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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观欧洲|当欧洲谈论人工智能时,谈的是什么
岛国的天,阴晴不定。我坐在伦敦街角的咖啡馆,沏上一杯卡布奇诺,开始享受这“东边日出西边雨”的奇景。旁边坐着两位高谈阔论的女士,其中一位侃侃而谈,说的是英国国民健康服务(NHS)与谷歌开展合作,利用人工智能技术加强对糖尿病人眼病的预防,这对她罹患糖尿病的母亲来说可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另一位似乎从事阿拉伯语笔译,她则抱怨,现在人工智能技术让机器翻译的准确性大幅提高,她接到的翻译活儿越来越少了。对于人工智能,一个喜形于色,一个忧心忡忡,这不禁让我回望室外的太阳雨,这样的日子,到底是“有晴”还是“无晴”?
作为发达国家最集中的地区,欧洲讨论人工智能的人如过江之鲫,媒体撰写人工智能方面的文章亦数不胜数。我在谷歌上输入“人工智能”,瞬间出来的消息超过20亿条。除去基本概念解释和一些纯技术文章,首先看到的便是替人工智能唱赞歌的。比如人工智能将我们从琐碎中解放出来,给我们极大便利和舒适:智能手机中声音极温柔的语音助理,任劳任怨干家务活的护理机器人,既安全又省钱的自动驾驶汽车,不会要红包的智能手术设备,凡此种种,如需更多具体情节,读者可自行脑补好莱坞科幻大片。
《金融时报》近期撰文将人工智能称为“全新生产要素”,并引用埃森哲与经济学前沿公司最近报告称,到2035年,人工智能技术的普及将使大多发达国家的经济增速提高一倍。受此影响,美国、英国和日本的国内生产总值年度增速分别提高至4.6%、3.9%和2.7%。专家学者们纷纷表示,“技术革命仿佛绵延不断的山脉,我们正站在人工智能这座高峰的山麓,人工智能对我们生活将产生革命性影响,一如当年的蒸汽机技术”,“我们正处在一个承上启下的创新时代,由人类创新最终过渡到机器创新”。
给人工智能唱赞歌的看多了,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人工智能控制了谷歌搜索“人工智能”,好在欧洲人还是以批判精神见长的,主流媒体关于人工智能的负面影响也在深入讨论,总的看,欧洲对人工智能存在四大“忧虑”。
忧虑之一,人工智能会否让中产阶层大规模失业。
欧洲中产阶层人数众多,“橄榄型结构”确保了社会总体稳定,但人工智能的广泛应用可能冲击现有社会结构,弄掉中产阶层的传统饭碗,比如医生、律师、教师、翻译等。《经济学家》去年曾撰文称,人工智能正在加剧“职业两极化”的风险,一极是高薪水高技术职业,就是人工智能尚不能替代的职业,比如建筑师、艺术家、高级管理等,另一极就是低薪水、低技术的职业,或者说人工智能没必要替代的职业,比如清洁工、快餐员等。著名物理学家霍金在《卫报》专栏中写道:“工厂自动化已经让众多传统制造业工人失业,人工智能兴起很可能让失业潮波及中产阶层,最后留给人类的只有护理、创造和监督工作。”根据一份广为流传的花旗银行与牛津大学联合研究报告,未来10至20年内,美国47%、英国35%、经合组织国家57%的工作岗位将被人工智能取代。
也有人认为不应夸大人工智能对中产阶层的冲击,旧的工种消失,自然会出现新的工作机会。人工智能可以提高生产力,降低生产成本,反而可以提供更多就业机会。根据皮尤研究中心去年的一项调查,美国专家对机器人技术和人工智能进行了民调:48% 的受访者认为新技术将取代更多的就业机会而导致失业率上升,52%的受访者则反对,认为新技术将创造更多的就业机会。
忧虑之二,人工智能会否让富者愈富,贫者愈贫。
一向以代表工人阶级利益自居的《卫报》近期刊发了一篇对人工智能的“檄文”,认为未来的富人可以躲进私人飞机、私人岛屿,让机器人来提供保护与服务,与其他人隔绝。在这样的世界,富人不雇佣任何人就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富。资本从劳动中解放出来,意味着劳动的结束,工资的结束,工人阶级就会被消灭掉了。人工智能是个严重的政治问题,需要政府拿出严肃的政治解决方案。此文虽然有些极端,但如何避免人工智能拉大贫富差距的讨论确已成为当下欧洲热点话题。
有人提出加强福利救济,引入“基本收入”概念,由政府来保证每个公民基本的生活开销,保护人工智能时代的弱势劳动者群体。这项听起来很“讨喜”的建议得到欧洲不少党派支持。芬兰政府从今年开始进行“基本收入计划”的相关实验,在两年内给2000名25到58岁的失业人员每月发放560欧元的“基本收入”,据此测试基本收入对促进再就业的实际效果。反对“基本收入”的声音也不少,有人认为又是一项“养懒汉”的建议,而且“羊毛出在羊身上”,只会加重纳税人负担。还有工会担心“捡芝麻丢西瓜”,集体谈判力量因此受损,右翼势力会借机取消最低工资标准。瑞士2016年6月就全民基本收入计划举行公投,但78%的民众投了反对票,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不想为懒汉买单”。
