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合起来是因为，一来春节在1月底，二来更重要的是，我于1月30日到2月15日去南极。在南极活动甚多，也难以读多少书。这两个月读书，小说相当多。杂事不少，严肃的书难以读下去，小说之类则可以偷闲来读。
1-5.《宁波商帮史》(张守广，宁波出版社)；《宁波帮：天下第一商帮如何搅动近代中国》(王千马，现代出版社)；《宁波商帮》(林树健、林敏，黄山书社)；《大话浙商》(李刚、梁丽莎，陕西人民出版社)；《话说浙商》(王翔，中华工商联合出版社)
这次去南极得以成行，是因为我是浙商总会大健康委员会的特邀嘉宾。当嘉宾，是一种荣誉，也有义务。这就是在去往南极的船上，为大家作一次关于浙商与宁波商帮的讲座。为了准备讲课，就找出了自己所买过，且已读过的这五种书，重新认真阅读。这五本书或学术或通俗，都以浙商与宁波商会为主。这五本书对了解浙商与宁波商帮都有意义，资料不少，也有些有启发性的观点。其中学术性最强、水平最高的是张守广先生的《宁波商帮史》。明清以来的商帮在历史上留下了辉煌的意义，体现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国学），对今天也不乏启发意义。但除晋商外，关于其他商帮的研究并不多，尽管晋商的研究也处于起步阶段，深入的余地很大，但好歹已把资料整理出来了，除已出版的十一卷《晋商史料全览》
（山西人民出版社）、五卷《晋商研究经典文库》
（经济管理出版社）、十二卷《晋商研究当代文库》
（经济管理出版社）以外，最近又出版了八十八卷的《晋商资料全编》
（商务印书馆，我尚未看到书，只看到广告）。这些资料汇编为以后的研究打下了基础。其他商帮，包括著名的徽商、宁波商帮等，我还没见过如此浩大的资料汇编。在这次讲座后，我建议浙商总会组织人汇编、整理浙商和宁波商帮的资料，以供研究使用。他们愉快地接受了这一建议。
6.《段祺瑞政权》（唐德刚，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唐德刚先生未完成的民国史的一部分，由发表在台湾《传记文学》杂志上的相关文章汇编而成。主体是段祺瑞执政这一段的民国史。历史有不同的写法，作为一个史学票友，我还是喜欢司马迁《史记》、盐野七生《罗马人的故事》的写法，读来有趣。唐德刚先生的著作亦有这一风格。这本书同样“放开了讲”，不仅有相关的历史事实，还有自己的看法。而且他并非大陆与台湾的官方史家，写书要讲“政治正确”，选择事实与发表观点有框框。他恣意书写，既有官方学者回避的事实，也有他们不敢讲的观点，读起来才有意思，也能让我们多层次认识复杂的历史。
7-10.《民国通俗演义》（1-4）（蔡东藩、许廑父，中华书局）
读完《段祺瑞政权》，突然对早期民国史来了兴趣，于是找出了过去买而未读的《民国通俗演义》来读。据说毛主席甚爱读蔡东藩的这套“历朝通俗演义”，常在床上放着。我这套书是1973年出版，估计“文革”中能重印这套书与毛主席的喜欢相关。当年定价仅9.3元，我是在1989年以一半的价钱在书市上买的。读了才知道，这套书题为“演义”，实际上此“演义”完全不同于彼“演义”（《三国演义》等）：后者是历史小说，以小说为主，追求趣味性、故事情节，对历史往往不在意了；前者是通俗历史，以历史为主，追求历史的真与细，故事并不多，有些故事明显错误。如说小凤仙在蔡锷死后自杀，就不是事实，当时报上有小凤仙去蔡的追悼会，且送了那副著名挽联的报道，前几年也有晚年小凤仙状况的报道，她应是在“文革”期间去世的。但作为历史，就当年的资料与研究而言，还是真实而细致的。短短十三年的历史（1911-1924），写了八十五万字。辛亥革命之后，尤其是袁世凯死后，中国人民饱受军阀混战的灾难，这一段历史到1928年才结束，本书写的就是这一段历史。这本书读来并不轻松有趣，详细得有点烦了，但作为资料就有意义了，本书收录许多军阀之间的通电、政府的文件，作为通俗读物没必要，但作为研究资料就重要了。唐德刚先生对这本书的总体评价是，除了小凤仙之类的轶事外，所写历史基本是可信的。读完后，我也有种感觉。本书由两人写成，一到三册（一到一百二十回）作者为蔡东藩，第四册（一百二十一到一百六十回）作者为许廑父，两人风格不完全相同，后者更活泼一些，传闻、故事也更多一些，这些内容并不可靠，无非读起来有趣而已。读完这本书，引起我对北洋军阀的兴趣，于是又读了当代学人的一部书——
11-12.《北洋军阀史》（上、下）（来新夏等，东方出版中心）
