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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七零后沉迷访碑椎拓的背后——关于《陇南金石题壁萃编》
一个七零后年轻学者,本职并非金石学,然而十多年来却一直沉迷于访碑、释读乃至涉山历水自己动手进行摩崖石刻的椎拓,何以乐此不疲?上海博物馆研究员陶喻之先生就此进行了解读:
我国古代的金石之学滥觞于赵宋,兴盛于逊清,历代著述纷陈,学人辈出。然而自上世纪中叶起,该学问就慢慢沉寂而似乎被忽略不计了;即便是求学、问道学子,亦近乎寥寥无几。于是,后继乏人,薪火泯灭杞忧日渐隐现、凸显起来;一门原先源远流长的显学,快要成为失传绝学了。
值得庆幸的是,金石学的接班后来人,如今正在茁壮成长并脱颖而出,比如像《陇南金石题壁萃编》的编著者蔡副全先生正是其中之一。
蔡副全在甘肃成县大云寺拓碑
我国古代的金石之学滥觞于赵宋,兴盛于逊清,历代著述纷陈,学人辈出,大抵是毋庸赘言的;甚至于民国年间,尚有1923年马衡先生执教北京大学历史系讲授《中国金石学概论》,上世纪四十年代,朱剑心先生撰著《金石学》等举。然而此后不久,该学问就慢慢沉寂而似乎被忽略不计了;即便是求学、问道学子,亦近乎寥寥无几。于是,后继乏人,薪火泯灭杞忧日渐隐现、凸显起来;一门原先源远流长的显学,快要成为失传绝学了。
曾记得编著过《〈水经注〉碑录》、《〈太平寰宇记〉碑录》、《〈蛮书〉碑录》、《北山集古录》、《金石丛话》、《金石序跋》和《唐碑百选》等诸多金石学著作的我云间文学、文史大家施蛰存先生,在其被摘“右派”帽子,处境略显松动,有较多业余时间收集、整理碑帖而冠名“闲寂”日记中,就曾黯然表述过当年(1965年5月16日记)业态萧条、冷落乃至停业窘境曰:“下午,碑估曹仁裕来,谓已歇业,今后不能供应碑帖拓片矣。”读之,总不免令我等金石学晚辈、后生怅然若失。
蔡副全在甘肃成县大云寺拓碑
犹记得十多年前赴香港中文大学文物馆,出席“中国书法与碑帖国际学术研讨会”期间,与同席移居港九有年并曾著有《增补〈校碑随笔〉》和《帖学举要》等金石学专著的沪上碑帖研究方家王壮弘先生晤谈请益,原以为身处并不尽属“文化沙漠”而实系海内外善本碑帖集散地的他,定然生活滋润,学问做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讵料他也叹苦经只是在吃老本而已,因为可以对话者已然屈指可数,远不及他悬壶传授独门秘诀的王式太极拳弟子来得多;乃至一谈起从事的碑帖事业,旁人多不得要领,还以为他是职司满街触目皆是商业广告招贴行当而腾笑于这位碑帖金石学行家几哭笑不得,就连我闻听之下,也同样瞬间喷茶,报之以忍俊不禁起来了。
成县的宋代《吕蕡题记》与《吕大忠题记》(上图为石刻,下图为拓片)。但苦笑之余,平心静气陷入沉思,觉得这一事态相当发人深省,耐人寻味;并深感前两年湖上西泠印社以发扬和引导金石学文化社风为己任,组织倡议“重振金石学”系列活动,看来的确相当有必要。因为诚如笔者当初应约撰文指出的:行业萎缩,人才不济,出版冲击,风雅不再,正在严重侵蚀以访碑、传拓和考鉴这三步曲为传统研究手段的金石学。而欲重振这一门悠久国学,尤应着重培养有志后续人才,特别是年轻学者;惟此,金石学这颗微弱火种才会有接力传灯火炬手,才会有敢于重新击石点燃甚至于擦亮火种的承继人。
值得庆幸的是,上述理想中的事业接班后来人,如今正在茁壮成长并脱颖而出,这其中像本书编著者蔡副全先生,我认为就是本学科凤毛麟角的佼佼者之一。
甘肃成县西狭拓碑副全贤棣毕业于兰州西北师范大学,执教于蕞尔山城的《西狭颂》所在地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是一位术业有专攻的有为中青年教师。我说他年轻,是十来年前我央此间碑帖研究翘楚、去世前不久的汪庆正馆长,替在陇南成县举办《西狭颂》学术研讨会题辞“凿空狭路”(堪称汪先生学术题词绝笔)并参加会议时,依稀记得副全仁弟好像还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青涩才俊。据他后来向我透露,他的学术兴奋点,正是因感于当时我会间展示诸多晚清金石学家,像陕甘学政吴大澂分别跟齐鲁、燕京知名金石学家陈介祺、王懿荣等论述陇南金石往来信札课件图版,而且是第一次领教PPT演示功能,才唤起他发奋钻研陇南金石学兴趣,且自视为我私淑弟子的。
