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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处罚背后:“最美支教”龙晶睛与其所创民非的出格与争议

澎湃新闻记者 韩雨亭
2022-01-24 07:34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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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长沙市民政局对长沙市善吟共益服务中心(以下简称:善吟共益)涉嫌违规公开募捐进行了调查处理,并依法下达行政处罚决定书(长民罚决字【2021】1号)。向社会公开的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长沙市善吟共益助学服务中心的法定代表人正是龙晶睛。

上述处罚决定书显示,当事人通过互联网媒体发布二维码收款信息,面向社会公众进行资金募集,应认定为公开募捐行为,而当事人并未取得公开募捐资格。在发现当事人未取得公开募捐资格而开展公开募捐行为后,长沙市民政局已于2021年9月27日责令当事人立即停止募捐活动,其收款二维码已于9月29日停止使用。

长沙市民政局决定,对当事人予以警告的行政处罚,责令当事人于60日内将违法募集的11845.4元退还捐赠人,向当事人提出行政指导意见,要求当事人全面整改,依法规范慈善活动,完善内部管理制度,规范财务管理,加强信息公示公开。

上述行政处罚消息一经公开,龙晶睛再度身陷舆论风波。

“我们要坦然面对这次处罚,它是我们机构成长过程中一个警示。”龙晶睛在接受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采访时称,此后她和团队将规范所有工作流程,信息公开,做到合法合规。

龙晶睛和志愿者在湖南省凤凰县两林乡板井村小学支教。受访者供图

公益运营模式引争议

根据此前媒体公开报道,龙晶睛是湖南长沙人,16岁时出国读书,2011年暑假回国后,开始前往湘西好友村支教。2018年,她从哥伦比亚大学社会工作学院硕士毕业后,放弃高薪工作,回国做了一名全职公益人,发起和创办了善吟共益。

公开资料显示,善吟共益成立于2018年9月,是一家致力于推动乡村教育的非营利性组织,也是在民政部门注册的慈善类民办非企业(社会企业),不具有公募资质。此后的慈善和公益活动,善吟共益主要通过无锡灵山慈善基金会予以公开募捐。

2021年3月,善吟共益官方网站上线,不久后便在官方网站挂上转款二维码。9月16日,有网友向长沙市民政局投诉称,善吟共益在没有公开募捐资质的情况下募捐193万元。

9月24日,长沙市民政局回复称,初步调查,善吟共益在网站上挂有中心账号及募捐二维码的情况属实。据长沙民政局的行政处罚决定书显示,通过募捐二维码违法募集为11845.4元。

“如果按照现行法律的规定,违法事实很清楚。”浙江工业大学法学院福利与法治研究中心副主任李德健对澎湃新闻称。

根据《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管理暂行条例》第二十一条规定,“民办非企业单位接受捐赠、资助,必须符合章程规定的宗旨和业务范围,必须根据与捐赠人、资助人约定的期限、方式和合法用途使用。民办非企业单位应当向业务主管单位报告接受、使用捐赠、资助的有关情况,并应当将有关情况以适当方式向社会公布。”

《中华人民共和国慈善法》也规定,如果不具有慈善公开募捐资格的话,除非跟其他有公募资格的慈善组织、基金会联合募捐,否则不得自行进行慈善公开募捐。

李德健也指出,根据《民办非企业单位登记管理暂行条例》规定,民办非企业单位的目的可以是慈善目的,也可以是非慈善性的其他非营利目的,因此,如果某民办非企业单位并未登记或认定为慈善组织但却自称公益机构,则存在模糊其与慈善组织差异的情况,容易误导公众。当然,对于善吟共益而言,它既是一家民办非企业单位,也同时享有慈善组织资格。但即便如此,该组织尚未获得慈善公开募捐资格。因此,不得仅凭慈善组织身份就在实质意义上自行单独开展慈善公募活动或从事其他可能误导公众的行为。

这恰好也是龙晶睛和善吟共益引发众多争议的关键所在。

比如,她借助短视频平台的传播和流量渠道,为外界构建了田园诗歌般的支教生活,她本人很快成为公益网红,并以最快速度获得一般草根公益组织难以企及的关注度。

上述以传播效果为导向的公益模式,很快引来争议。

2021年4月,善吟共益发起了一项短期“爱心暑托班”,为期5天的活动包含湘西少数民族非遗采风和农耕体验,只有两天给孩子们上课。活动结束会提供中英版支教证明,报名者需要交5000元。

这个短期支教引发很大争议。有网友称,如此短的时间,既很难给当地孩子带去帮助,还收取了高昂的报名费。还有网友称,这个短期支教项目是以“支教”之名,却行旅游之实,让支教变了味道。

龙晶睛辩称,善吟共益旗下有几个支教项目,既有个长期支教老师项目,并不收费,还给每位老师包吃包住,并提供生活补贴、交通等各方面费用开支,即使收取费用的支教项目,也并没网上传言那么多。

“爱心暑托班的5000元报名费,是由合作平台私自发布。”龙晶睛称,由于该活动未能成行,因此最终未能收取任何人、任何机构的费用,但因对项目管理不善,她和团队要对此承认错误。

龙晶睛和志愿者在湖南省湘西州凤凰县两林乡高岩村小学支教。受访者供图

龙晶睛在如何把握公益和商业的界限也引发争议。

在善吟共益成立一年后,又成立了湖南省善吟创益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善吟创益),法定代表人龙晶睛,注册资本200万元。

此举难免会引发外界的联想,也有网友认为可能存在利益输送。

“从业务上,这两家机构完全是分开的。”龙晶睛称,善吟创益主要做公益项目咨询策划,所有涉及公益传播和策划,包括对接企业或者基金会时的技术类服务,所收款项都会进入到公司账户。善吟共益从没向公司购买过传播服务,公司只收取第三方服务费用。