这是一本严肃而认真的高水平学术著作。北洋军阀这一段，许多人都感到混乱，今日你打他，明日他打你，今日谁谁合作，明日又分裂。本书的第一个优点就是把历史的脉络理清楚了，让读者对民国史有清晰的认识。第二个优点是资料丰富，但并非资料堆砌，而是选出了具有代表性的。第三个优点是虽为学者著作，但一般读者读来亦有趣而有益。最后本书的三个附录也极好，尤其参考书目，不像一般著作那样只列书名，本书对参考书目的内容还作了简单介绍，有助于读者进一步阅读。本书由“纵横三学”的北洋军阀史权威来新夏先生亲自或组织、指导学生所写，但风格相当一致，读来顺畅，不像有些不同作者合写的书，风格有明显差异。不过本书毕竟有一百万字之巨，一般读者读完不易，如再有个简短且更有趣的通俗本就好了。
13.《殊方未远：古代中国的疆域、民族与认同》（葛兆光、徐文堪、汪荣祖、姚大力等著，《东方早报·上海书评》编辑部编，中华书局）
《上海书评》常就一些专题组织文章并对相关专家进行专访。这一本集子就是有关古代中国疆域、民族、民族认同与融合的文章。内容包括有关这一问题的理论、中亚和内亚文明、辽史、蒙元史、藏学与新清史。这些文章是专家写的，但读起来有趣，对我们认识今日中国与中化民族的形成极有意义。《上海书评》的文章都是大专家写给小百姓的文章，读来开拓了眼界，又有浓浓的趣味。这本书也体现了这一特点。且本书装帧、设计、印刷精良，不仅有内在美，还有外在美。
14.《文明的滴定》（[英]李约瑟著，张卜天译，商务印书馆）
李约瑟先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中国十六世纪前科学技术一直领先全球，但现代科学没有出现在中国？他把这个问题放在中国社会这个大框架中进行思考，得出了一些有启发性的结论。这本书就是他关于这一问题的文章与演讲的集子。他认为中国在科技方面的成就与不足，与科学家和工匠在传统社会中的地位、封建官僚、语言、商人的角色等社会原因相关。他的许多结论值得注意，如他指出，“至关重要的是，中国古代并没有大规模的奴隶制度”，“中国社会的基础从来都不是奴隶，而是自由农，这对所有中国哲学（无论是儒学还是道家）的人道主义特征都有很重要的影响”
（155页）。他又指出：“中国文明从根本上不允许产生现代科学技术，因为封建时代之后形成的中国社会不适合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
（163页）他还认为中国社会“商人被认为社会地位最低”
（171页）、“中国商人阶层未能形成气候”
（173页）也是现代科技得不到发展的原因。对这一问题，李约瑟先生的确有许多值得思考的见解，可以启发我们对这一问题的探讨。
15.《种瓜得豆：清末民初的阅读文化与接受政治》（张仲民，社科文献出版社）
清末民初各种西方文化通过各种媒体进入中国，中国人是如何接受的？有些文化本身不一定先进，少数人接受对中国整个知识界也没什么影响，如世界语。有些文化，引进的人本身也并不了解多少，只是一知半解，中国人如何接受？如黑格尔，许多人只知其名，对其哲学就有点道听途说、望文生义了。有些则被接受者误解，如把穿得少的女人画称为“淫书”。一种文化被一种文化接受，然后吸取有益的东西，需要一个过程，想想八十年代以来，我们不又是经历了这一过程吗？这本书研究题目独特，且有意义，从这种角度找一些不受人们关注的“冷”题目来写书才有意义，读来才有味。
16.《故宫的隐秘角落》（祝勇，中信出版集团）
通过故宫的一些文物来写几个历史故事，一种别开生面的写法，也极有意思。
17.《西方文化中的数学》（[美]M. 克莱因著，张祖贵译，复旦大学出版社）
不是数学史，而是从文化的角度讲数学哲学，讲数学对其他科学的影响。我非常赞同作者的观点：数学是一切科学（包括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的基础，数学向人们提供了一种思维方式。数学的作用不在于实用，而在于提供一套思维、论述、表达的方式。把数学作为一种工具，为解决实际问题的民族，如埃及，数学难以得到真正突破，只有如希腊人，为数学而数学，才有数学发展的基础。中国人太务实了，做什么都问有什么用，这就限制了数学和其他科学的发展，恐怕这也是现代科学没有出现在中国的原因之一。
18.《数学传奇：那些难以企及的人物》（蔡天新，商务印书馆）
数学史上有里程碑意义的数学家的传记。有些内容与我去年推荐的《数学与人类文明》有重复，再读等于复习一次吧。
