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的007”——波兰王牌间谍扎哈尔斯基的传奇人生

马里安·扎哈尔斯基（Marian Zacharski）被认为是二战后波兰人民共和国最出色的间谍，甚至有“波兰人民共和国的007”之称。在美国潜伏的数年中，他成功获得大批美国武器装备技术情报，让美国人痛恨不已。在最终被捕并通过“间谍之桥”被交换回国后，这位资深间谍转型成为一名情报官员，又多次在波兰政坛兴风作浪，甚至成功将波兰总理拉下马来。这样把外国和本国都搅得不得安宁的间谍，在历史上实属罕见。

“在正确的场合发展合适的朋友”

扎哈尔斯基1951年出生于格丁尼亚，中学毕业后，他考入波兰最好的大学之一——华沙大学学习法律。在大学学期期间，他就已经和波兰内务部门建立了联系。1977年，毕业后的扎哈尔斯基离开波兰，前往美国。在美国期间，他的主要身份是波美机械公司（POLAMCO）的经理，该公司成立于1976年，主要负责波兰对外机电产品贸易。在他任职期间，通过他的运作，波兰成功向美国出口了上千台机床、电机等机电设备。

不过，扎哈尔斯基的真实身份是波兰情报部门的军官，负责收集美国的军事技术情报。在美国期间，扎哈尔斯基住在加州洛杉矶附近的普拉亚德雷（Playa del Rey），这里靠近硅谷，有利于他接触美国的高科技人才，获得最新的军事技术情报。

扎哈尔斯基在美国期间发展的最重要的下线，是他的邻居、美国休斯公司从事雷达研发的资深工程师威廉·贝尔。贝尔是在休斯公司工作将近30年，能够接触到很多涉密技术资料。他们两人在网球场上结识后，扎哈尔斯基以金钱贿赂（后经认定，共100多万美元）为主要方式，让贝尔偷偷拍摄秘密技术文件。通过贝尔等下线，扎哈尔斯基为波兰和其他苏东国家获得了大批美国武器装备的技术情报——这也是波兰间谍偏爱并擅长的领域。很多美国人认为，波兰间谍在刺探美国技术经济资料方面，成就要远远高于他们的苏联同行。正如一名美国反间谍官员所指出的，以扎哈尔斯基为代表的这些波兰间谍“擅长在正确的场合发展合适的朋友”。

虽然并没有经过特别系统的间谍训练，在美国潜伏期间，扎哈尔斯基还是获得了很多宝贵的情报，其中包括：美国F-14、F-15、F-16、F-18等新型战斗机所用的雷达系统的参数，“爱国者”、“霍克”地空导弹和“不死鸟”空空导弹等多种导弹的技术指标。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他获得了大量美国B-1隐身战略轰炸机的总体设计及雷达隐身技术等方面的资料。此外，据称他还窃取了一些美国M-1“艾布拉姆斯”坦克和潜艇用声呐设备的技术资料。

不过数年，年轻的扎哈尔斯基就已屡建奇功。不过，他的工作终于不可避免的遭到了FBI等情报部门的注意。1981年6月22日，扎哈尔斯基在和贝尔接头时遭到逮捕。

走过间谍之桥

关于扎哈尔斯基的被捕，最初波兰人认为，是因为贝尔在交换情报时露了马脚。然而事实上，扎哈尔斯基是被潜伏在苏联的西方间谍所曝光的。由于华约集团各国在情报领域的合作，扎哈尔斯基获取的很多情报也被送到了苏联人的手中。然而，苏联人不知道的是，一名在克格勃工作的苏联军官弗拉基米尔·维特洛夫（Владимир Ипполитович Ветров）已经成为法国人的卧底。