“同时身兼民办非企业单位和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在现实中颇为常见,也很正常。有人可能认为这其中存在关联交易和利益冲突。但是,因为无论是针对三大类社会组织的民政监管,还是针对公司的市场监督局监管,我国已有相对较为健全的监管手段,因此,两家机构并存现象本身在合法性上并无太大问题,监管者与其他利益相关者只需通过信息公开等既有监督手段确保不存在不当的关联交易与利益冲突等违法违规行为即可。”李德健称。

长沙市民政局的行政处罚决定书也显示,目前只针对善吟共益的非法募捐予以警告,尚未发现该机构其它违法违规行为。

“作为慈善类民办非企业的内部治理,如何充分发挥理事会、监事职能,使其在重大事项的决策中发挥出应有的作用,包括让党支部扮演政治引领作用,这是一个组织健康运营的关键。”深圳国际公益学院副院长黄浩明对澎湃新闻称。他认为,此前善吟共益出现了如此多的管理问题,极有可能理事会、监事的职能未能完全发挥出来。

公益和传播边界之辩

由于公益和商业边界的模糊,让外界对龙晶睛和善吟共益的运营和管理模式存有疑虑,而她以传播为导向的公益模式,也一直存在争议。

龙晶睛称,读大学本科时,她已组织并参加短期支教和做公益四五年了,并开始计划如何才能真正帮助到乡村孩子。当她后来在一家公关公司实习时,看见国际上很多知名公益广告,立马感觉它是“很好的公益传播形式”。

龙晶睛和志愿者在湖南省湘西州边城镇南太村小学支教。受访者供图

从那时起,她就决定以后成立一家机构,专注于做公益传播,以此解决社会难题。

她确定了自己介入公益事业的模式——以传播为导向。

2021年9月,不少网络媒体发布一篇名为《龙晶睛,你火了!》文章,此文在教师节推出,她作为“最美支教女教师”形象脱颖而出。

此文推出不久,随之而来的便是质疑和抨击。

“很多网友到我和机构的社交媒体账号留言抨击,包括跑到支教老师的社交媒体账号下面进行攻击,很多自媒体也都在关注此事。”龙晶睛回忆说。

面对突如其来的舆论风波,起初,她和团队成员只是感到“很反常”。

“我们确实是全心全意为孩子们着想,觉得‘清者自清’,不用去理会莫名其妙的质疑,也不想花精力去应对舆论,感觉会耽误真正想要做的事,还是想要把工作做好。”龙晶睛称。

但随着时间推移,她才发现自己已身陷舆论风波。

“大家心里还挺难过,没想到会演变成今天这个样子。”龙晶睛称,她仔细阅读网友抨击和评论时发现,他们既有道理,也有误解。

“我认为第一个误解,可能在别人认知里,以为我过去10年都在大山里支教,这是最根本的一个误解。第二个误解,当我说我是一名短期支教老师,同时也是机构发起人时,部分网友认为短期支教并不能给孩子们带去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第三个可能是宣传方面,可能有些比较高质量的短片和剪辑,确实吸引了不少人关注,让他们(部分网友)觉得可能一名乡村老师也好,或者一名支教老师也好,不应该也最好不要有花里胡哨东西、来跟拍什么的。”龙晶睛称。

有网友批评称,龙晶睛此举未能把握好公益和传播的界限。对此,她却有不同的理解。

“如果没直观的东西去吸引大家的眼球,就很难有人来关注乡村教育,也招不到支教老师。”龙晶睛称,他们最初的动机很简单,主要是招募支教老师实在是太困难了,机构体量特别小,没人知道他们是谁。

“我们通常10个人都招不到,但乡村学校又特别需要老师,我们不知道怎么办,开始发朋友圈,让身边人去转发,但效果不理想,1000个阅读量,仅有1个人来报名,在转化率如此之低的情况下,选出合格的支教老师就更难了。”龙晶睛称,她很快发现短视频的价值,它作为一个公域流量,能准确告诉别人自己在做什么,也能吸引对支教感兴趣的参与者报名。

“以个人人格化的IP来运营账号,也许能更快速获得支持。”龙晶睛称。

她开始是个人自媒体账号发布视频,并亲自上镜,但此举也引发很多网友不满,指责她把自己放在C位,让乡村孩子成为“陪衬”。

“其实我们后台有几百个G的素材都是记录其他老师和孩子们的画面。如果说我想要更加快速地获取关注和流量,通常的做法是多放孩子们和家庭比较惨的状态,以此博取社会同情。事实上这么做的人,他们所获取的关注和流量比我要多十几倍,而那些画面,我才觉得是真正对孩子们不好的。”龙晶睛反驳道。

也有网友指出她在镜头前的妆容过于精致,与乡村落后的支教环境形成鲜明的反差;还有人指出她和团队拍摄乡村孩子上课视频,会分散学生的注意力,影响正常授课,认为她动机并非支教,而是作秀。

“我是个女孩子,化妆是我的日常生活。”龙晶睛称,她每天要做很多事,经常到凌晨才睡觉,第二天要早起,不化妆确实也会很憔悴。

对于大家的批评,龙晶睛称,今后会考虑把更多镜头给予其他支教老师。

“固然公益传播很重要,但传播不能解决一切问题,把一项公益事业做大做好的话,对管理人员的综合性和专业性要求更高。”黄浩明说。

经历了两次舆论风波,龙晶睛仍会坚持做公益。

“我要深入思考如何才能做得更好。”

    责任编辑:钟煜豪
    图片编辑:施佳慧
    校对:丁晓
    澎湃新闻报料: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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