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画外因 | 华盛顿高举十三星旗的“伟大”与“穿帮”

编者按：一幅描绘1776年圣诞夜华盛顿率军横渡特拉华河的纪念碑式的宏大作品，画中的头号主角却高举一面1777年6月14日才开始使用的十三星旗，这个看似“穿帮”的细节背后蕴藏着怎样的故事？

这是一幅纪念功碑式的作品，见证了美国的建国史。如今，它悬挂在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的显耀展位。配发给参观者的多语种电子讲解器重复着关于它的陈词滥调——

《华盛顿横渡特拉华河》 是德裔画家埃玛纽埃尔·洛伊茨于1851年创作的一幅油画，描绘了美国独立战争中，1776年12月25日夜晚，华盛顿率军横渡特拉华河的场景。这次行动拉开了特伦顿战役的序幕……

但一般来说，人们熟知的作品，更容易被揪出穿帮镜头。咦，悦来客栈里的女侠怎么穿了耐克气垫跑鞋？咦，渡河小船上的旗手怎么扛着1777年6月14日才开始使用的十三星旗（一名叫贝斯蒂·罗斯的巴尔的摩裁缝制作）？别忘了强渡特拉华河的时间背景：1776年圣诞节，十三星旗莫非是圣诞老人驾着鹿拉雪橇送来的？

说点靠谱的吧，如果一身戎装、腰挎佩刀、目光坚毅、器宇轩昂的华盛顿身后真有这么一位扛旗的小兵，那么他手里的道具应该是大联盟旗，旗帜左上角还保留着大英的米字。如果这面有点山寨的旗帜沿用至今，你能从英联邦诸国找到它的表亲。

当然，审视历史宜观其大略。非要在历史的脸上找雀斑，你会发现，1776年底，大陆军总司令华盛顿以及他麾下的将士们，其实就是个草台班子，他们的军服五花八门（这点画作算是忠于历史），他们的武器种类繁杂，他们的内心摇摆不定，他们的士气也远没有摆拍的那么高涨。本来就是民兵嘛，一旦战事不利、前路迷茫，兼着供应短缺，都是要回高老庄的，嚷嚷得最凶的是盖茨将军。

说白了，直到渡河的那天晚上，大陆军就是一群残兵败将。自从1775年9月，威廉·华威爵士担任驻北美英军总司令以来，华总司令的战绩就是从失败走向失败，波士顿丢了，纽约丢了，新泽西也丢了，大陆军留给英军的视觉印象是一簇末路狂奔的背影，背影最终消失在特拉华河西岸的宾夕法尼亚。更不利的因素是，费城大陆会议代表们对华总司令的不信任情绪在增加：这哥们儿行吗？当年（1754年）他在困苦堡被法国人打得好惨。

后方不信任的情绪传递到前线，民兵军心进一步涣散，逃兵越来越多。待到12月中旬，华总司令集结整兵，手头本钱不到4000人。独立战争离“大伙散吧”，一步之遥。

而这时，华盛顿性格中不屈不挠、孤注一掷的赌徒特质显露出来，计划很大胆：趁圣诞节英方疏于防备之机，返身东渡特拉华河，奇袭驻守特伦顿的德国黑森雇佣军。下注前有两个利好消息：一、历来不买华盛顿账的查尔斯·李将军被英军俘虏；二、托马斯·潘恩（《常识》作者）撰写的《美国危机》发表。前一件事让华总司令的耳根清静，后一件事提振了华总司令麾下将士的士气。

于是，这个大胆的、理智讲胜算不大的计划，在1776年圣诞节夜晚的暴风雪中开始实施。以下为正史：大陆军原本要分三路渡河，但两路遇阻。华总司令统领的那一路，是唯一成功履冰过河的：2500人20门小炮。由于暴雪肆虐、风急浪高，计划当晚12点完成渡河的人马直到凌晨四点才全部抵达东岸，而麦康基渡口离特伦顿还有九英里，路上是厚厚的积雪。预计发起奇袭的时间最快也要到早晨八点，显而易见，奇袭计划泡汤了。

让人绝望的是，黑森雇佣军将领拉尔上校早就知道大陆军的“圣诞节奇袭”计划。绝望中的希望是，圣诞节真有一小股找队伍的大陆军散兵游勇偷袭了特伦顿，正中拉尔上校下怀，悉数被消灭。所以，德国人警报解除，继续喝酒作乐，直至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历史就是被一些偶然的小事件，篡改成了我们今天知道的模样。大陆军以两人死亡、五人受伤的代价攻取特伦顿，伤者中包括年方18的詹姆斯·门罗中尉，也就是后来的第五任美国总统，而1500名黑森守军死亡25人、被俘1000人。

特伦顿战役为大陆军的一败再败及时刹了车，但很难说扭转了美国独立战争的整体局势，毕竟英美双方的实力差距巨大。尊重史实，美国独立战争与其说是美国人打赢的，不如说是法国人替美国人打赢的。大陆军将士的艰苦卓绝，象征意味高于实际作用，而立于十三星旗下的华总司令则成为这出象征大戏中的头号主角，伟大而光荣。至于那些穿帮镜头，跟特拉华河上的浮冰一样，的确存在，但待春暖花开便自行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