维特洛夫本行是一名工程师，被克格勃招募后获得中校军衔。他曾经作为技术人员在法国工作，后来他对苏联政府产生不满，便主动联系上了法国情报部门——法国领土监视局（Direction de la Surveillance du Territoire, DST）。法国人如获至宝，为了掩盖和他的关系，DST给他起的代号还特意用了英文单词——“告别”（Farewell）。维特洛夫在工作中能够接触到很多苏联和其他华约国家间谍送回的关于西方军事技术的情报。他利用职务之便向法国送出的4000多份情报中，还包括了一份他记录的潜伏在西方的华约（不局限于苏联）情报人员的名单，人数超过了200。根据这份名单，仅法国就驱逐了约50名苏联情报人员。此外，法国还将相关情报告知了美国等其他北约国家。不幸的是，扎哈尔斯基就在这份名单上。因此，美国人按图索骥，在扎哈尔斯基和贝尔进行交易的时候，将两人双双逮捕。

扎哈尔斯基被捕后，拒绝承认自己从事间谍活动。而贝尔则和控方达成认罪协议。根据贝尔的供词，1981年12月，法庭判决，“硅谷间谍”（Silicon Valley spy，美国媒体对他的称呼）扎哈尔斯基以“为外国窃取军事情报”的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

为营救扎哈尔斯基，波兰等国就与美国等国进行磋商，经过三年的讨价还价之后，1985年，东西方进行了一次间谍交换。根据协议，6月11日，23名在东德、波兰等东欧国家活动的美国间谍——这23人的身份至今没有公布，美国文件中只称为“相关人士——和4名在西方活动的东欧间谍，在连接柏林和波茨坦的“间谍之桥”——格利尼克桥（Glienicker Brücke）进行互换。这座横跨在哈弗尔河（Havel）上的桥梁，东边是西柏林，西边则是东德的波茨坦。在冷战中有3次东西方间谍、飞行员以及不同政见者的交换是在这里进行的，因此有了“间谍之桥”的美称。1985年的间谍交换，是冷战中人数最多的一次。据说在被捕时，身高1.87米的扎哈尔斯基体重为115公斤，在坐了4年美国人的监狱后，他只剩下了70公斤。不过看照片上，被释放回国时的扎哈尔斯基精神状况似乎还不算太糟糕。

电影“间谍之桥”海报

回国之后，扎哈尔斯基受到英雄一般的欢迎和奖励，甚至被称为“波兰人民共和国的007”。他继续在波兰内务部门工作，与此同时，他的公开身份，是波兰外汇商店公司的总经理。波兰外汇商店公司（Pewex）类似于我国计划经济年代的“友谊商店”，可用美元等西方货币以及波兰“外汇券”（Bon towarowy PeKaO）进行交易，主要为外国人服务，一度是波兰最著名的零售连锁企业。

然而，20世纪80年代的波兰并不太平。1989年2月，以团结公会为代表，长期和政府对立的反对派终和政府终于坐了下来举行了著名的圆桌谈判。根据会议决议，同年6月举行议会和参议院选举。结果在6月4日的第一轮选举中，以波兰统一工人党为首的执政党同盟遭遇惨败。8月，雅鲁泽尔斯基总统任命反对派马佐维耶茨基为总理，成为东欧国家中的第一个非共产主义政党领导的政府。12月，波兰修改宪法，更改了国名、国徽，以及关于社会主义等内容的条文，波兰人民共和国寿终正寝，被波兰（第三）共和国所取代。1990年7月，国防部等强力部门的统一工人党部长被撤换。12月，团结公会领导人瓦文萨成为波兰共和国首任民选总统。次年1月，陷于瓦解的统一工人党正式停止活动，多数成员加入由克瓦希涅夫斯基为主席的波兰社会民主党。

1990年12月22日，卡丘罗夫斯基（右）、瓦文萨（左）在就职仪式上

任命风波

政坛的巨变，使得内务部等强力机构收到冲击，这些部门的成员被要求接受新政府的审查。1990年，原来的波兰内务部被改组，成立了国家安全局。国家安全局成立后，扎哈尔斯基被调入这里工作。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1994年8月，内务部和安全局的一份关于扎哈尔斯基的任命，让波兰政坛不大不小的乱了一把。

