖市场经济体制，我们需要有这样一种机制，让各个利益相关方和各个机构都能够参与到国家的治理当中，而且能够提供相应的收入来源，使得那些弱势人口能够得到相应的福利和公共服务，而且能够促进经济的发展。

我们看一下经济和社会发展，在亚当斯密提出他的理论之后这些年发生了什么变化，是不是我们所期待的一种方向。其实，我们现在所取得的成功未必像亚当斯密当初预测的那样，亚当斯密是非常有远见卓识的，他一直在强调市场经济的作用，这在18世纪提出来的时候是非常重要的，它的核心就是公共服务，这也是我们发展的重要策略。18世纪以来，欧洲大规模提高了人们的读写能力，使得人们能够读写，建立了很多公立的学校，而且也建了很多的医院，提供医疗服务。这些都使得我们看到教育和医疗的作用，不仅仅是为了人民的福利，而且也看到了教育和医疗如何能够进一步促进经济的发展，这也是亚当斯密提出的通过提高劳动生产率促进经济的发展，我们这么多年的变化也是通过政府的政策而实现的，我们也是充分利用人才质量的提高实现了经济的发展。我们也看到亚洲经济取得了快速的发展，19世纪中期，在亚洲也是由于教育取得了重大的发展，在日本也是这样，教育的发展之后也取得了巨大的经济进步。在日本，由于教育的发展使得国民提高了他们的读写能力，进一步促进了劳动力的质量，促进了他们的经济发展。不光是日本，（中国）香港、新加坡也是同样的路径，通过加强基础教育，通过国家主办基础教育，实现了经济的成功发展。

这方面，中国的策略也非常成功。改革开放之后，中国向市场经济转型的阶段，中国的教育更是迅速发展，这样的经济发展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改革开放之前基础教育所做的人人享有教育的工作。另外一个领域也是如此，中国改革开放之后经济迅速腾飞，在很大程度上也得益于改革开放之前全民享有医疗，哪怕是低水平的医疗，这样一种政策取向。现在中国已经建立了全民医保，中国巨大的经济成功，也和中国不断提升的健康指标，包括人均预期寿命不断攀升是相互印证的。

还有一个问题，亚当斯密的理论对于我们理解和把握今年1月份上任的特朗普总统的政策取向有什么帮助？18世纪经典的经济学理论，可以用来解释特朗普的行为，像特朗普这种强硬的政策取向，甚至为了保护国内市场向其他国家进行打击报复，这也可以用亚当斯密的理论加以分析和阐述。我们完全可以依据亚当斯密18世纪的理论对这样的贸易保护主义进行批评。

很多美国人有这样一种心态，他们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很糟糕是因为全球化的结果，而不是美国国内社会经济政策失误的结果。我希望和在座的各位探讨这个问题，我觉得另外一个因素也可以发挥这个作用——技术的进步也影响了美国一部分人的就业，也就是技术的创新到底有利于谁。像鼓励技术创新的政策，我们在进行分析的时候，比如说政府是否需要对技术研发进行资助、进行补贴。在全球化的过程中，我觉得我们需要关注经济政策，但与此同时也需要关注这些经济政策所带来的社会影响，看看这些政策是否会带来效益和代价，会不会通过这些政策提升公共服务，带来更好的教育、更好的医疗。刚才我也分析了这个问题，这些东西不是相互割裂的，需要综合加以分析，比如通过削减公共服务的支出，尤其是医疗的支出，这会威胁到经济发展的机会和潜力，亚当斯密当年的理论也指出了这样的问题，也可以印证当今的趋势，也就是经济政策如果失误的话，或者取向不当的话，会严重的威胁社会福利。可能会产生反政策的阻力，刚才我介绍了这些分析，对于各国的决策者来说是应该考虑到的，我也希望最后的结局是皆大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