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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相亲的进化史
近期热播的综艺节目《中国式相亲》毁誉参半,一边是标榜独立自主的“千禧一代”,另一边是打着“有爸妈更放心”却形似包办婚姻的所谓“中国式”相亲。孰知“中国式”三字实则内含着数千年中华文明,我们难免要问,难道中国从古至今儿女婚姻就是由父母包办?若是要真诚追求自己幸福的年轻人,他们相亲、婚恋又有哪些方式和恰当的时机?
节日宴游:父母与媒妁之外的自由空间
“取妻之如何?必告父母……取妻之如何?匪媒不得。”在中国古代婚姻史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始终占主导地位,繁琐的嫁娶流程中,子女如同傀儡,但于此之外,并非毫无恋爱自由,节日宴游成为了青年男女相亲的一个重要寄托。
《诗经》里处处可见“相会”、“约期”的字眼,东门城头、蒹葭丛边、江流河畔都留下青年男女的约许,尚未彻底被礼俗约束的先民们爱得大胆热烈。《周礼》中有言:“中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男女私奔不但不会遭到禁止,官方还公开为之正名。
三月初三上巳节是古人结识伴侣的重要节日,在这一天出游相亲的习俗可上溯到先秦,鼎盛于隋唐,杜甫有诗:“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这一习俗伴随宋明理学的兴盛才逐渐衰落,直到今天还有一些地方保留这一古老习俗。仲春之月,适龄男女相会春水之滨,仕女盛装出行,士子曲水流觞,嬉笑玩闹间情愫暗生,互赠礼物时暗许芳心。与之相似的还有正月十五上元节,作为古代的大众假日,到明宣德朝,元宵节假期长达二十天。在这举家出游的夜晚,“更阑烛影花阴下,少年人、往往奇遇”,自然也会生出《大明宫词》里,太平公主对昆仑奴面具下的薛绍暗许一生的桥段。
《大明宫词》里太平公主错认薛绍同年大会:门当户对礼俗下“凤凰男”的逆袭
“门当户对”的提法鼎盛于魏晋六朝,至唐中后期才渐有松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郡望是名门望族联姻的唯一依据。隋唐时,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和太原王氏,并称“五姓七族”,门第最高,子女嫁娶亦首重门第。
《西厢记》里,崔莺莺与张生的爱情不被认可,崔父为丞相,张父为尚书,官职其实差距不大,郡望却相差甚远。崔父出身博陵崔氏,母亲出身荥阳郑氏,而张生的西洛张氏,并非“海内望族”。崔老夫人之所以说“门不当户不对”,看的便是郡望。莫说尚书的儿子,皇帝想把公主嫁到清河崔氏,也被无情拒绝。出身寒微的宰相李义府,为儿子向七大望族求婚,不但处处碰壁,还受到羞辱。
唐初数代对门阀制度连续打击,婚姻风气方有所改变。唐传奇名篇《游仙窟》,便反映唐代士人的爱情婚姻观念,向“门当户对”与“郎才女貌”并重转变。“郎才”的最高境界便是科举状元,这就不得不提到流行于唐宋的同年大会。唐宋科举盛行,科举还是士子与女性结合的重要媒介,得中进士、状元的士子,往往成为朝中大臣乃至皇帝择婿的重要对象。
唐朝时,科举放榜当日,凡中了进士的才子,便凑钱一起到当时长安城景致最好的曲江池畔举行“同年大会”。从数十万人中脱颖而出的几百位进士,成为城中权贵家的关注焦点,待字家中的闺秀倾城出动,涌向曲江寻找意中人,同年大会也就成为了高端相亲会。
唐代新进士的曲江宴宋元南戏中有四部描写状元与女性的故事:《张协状元》、《荆钗记》、《幽闺记》、《琵琶记》,均有高中状元后被当朝权贵招为乘龙快婿的情节安排。“朱紫骈骈,不若荷衣一状元。若非高甲,怎生攀羡。”考中状元成为士子进入权贵之门的必要条件。唐代251名状元中,可知其家世者73名,只有6人出生于寒族或没落士族家庭;至宋朝时,《宋代登科总录》记载的118位文科状元中,近八成都来自于底层官员与平民家庭。这些寒门学子往往“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双喜临门,在门第森严的古代,借助同年大会,完成“凤凰男”的逆袭。