19.《数学与玫瑰》（蔡天新，商务印书馆）
以游记为主的一本散文集，文字相当美。
连读蔡天新先生三本书（这两本加《数学与人类文明》），有效用递减之感。一个人写一本好书不容易，本本都好不可能。
20.《艰难时代：亲历美国大萧条》（[美]斯特兹·特克尔著，王小蛾译，中信出版集团）
写法十分类似于2015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白俄罗斯作家S. A. 阿列克谢耶维奇的《二手时间》。通过对不同层次人的采访，反映了美国二三十年代大萧条对不同人的影响。当然在这份大萧条中获益的是少数人，大多受到沉重打击。这种纪实文体真实也感人，反映并记录了一个时代。
21.《北欧：冰与火之地的寻真之旅》（[英]迈克尔·布斯著，梁卿译，三联书店）
介绍北欧五国（丹麦、冰岛、挪威、芬兰、瑞典）的一本书，写得极好。我多次去过这五国，但走马观花，说不上了解。读了这本书，回忆起在北欧的所知所见，觉得极为真实与亲切。是了解北欧五国的一本极好作品。作者有亲历，同时又不止于走马观花，这就使作品有了深度。如果去北欧前读这本书就好了。
22.《法国大革命的起源》（[英]威廉·多伊尔著，张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全面介绍分析法国大革命的一本书。读国内学者关于法国革命的书，结论就是法国这场革命是资产阶级反对封建贵族的革命，读了这本书才知道，这种看法简单化了。同样，仅仅用阶级斗争与经济因素去解释历史上的事件和历史进程也过于简单化了。阶级斗争与经济因素的确是重要的，但说成唯一的因素就太过了。历史是复杂的，只有从多个角度才能理解历史。这本书学术性强但很有趣，也很好读。其中对研究法国革命各学术派别的介绍，也有利于我们深入了解法国革命。而且，外国人（英国人）研究法国革命也不同于法国人的研究，也许这就是旁观者清吧！
23.《法国大革命与革命心理学》（[法]古斯塔夫·勒庞著，倪复生译，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这本书出版于1913年，一百多年过去了，今天读来并不过时。能经受时间的考验，这就是经典。作者是社会心理学大师，群众心理学的创始人，他分析革命中的群众心理，以及群众心理的状况如何影响大革命进程。一场革命往往是旧制度捍卫者与革命者之间的心理较量，受许多偶然因素的影响，这就是历史的复杂性。作者先分析一般革命中群众的心理及与革命的关系，然后再用这种方法来分析法国大革命。从心理角度来分析革命的书似乎并不多。这本书中所用的许多方法及做的分析，对我们理解其他革命亦有意义。
24.《美第奇家族的兴衰》（[英]克里斯托弗·希伯特著，冯璇译，社科文献出版社）
我给不同企业家推荐的书里一定包括介绍罗斯柴尔德家族和美第奇家族的。这两个家族对当时的社会经济影响太大了。介绍美第奇家族的，过去我推荐的是美国人保罗·斯特拉森写的《美第奇家族》
（新星出版社），对那本书我并不特别满意，但当时我读过的只有那一本，如今这本《美第奇家族的兴衰》写得比上一本强，脉络清楚，内容也丰富。不过满意度没到百分之百，因此希望有更好的同类书的译本，或国人写的书。
25.《土耳其崛起（1789至今）》（[土耳其]悉纳·阿克辛著，吴奇俊、刘春燕译，社科文献出版社）
土耳其作者写的土耳其现代史。这段历史就是土耳其从一个传统伊斯兰国家变为现代化国家的历史，其间充满了冲突与反复。各国的历史不同，现代化的道路也必然不同。在传统上土耳其是一个伊斯兰教国家，政教分离就成为现代化路上关键的一步。但各国的现代化必有共性，如个别英雄人物的作用，在土耳其就是凯末尔。现代化过程中也有反复，有时会进一步，退两步，或进两步，退一步。了解各国的现代化史，对我们亦有启发。这本书写得条理清楚，重点突出，虽然我对土耳其了解并不多，但读来并不觉得难。
26.《阿拉伯的劳伦斯：战争、谎言、帝国愚行与现代中东的形成》（[美]斯科特·安德森著，陆大鹏译，社科文献出版社）
讲到近代中东，传奇人物劳伦斯是无法回避的。在一些西方人看来，劳伦斯在阿拉伯浪漫又风光。其实，劳伦斯不辞劳苦到阿拉伯是为大英帝国服务的，让阿拉伯服从于大英帝国的利益，所以劳伦斯也是一个帝国主义分子。当今中东的乱局，英国等当初的帝国主义国家以及为之服务的劳伦斯等人，都脱不了干系。当然，这本书还是相当好看的，丰富地再现了劳伦斯这个浪子的一生。
