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普利兹克奖｜避世于田野间，模糊自然与人工的界限

【编者按】

北京时间3月1日23点，第39届普利兹克奖揭晓：西班牙建筑师组合RCR赢得了这一建筑界最高奖项。除了“全球化”和“本土化”这样的概念叙述，如何从建筑作品本身来理解RCR建筑师组合为何能获此殊荣？RCR的作品根植于西班牙的奥洛特小镇--这个自然景观与工业气息交织的小镇，他们的作品摇摆于人工与自然之间，而他们的设计方法是：把两个完全不同属性的东西安静地放在一起。

在1960年代出生的这一代建筑师里，活动在西班牙赫罗纳省小镇奥洛特（Olot）的建筑师组合RCR的作品，几乎同城市化和商业化完全绝缘，他们以一种近乎“避世”的方式，在田野间营造着自己的“桃园”。

RCR，又名阿兰达、皮琴和维拉尔塔建筑事务所（Aranda, Pigem i Vilalta arquitectes）。RCR来自三名主创建筑师拉斐尔·阿兰达（Rafael Aranda）,卡梅·皮琴（Carme Pigem）和雷蒙·维特尔塔（Ramón Vilalta）名字首字母的简写。三人几乎同龄，都出生于1960-62年间。拉斐尔·阿兰达和卡梅·皮琴同都出生在奥洛特生，而生于巴塞罗那远郊的雷蒙·维特尔塔从小就生活在奥洛特，同时也是卡梅·皮琴在奥洛特艺术学院（ Escuela de Bellas Artes de Olot）的学长。三人皆在1987年毕业于瓦耶斯建筑学院（Escuela Técnica Superior de Arquitectura del Vallés，位于巴塞罗那的郊区，成立于1973年，在1991同巴塞罗那建筑学院一同并入加泰罗尼亚理工）。三人毕业后，并没有选在留在当时正风起云涌的巴塞罗那，而是毅然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并在同年成立了RCR事务所。

奥洛特小镇：自然景观与工业气息交织

谈到RCR的作品，必须要介绍一下他们的故乡和主要的工作地点--奥洛特这个小镇。它地处加泰罗尼亚赫罗纳省的东北角，是西班牙最靠近法国的区域。整个小镇陷于比利牛斯山脉内，被群山环绕，镇上有四座火山。人口很少，仅有3万人左右。虽然如此，这个小镇的历史却不可小觑，这里一直是朝圣之路中的重要一站，文化交流频繁，镇中心至今保存着建于文艺复兴时期的修道院。由于比利牛斯山优美的自然风光，小镇一直受到风景画家的青睐。

18世纪末，奥洛特美术学院在此建立。从19世纪起，出现了一批以奥洛特周边自然风景为题材的画家团体--奥洛特学派。这个团体并不是指在美术学院学习或任教的艺术家，而是指以奥洛特的风景为创作题材的所有艺术家。20世纪初开始，伴随着整个加泰罗尼亚地区的工业化，奥洛特也逐渐引入工业。工业很快成为了整个城市主要的支柱产业。自然氛围与早期工业气息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奥洛特及其周边小镇所独有的魅力，这种特质也直接反映在RCR建筑风格上。

概括来说，RCR的建筑风格一直游走于如密斯般极简与冷静的早期现代主义，和充满人工自然那种暧昧与对抗关系的地景建筑之间，受到建筑师的艺术出身，在他们的作品中又可以看到诸如理查德·塞拉（Richard Serra）等大地艺术家的影响，RCR本身也从不回避来自各方的影响。

RCR事务所的绝大多数作品都是建在自然环境里的小型公共建筑或住宅，简洁的几何形体，以及自然共生的关系是大部分作品的统一风格。材料一直以钢材、石材、玻璃和混凝土等几种材料为主，并在后期的作品中，逐渐削减材料的多样性，出现了去材料化的特点。

把两个不同的东西安静地放在一起

在他们的作品里，建筑并不是一个完全的人造产物。而是通过放开与弱化边界的方式，让建筑轻轻地走到自然环境中去。建筑师将这种关系概括为：把两个完全不同属性的东西安静地放在一起。这个特点基本上贯穿了他们在奥洛特及其周边的所有项目，这里仅以镇体育场为例。

镇体育场（Estadio de atletismo en Olot）位于奥洛特的郊区，近邻镇上的小学。整个体育场一方面服务于镇上居民到此进行健身活动，另一方面也需要为学校提供一个体育课场地。整个体育场分几期先后完成，包括作为主体部分的运动场地，一个同镇道路相接的入口（高于体育场面4m左右）和一系列小品式的景观。整个项目实际上是RCR为奥洛特制定的城市发展策略中的一部分，可惜的是，这一策略仅实现了部分。

若是城市策略的一部分，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整个体育场不论是从位置、入口的处理还是建筑的体量都是一次反常规的操作。RCR的基本目的是想证明，即便是体育场这样的大型人工设施，也可以在不破环小镇整体自然环境的基础上被建造起来。

如果你是驾车前往这个运动场，最近的机动车道和停车区离入口也有300m。镇民则需要通过一条两侧都被树木包裹的，由沙石铺成的田野小路步行至体育场入口。而入口很小，位于小路的一侧，路边有一个小木栅栏门。从木栅栏门进入，才能看见由RCR设计的入口体量。由于这个体量距离入口大概有10m的距离，于是降低了对这条乡间小径的冲击。