我对他这一番诚恳陈述自然愧不敢承,因为我既没有给予他什么具体的学术指导,更雅不欲贪掠人之美之功。应当说副全贤弟这许多年来在金石学领域取得的所有成绩,完全都归功于他自己善始善终频炼内功的个人勤奋结果,这从他发现、亲拓、释录和研究并重的求真务实技术,以及连续发表一系列有关陇南金石学研究论文足见一斑;而且有好几篇文章,实实在在解决了地方金石学文化的疑难杂症或学术之谜。所以,《陇南金石题壁萃编》这一学术结晶的问世看似幸运,实则绝非偶然且来之不易,它是副全长年沉潜学术积累的突然发力成就;而这爆发力得益于有准备的头脑,因此一旦机遇成熟、垂青如甘霖降临,便风生水起,一发而不可收拾,如直取真经即修成正果。亦仿佛《西狭颂》前“五瑞图”里的承露人,是其虔诚感动了上苍迭呈瑞应、吉兆;而他又正好承接住了传统金石学文化的雨露甘霖。因而这承露人角色,断非任意等闲之辈足以担当,她来自于如鲁迅先生早年置身北京“老虎尾巴”寓所不顾岑寂校碑理帖般的学养、禀赋和耐性;更需要有前辈金石学人吃苦耐劳,爬山涉水访碑求证的远见卓识。
蔡副全在武都莲湖拓碑
我总感觉:从外貌上观察,始终头戴运动帽而似乎随时准备再出发、呈在路上状的副全老弟,一点也不像有些人心不古却蓄起胡须、道貌岸然,扮老卖老,看似城府深沉的老成俗流辈,倒更像那支歌里唱的“快乐青年”阿里巴巴,一直保持着积极向上,开拓进取,古道热肠的年轻心态;我就迭承他全程陪同访碑、揽胜、寻古,一路上如数家珍,解惑释疑,谈笑甚契。由此感及晚近涉足陇南踏勘碑石著名金石学人如吴大澂、叶昌炽和张维等,都曾是以极大的文化自觉从事金石之学的,副全仁棣亦然啊。
成县东汉《汉将题刻》拓片按理,并非体制内专职研究人员的他,就访碑、释读乃至椎拓等非分内业务,作为业余爱好者,本无硬性指标、任务必须完成,大可事不关己而等闲视之。然而副全凭藉一腔乡邦情结,和整理地方文献遗产拳拳之心而自愿、主动投入,亲历亲为,编著出了较之张维《陇右金石录》更为精准且图文并茂的《陇南金石题壁萃编》,这一名山事业的攀登,无疑更显得难能可贵。我想:以成县《西狭颂》为首的陇南地区金石摩崖,之所以得以原生态成功保全而抵今完壁无损,当与副全等一代代贤达有识之士的长期努力成全之功分不开;而他本人由此荣任市书协副主席、省书协学术委员,乃至于五年前被破格提升教授职衔,实属名副其全,实至名归,绝非“芝麻开门”般天方夜谭的吧?
西和县唐代《新路颂摩崖》拓片而提起“芝麻开门”,金石学上实则倒也不乏跟这则阿拉伯故事异曲同工相类似的歌谣;譬如与《西狭颂》同为“汉三颂”之一《石门颂》所在地汉中民谚就有云:石门对石虎,黄金万万五;有谁打得开,买下汉中府。它传达的主题是:有志者事竟成;而这一关键词如果链接到副全金石学上更为形象、恰当的比喻,我认同这样的成语,那就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错,金石学研究需要知识积累,若没有四五十年的审慎、精深探索,恐怕成就不了千锤百炼的晚成大器,亦犹如另一句俗语叫作:没有金刚钻,哪敢揽磁石活儿!所以,按我的理解,副全贤弟获得如此丰硕学术成果,堪称早熟;而这委实是他精诚所至使然不虚啊!
蔡副全著《陇南金石释录》想当初东汉李翕开通西狭栈道,仇靖为之撰书图、文、书“三绝”俗称《西狭颂》的《惠安西表》歌功颂德;而今副全两大册皇皇巨著《陇南金石题壁萃编》杀青,我也得以先睹为快并应邀欣然为序。我文平庸,不及仇氏远矣;但所言俱实,并无溢美虚情,尤其期望天祐陇南金石永年愿景一也。故聊赘数语,以复其命。谨此。
本文原题为“金石为开缘精诚——序蔡副全《陇南金石题壁萃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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