27.《读者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30周年书评选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编，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从副标题就可以知道本书的内容。从这本书评中可以看到这个著名出版社所走过的路，又可以了解它出的许多好书。其中有许多书我并未读过，有的甚至没听说过。这本书为我这个不会上网的人提供了一个选书清单，而且有书评帮助你选书。这种纪念三十周年的方式，比大操大办、领导讲话强多了。
28-31.陈舜臣十八史略：《大风起兮》《兴亡无常》《皇皇盛世》《文治时代》（[日]陈舜臣著，廖为智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从两汉到两宋的历史。这套书从秦写起（写秦的《易水悲歌》已读过）到两宋，是一套写给大众的通俗中国史(可惜不完整，缺秦以前和南宋之后)，在日本相当有影响，我们读来也津津有味。这套中国史忠于历史，虽通俗，并非演义，而且写得轻松有趣。我们现在非常需要这样的中国史。写历史，严肃的学术性著作当然不可少，但要普及，还要靠这样的通俗作品。我们的一些通俗史书，或仍嫌严肃，或者是戏说了。
以下的书都是小说了。春节与外出还是读小说为宜。这是我读小说最多的两个月。
32-34.《巨人的陨落》（三册）（[英]肯·福莱特著，于大卫译，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这是福莱特的巨著“世纪三部曲”的第一部，其他两部分别是《世界的凛冬》和《永恒的边缘》，这两部我尚未看到。这套巨著是用小说的形式来反映波澜壮阔的二十世纪。第一部以一战为中心写二十世纪早期，既有上层贵族，又有下层劳动人民，写时代变化中他们的生活、心态及变动。无论故事还是人物都写得极为出色。读这本书时，我常想到《战争与和平》，尽管这两部小说有许多差别，艺术水平也不同，但通过几个人物来写一个时代的风格是相近的，读来有趣而令人深思。
35.《地下铁道》（[美]科尔森·怀特黑德）
我读到的是世纪文景的试读本。写美国南北战争前，一些反对奴隶制的北方人士帮助南方奴隶逃跑的通道网络，被称为虚拟的地下铁道。黑人奴隶通过这种网络逃跑，走向自由。从这个简单的试读本看，这部小说一定是极其优秀的，我期待着。
36.《莫斯科佬》（[俄罗斯]米哈伊尔·波波夫著，贝文力译，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
许久没看俄罗斯小说了，所以看到广告即买一本来读。故事写一俄罗斯新富在乌克兰失踪及寻找的经过，反映了俄罗斯、乌克兰剧变后的社会现实：新富暴发、社会无序、黑道横行、官场腐化。不过这本书的艺术性只能说平平，远未达到俄罗斯文学传统的水平。
37-38.《悬崖山庄奇案》《古墓之谜》（[英]阿加莎·克里斯蒂，人民文学出版社）
外出时，我喜欢带克里斯蒂的小说，紧张而轻松，小本书合手，看亦方便。这两本书都是在去往南极的飞机上读完的。前者写在一个破旧的悬崖别墅中，女主人设计杀人，目的是能获得死者的遗产。后者其实与古墓无关，是写一支考古队中的谋杀案。这类小说，没法一本接一本看，只是在工作之余偶尔消遣而已。
39-40.《谋杀鉴赏》《凶案影像》（[美]莉比·菲舍尔·赫尔曼，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这是一个系列小说，除这两本之外还有其他书，我未读过。这个系列以艾利·福尔曼这个“业余女侦探”为主角，背景是俄罗斯剧变之后，各色俄罗斯人在美国的活动。福尔曼所破的各种案件，重心并不在于破案的推理及曲折的情节，更多反映了俄罗斯人在美国的生存状况。就这两本的艺术水平而言，我觉得一般。
以下基本都是国内作者所写的小说，在读书界尽人皆知，各种媒体好评也不少，我只是利用这一段闲暇，补得而已。因此仅录其名，不介绍，不评论了。
41.《北鸢》（葛亮，人民文学出版社）
42.《龙头凤尾》（马家辉，四川文艺出版社）
43.《软埋》（方方，人民文学出版社）
44.《望春风》（格非，译林出版社）
这些名家的作品写得极好，值得阅读。
这两个月依然按习惯，一次推荐三本书：《殊方未远》《北欧：冰与火之地的寻真之旅》《巨人的陨落》。
（特别感谢澎湃新闻实习生董熙良整理文字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