登报征友:民主自由思想里的婚恋新潮
“一、面貌俊秀,中段身材,望之若庄严,亲之甚和蔼;二、学不在博而在有专长;三、高尚的人格;四、风姿潇洒,身体壮健。精神饱满,服饰洁朴;五、对于女子的情爱,专而不滥,诚而不欺;六、经济有相当的独立;七、没有烟酒等不良嗜好;八、有创造的精神,有保守的能力。”
这是民国时期一位女子登报相亲征友的文字,寥寥数语,表达了对意中人的所有期待。清末民初,民智渐开,报纸成为重要的社会媒体,登报征友俨然成为一股新潮。早在1900年前后,蔡元培、章太炎等名流就举起了登报征婚的招牌。蔡元培要求:一,女子须不缠足;二,须识字;三,男子不娶妾;四,男死后,女可再嫁;五,夫妇不相合,可离婚。章太炎还有些“封建”,要求女方应是大家闺秀,能写小文章,须有服从性质。
1931年上海益明书局想出版一本《求婚尺牍》,便以新式女子身份写了一则“征婚广告”登在报纸上,求婚信如同雪片飞来,半月就收到500多封,经挑选、分类,十多万字的文稿一蹴而就,共收录了101篇男士的求婚情书。“一不尚貌美,但需端正清白;二需先经几度口头谈话,半年或一年,以朋友资格相处,然后方可订婚;三有知识而无旧式闺秀恶习,且非自命不凡,专尚新时者;四态度温和,身体健康;五有牺牲及服务社会之精神。”此等择偶之胸襟,让今人看到也不禁汗颜。
《求婚尺牍》在登报征婚的人中,有渴求“一个瘦弱身体、暴烈性的男性来破我的寂寞”的胖女孩儿,也有直言自己“身家清白、性情温和、家道丰富、月入颇丰”,请应征者将玉照赐下以便定夺的“高富帅”。围绕登报征婚,当时社会还掀起了一场关于择偶观的讨论,劝诫世人从自身实际出发,明辨真假,切莫被人以征婚之名行骗财骗色之实。可以说,在民主自由等舶来品传入中国的过程中,登报征友开时代之先河。
从组织决定到网恋:新时代的择偶观
新中国成立后的六十多年间,男婚女嫁的习俗也发生了许多变化,每个年代的相亲都各有侧重点,但无一例外被打上了时代的烙印,演变到今天,孰对孰错已难说清。
最初,社会地位和组织决定是最为重要的因素,“组织”取代“父母”主宰青年人婚姻;待到改革开放后,国家权力渐渐放开对个人生活的管理,过上有“物质保证”的生活又成男女相亲之要,“三大件”惹人羡慕。迈入新世纪,像今天这般的“中国式”相亲有之,自由恋爱、游说甚至向父母顽抗者亦有之。
人人网上曾有人精辟地总结各个年代的相亲情景:
50年代,花布衬衫发辫,风霜雪雨侵颜。终身大事倍心牵,嫁个贫农意满。地主家庭圈外,工农阶级排前。相亲对坐两无言,全仗红娘搭线。
60年代,服饰军装为最,话题革命排前。女生花领外边翻,男士当兵是盼。若嫁军人政审,出身成分当先。结婚须过组织关,棒下鸳鸯两散。
70年代,条件首推三转(自行车、缝纫机和手表),男装注重中山。国营饭碗最排前,相约公园影院。的确凉衫惹眼,话题插队当先。自行车上喜开言,亲事稳操胜券。
80年代,版本遵《庐山恋》,红裙烫发蝙衫。话题高考自当先,婚嫁始行彩电。钢笔兜中耀眼,水平表里不然。暗中牵手顿羞颜,尚有嗔他(她)大胆。
90年代,猜想佳人心愿,《非常男女》开端。须将户口事先谈,携手公园影院。《泰坦尼克》大片,call机呼叫情牵。身娇体健舞翩翩,两眼多盯大款。
00年代,无卡少钱圈外,房车更让心牵。文凭次要款排前,网络QQ不倦。茶室裸妆面侃,荧屏话与键盘。几天闲叙定拿翻,婚约何须兑现。
如此说来,《中国式相亲》不过是将中国相亲史上的诸多“污点”再次放大到大众眼前。既为“相亲”,首重的便是男女之情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带着父母来相亲的傀儡,有点连先秦的樵夫农妇也不如,需知先人曾在河洲里采着野菜,雎鸠和鸣,一抬头就遇见自己认定一生的良人。
参考文献
阳达《科举视域下的状元与女性——以宋元南戏为中心》
北京晨报《“中国式”相亲进化史》(http://news.xinhuanet.com/newmedia/2011-08/15/c_121859605.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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