既然民众不愿出这个钱,有人自然想到了由“始作俑者”出钱。微软联合创始人比尔·盖茨近日提出,需要对代替一些人类工作的机器人征税,然后将税收用于工人技能培训或教育用途。这项建议引发欧洲各界广泛热议,支持者认为,“劫富济贫”堪称义举,既缓解失业人员的生活保障和再就业问题,又可延迟人工智能的发展进程,避免引起社会震荡;反对者则强调这是“开历史倒车”,技术革命代表先进生产力的方向,怎能人为地去阻碍?而且机器人本身无法交税,具体如何征税将引起机器人产业链的连锁反应。欧洲议会在一项关于机器人的报告中指出这一问题,其有关由雇佣机器人的公司支付机器人税的建议最终被删除,可见具体实施还面临诸多困难。
忧虑之三,人工智能产业竞争激烈,欧洲会否被边缘化。
人工智能行业已迎来爆炸性增长,2015 年美国报告显示,“机器人和基于人工智能的系统”全球市场份额将从 2014 年的 580 亿美元增长到 2020 年的 1530 亿美元。有技术专家称,未来科技公司都必须标榜“人工智能+”才能生存。人工智能发展已得到各国政府的重视。美国政府主要通过公共投资的方式引导人工智能产业的发展,美国政府2013财年便将22亿美元投入先进制造业,重点方向便是“国家机器人计划”。去年,美国更是加紧了对人工智能的开发,发布多项战略文件,将人工智能上升到了国家战略层面,为美国人工智能的发展制定了宏伟计划和发展蓝图。欧盟也于2013年便提出人脑计划项目,投入近12亿欧元经费,旨在通过计算机技术模拟大脑,将脑科学的研究数据与相关产业相结合,建立一套全新的、分析、整合、模拟数据的信息通信技术平台,保持欧洲在人工智能研究的领先地位。
但欧洲在人工智能方面长于理论研究和实验室技术,却缺乏科技巨头企业,难以转化为市场力量。从获得投资的人工智能公司数量来看,欧洲与美国相比差距较大,2016年要比美国要低10个百分点。美国的科技巨头如谷歌、苹果、脸书、微软、亚马逊、IBM等,早已将发展人工智能技术作为核心战略,看中了欧洲在人工智能技术上的优势,纷纷来欧“攻城掠地”。以英国为例,英国人工智能技术基础科学世界领先,剑桥、牛津、帝国理工和伦敦大学等机构研发的人工智能技术已在全球广泛应用。
但近年来,英国不少拥有先进人工智能技术的初创企业纷纷被惠普、谷歌、推特等美国公司收购。据统计,2011至2016年间,美国科技巨头对欧洲人工智能相关公司的收购达到53起,2014年以来更是达到平均每月收购超过一起。谷歌在欧洲动作最大,自2012年以来的收购达15起。此外,美国科技巨头都已在欧洲建立人工智能研发中心,直接从欧洲挖掘研发人才。
忧虑之四,人工智能会否逃脱法律监管,信马由缰。
依照目前人工智能技术水平,机器人还停留在“机器”状态,但阿尔法狗已让普罗大众见识到其深度学习的能力,“机器”进化为“人”不再是天方夜谭。人工智能会否影响人类的生存延续,彻底改变人类命运,仍存在较多不确定性。加强管理人工智能的道德和法律风险,建立人工智能决策的问责机制已提上议事日程。比如人工智能可以迅速从公用数据中提取个人稳私信息,无人驾驶在遭遇突发事故时的道德选择等等。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曾就人工智能决策的问责机制出台报告,认为机器人以及机器人技术造成的伤害,可由民法中产品责任的相关法律调整,让所有参与到机器人的发明、授权、和分配过程中的人来分担责任。此报告仍将机器人视为普通科技产品。
欧洲十分关注人工智能的道德、法律问题。近期,欧洲议会已就建立机器人相关的伦理法律制度提出了议案。欧洲议会发言人马蒂表示,机器人并非普通科技产品,需要出台一套准则,针对那些有自我学习能力,并能够独立做出决策的“人工智能”进行规范。
未来欧盟还可能设立专门机构,落实对人工智能在技术、伦理等方面的监管。欧洲议会的提案中建议赋予机器人“特定的法律身份”,“能为自己引发的损害承担责任的电子人格”。《金融时报》撰文调侃道,对机器人的法律管理可采用罗马法相关规定,“奴隶主对奴隶造成的损害承担责任”,机器人的操控者仍需为机器人承担相应责任。
喜也罢,忧也罢,人工智能前进的脚步不会停下。只有希望人作为万物之灵,把握好世界的平衡与美好。正如美国加州奇点大学的尼尔所说,“人工智能没什么好担心的,需要担心的是愚蠢的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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