这一年的8月15日，波兰内务部和安全局对外宣布，将任命扎哈尔斯基为国家安全局的情报部主任。他们认为，相比于“政治正确”但对情报工作没什么了解的外行新手，扎哈尔斯基这种具有专业素质的人能够做出更大的贡献。然而，在刚刚巨变的波兰，这一任命立即遭到的政界的抗议。以“团结工会”为代表的右翼力量纷纷表示，将曾经效力于前政权的间谍安排在关乎国家安全的重要岗位上，是不可接受的，甚至有人说这一任命是共产主义者的反攻倒算。右翼和左翼在这一任命争执不休。同时，刚刚回到波兰的、曾经参加华沙起义的二战英雄扬·诺瓦克-耶焦兰斯基（Jan Nowak-Jeziorański）也对这一任命表示了反对。在当时的波兰，从西欧返回的原波兰流亡政府和国家军的人员虽然垂垂老矣，但都被看做英雄，影响力极大，甚至瓦文萨的总统就职仪式都是从刚从英国返回的“流亡政府总统”卡丘罗夫斯基（死于2010年斯摩棱斯克空难）手中接过第二共和国的宪法原件等权力象征，以示自己是继承自波兰第二共和国的法统。

在波兰国内争执的同时，美国也发出了反对的声音——毕竟，扎哈尔斯基当年曾经因间谍罪被美国判处无期徒刑。美国驻波兰大使馆获知这一任命的第一时间就向波兰方面提出口头交涉，表示失望和遗憾。美国国务院也向波兰外交部发来照会，表示如果扎哈尔斯基再次踏上美国领土，仍然会遭到美国的逮捕。波兰裔的前美国国家安全事务助理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也发声表示反对。要知道，对巨变后的波兰，美国的支持极端重要——1991年3月瓦文萨访美期间，美国就宣布减免波欠美债务38亿美元的70％，1994年7月克林顿又宣布给予波兰2亿美元的经济援助。因此，美国人的立场，波兰人不能不进行考虑。

面对国内外的抗议，瓦文萨总统发表讲话称任命是“错误的决定”，坚决反对这一提名。他表示：“我不可能同意可能刺激西方国家的人士安排，目前波兰需要西方的理解和支持，失去西方对波兰当局的信任，就意味着受害者首先是我们波兰。”

在此背景下，8月18日，扎哈尔斯基发表声明，宣布放弃这一提名。他在声明中说，他认为这一任命是为国家效劳的机会，但不希望因为这一任命引起政治纠纷，因此决定放弃这一提名，但自己“为波兰服务之心依然不变。”波兰内务部最终于9月2日决定，同意接受扎哈尔斯基放弃提名的决定。于是，这一场规模不大，但是闹到了大洋彼岸的政治风波才算是画上了句号。

总理间谍案

在任命风波后，扎哈尔斯基继续在安全局担任顾问。不过，如果说任命风波是扎哈尔斯基躺着中枪，那么1995年底的奥莱克西间谍案，扎哈尔斯基就是要主动搞个大新闻了。

1995年3月，来自民主左翼联盟（SLD，以波兰统一工人党的继承者——波兰社会民主党为主体，同波兰社会党等政党和社团的组成竞选联盟）的奥莱克西成功组成内阁。在同年11月的波兰总统选举中，民主左翼联盟领袖、波兰社会民主党领导人克瓦希涅夫斯基成功击败瓦文萨，当选波兰共和国第二任民选总统。左翼政治力量在1989年的大失败后，其卷土重来的速度再次让很多人始料未及。因此，在瓦文萨在下台前，波兰政坛上的右翼政党不断向民主左翼联盟发起攻击。而在他任前夕，一份分量足够的炮弹被送到了他手中。