入口采用耐候钢作为面饰材料，平面是一个直角三角形，从栅栏门进入的小路同三角形的斜边相接，斜线的方向性强化了建筑的引导性。这个框景式的入口，让位于下一层的体育场蓦然展现在你面前。这种框景的作法又让人想到了莫奈奥【编者注：另一位获得普利兹克奖的西班牙建筑师拉斐尔·莫奈奥（Rafael Moneo）】在米罗基金会的入口处理。从门口到建筑之间的铺地采用钢筋间隔碎石的做法，有些日式庭院的味道，但钢筋又突出了建筑的工业质感。

整个入口建筑体量实际上包括两层，同小路起平的上层内置了厕所等公共服务类功能，同运动场地齐平的下层则设置了更衣室和健身房等专业运动配套设施。整个体量的高度被压的很低，而且在横向展开，人们可以通过位于两侧的坡道到达下层体育场。

整个体育场陷在一片被自然所环抱的山谷中，像一块被修整过的小盆地，包括一个400m的环形跑道，一个小型的足球场以及一系列为学生上课所提供的跳远或投掷场地。而传统体育场中的巨型体量，充满人工感等特点均被消解。建筑师仅将专业运动的功能用地加以平整处理，而在剩下的区域，则尽可能最大化的保留原来场地的自然特征。人工同自然界之间的边界几乎完全不存在。你甚至可以看到环形跑道的中间还会有一些起起伏伏的小土坡，原来长在这里的大树也都留在了原地。因为不需要考虑太多的人观看，建筑师并没有设计大面积的看台区域，仅以沿着跑道一侧外围的山坡等高线为基础，设计了三排没有靠背的座椅。座椅的坐面略有起伏，剖面的形式如同一个有一只腿着地，另一只腿翘起的“人”字。从山坡上往下看，这一排排座椅层层向下跌落，同山体几乎融合在一起。在这个体育场上，最人工化的构筑物就只有那四架从树林中伸出来的照明灯，用来满足体育场在夜间使用的需求。

如果仅仅从功能角度上讲，整个体育馆仅仅满足了基本的功能，但在其他配套设施方面，这里明显的不够专业。甚至在体育场的入口处，还挂着此处为非专业比赛场地的牌子。但这并不减少小镇的周边居民对这里的喜爱。建筑师通过对自然最少的干扰方式来满足功能上的要求，完全自然的边界也极大的降低了整个体育场后期的维护成本，与其说这是一个体育场，我们更可以把它看作是人类世界同自然亲密接触的一次美丽的尝试。其结果也证明了RCR在不破坏自然环境的基础上实现小镇外扩的可操作性。

这一方案也似乎可以让我们对如今中国随处可见的“专业市民运动场地”的公共空间有所反思。当体育场这种功能所代表的人类需求与自然相接时，葡萄牙建筑师德莫拉（Eduado de Moura）在他的布拉加体育场中选择了冲突与对抗，而在这里，RCR虽然延续着他们对于耐候钢的青睐，但整个作品却做到建筑与自然的和谐共生。

摇摆于自然与人工之间

这种“摇摆于自然与人工之间”的态度在RCR许多作品中都有所体现，他们的作品边界多采用透明（如玻璃）或者半透明（如网状或者栅格式）的方式，让建筑同外界之间的强硬关系被虚化，甚至让人感觉到自然的部分似乎是从这些缝隙里挤出来一样。那种藕断丝连的状态颇有“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味道。RCR这一手法不仅是在完全的自然环境中才能实现，在他们的餐厅与宾馆项目（Les Cols Pavilion）中，RCR同样采用了轻介入的方式完成了对历史建筑的改造，建筑师通过使用阵列式的绿色金属细管，以及玻璃的反射特性，营造了如同奥洛特小镇周边森林的自然氛围。这样的手法，让人感觉到虽身处室内，却能心游自然。

RCR的建筑有时就像筛子，以自然为主的外部环境被建筑师进行了加工与过滤，并慢慢地渗入建筑的室内。建筑不再是孤立的个体，也不再是数据化的日照与采光，而是春天的花开、夏天的浓郁、秋天的落叶、冬日的浮雪。这样的建筑以一种真实的姿态步入我们生活的角角落落。

在一篇《关于建筑的测试题》（发表于《El croquis》杂志）的文章中，RCR的三位建筑师曾被问道“（奥洛特的）经验是否可以放之四海而皆准”，他们的回答是“不行，我们只能通过学习和理解”。对于RCR在自己家乡实践来说，这些举重若轻的策略，以及模糊自然与人工之间距离时的精心，都是建立在建筑师对场地，甚至对整个地区了如指掌的基础上。这些如同每日呼吸的空气，沐浴阳光一般的熟悉感也正是他们从奥洛特所获得经验。然而正如他们所说的一样，这些经验并不能无限制地自由借鉴。RCR在巴塞罗那的作品中，如在圣安东尼（San Antoni）图书馆中，建筑师尝试将自然气息带到巴塞罗那方格网式的城市肌理中，但在本质上，不过是试图将一种场地“经验”嫁接在另一块完全不同的场地上。而建于城郊的办公楼，则更像是建筑师的一种自说自话。

（作者系加泰罗尼亚理工大学博士，灰空间工作室创始人。本文引自作者的著作《黄金时代－西班牙当代建筑全景》，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由作者授权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