12月初，内务部、外交部和国防部长向瓦文萨提交了一份报告，直指总理奥莱克西曾从事间谍活动。瓦文萨看过报告后，同意三人“依法调查”。随后，米尔恰诺夫斯基将报告送给当选总统克瓦希涅夫斯基，并要求奥莱克西辞职。奥莱克西从克瓦希涅夫斯基处获知此事后随即表示：此案纯属捏造，瓦文萨是政治陷害。

然而，12月19日深夜，即瓦文萨离职前三天，瓦文萨在总统府召开会议，向内阁、议会、法院等部门通报了此事，并将材料提交给最高军事检查机关。这份材料中明确指出，1982-1995年，奥莱克西一直在同苏联-俄罗斯情报部门有所联系，早在80年代他担任内务部长期间就在向他们传递情报和文件，这一联系一直延续到90年代他担任总理期间。这份材料甚至明确指出，奥莱克西的代号是“奥林”（Olin）。经过报道，舆论哗然。

这份重量级的炮弹，制造者正是扎哈尔斯基。根据扎哈尔斯基的说法，他的文件来自苏联-俄罗斯外交人员弗拉基米尔·阿尔加诺夫（Владимир Петрович Алганов）。此人曾在1981-1992年担任苏联-俄罗斯驻波兰使馆一秘，而真实身份则是苏联克格勃-俄罗斯对外情报局的特工。他确实也是奥莱克西的亲密朋友。对此，奥莱克西表示，他确实和阿尔加诺夫关系密切，但是他们的关系纯属私人关系，他对阿尔加诺夫的间谍身份并不知情，并且坚持否认自己参与了间谍活动。

虽然1995年12月22日，波兰最高军事检察院检察长宣布，内务部门材料证明不足，无法证明奥莱克西的间谍身份，但是社会上仍然流言纷纷。在奥莱克西宣布无限期休假后，波兰一家杂志还发文声称，除奥莱克西之外，还有另外4名波兰社民党领导人也是苏联间谍。对此，左派阵营领导人声称这是攻击和诬陷，而右翼政党则要求奥莱克西立即下台，甚至要求深入清算历史问题。

1996年1月24日，华沙军区检察院宣布，对奥莱克西案立案调查。同日，奥莱克西宣布辞职。26日，时任总统克瓦希涅夫斯基正式接受奥莱克西总理及其政府的辞呈。2月7日，民主左翼联盟组成了以齐谢莫维奇为首的新政府。扎哈尔斯基的材料，成功地干掉了一任总理。

然而，华沙军区检察院经过三个月的调查，最终认定：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奥莱克西参与了间谍活动，此案撤销。

一手策划了此案的主人公扎哈尔斯基，虽然在瓦文萨任总统的最后几天，被“火线”晋升为少将军衔，但是这一结果出炉后，受到了巨大的政治压力。很多人认为，此事中他是受瓦文萨的指示，罗织罪名和材料，向重新登上政治舞台的左翼政治力量泼脏水。对他的攻击也接踵而至。他曾经担任总经理的波兰外汇商店公司也站出来，指控他在任经理期间“恶意不当经营”。在巨大的压力下，扎哈尔斯基在1996年离开波兰，迁居瑞士。对此他表示，他的出走，是由于政治力量对他揭开黑幕的打击报复，他是在威胁和压力下的不得已而为之。

在瑞士期间，他一边经商，一边不断出书。迄今为止，他已经出版了5、6本书，其中有自己的回忆录，也有关于波兰第二共和国的军事政治历史的著作。他甚至还回过当年被释放回到波兰的“间谍之桥”。直到2013年，为宣传他写的两本书，扎哈尔斯基才第一次回到了波兰。不过，直到今天，这个把本国总理赶下台的王牌间谍依然坚持称，自己的指控无误，奥莱克西就是间谍“奥林”。至于真相如何，恐怕真的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