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缺电梦魇：农村2.2亿人无电可用，非法盗电泛滥

对于许多印度人来说，已经习惯了与黑暗共处。这并非出于节能考虑，而是受缺电现实所迫。尽管近年来印度的电气化率显著提升，但仍有近2.4亿印度民众无电可用。这一规模占印度总人口的近20%，他们中的绝大多数——大约有2.2亿人，生活在农村地区。

正如印度信息技术革命的设计师之一南丹·尼勒卡尼（Nandan Nilekani）在其著作《与世界同步——印度的困顿与崛起》中所调侃的，“停电被偶尔的供电打断了”。迫于无奈，城镇里的工厂和家庭购置蓄电池和柴油发电机作为备用，农村的夜晚则不得不点起煤油灯。即使连上了电网也非一劳永逸，在印度大城市周边的贫民窟及农村地区，稳定供电依然是种奢望。那些看起来已经架设了电力线路的村庄，也只有少数家庭都能用上电。

由于电力缺乏，印度民众玩起了手动摩天轮

难以复制的“古吉拉特邦不断电奇迹”

拥有全世界18%人口的印度，是世界上经济增速最快的国家之一，按照世界银行2015年GDP总量排名，印度是全球第六大经济体。但印度只消耗了全球6%的一次能源。世界银行2010年的一份报告显示，当年印度电力供应缺口高达近15%，这给印度带来的损失相当于国内生产总值的7%左右。根据彭博新能源财经（BNEF）近期展开的企业调查，印度每个月的停电次数为14次，因缺电带来的商业损失约为2%。

印度前总理辛格（Manmohan Singh）执政期间，曾提出2012年让每个家庭用上电的目标，但这一艰巨的任务最终落到了现任总理莫迪（Narendra Modi）身上。2014年竞选期间，莫迪承诺为所有印度居民提供稳定的电力供应，由此赢得大选。

印度各邦城市（Urban）、农村（Rural）无电人口数与比例（2013），来源：国际能源署印度能源展望报告（2015）

在莫迪连任古吉拉特邦首席部长期间，该邦实现了24小时不间断供电，是印度为数不多的“不缺电”地区。人们期待他将“古吉拉特邦的奇迹”复制到印度全国。

根据印度电力部和中央电力管理局发布的数据，截至2015/2016年财政年度（2016年3月底止），印度全国电力装机达到302.088GW（1GW=1000MW，1MW=1000KW，1KW=1000W），其中煤电185.173GW，占61%；大水电42.783GW，占14%；其他可再生能源（包括风电、太阳能、生物质发电、小水电）42.849GW，占14%；天然气发电24.509GW，占8%；核电5.78GW，占2%。

2015/2016财政年度，印度电力需求负荷峰值为153.366GW，但电力系统仅能满足148.463GW，缺口达4.9GW（-3.2%）。尽管仍超3%，但这一缺口与过去几年的供需紧张状况相比已经有了很大改善，2012/2013财政年度，电力缺口曾高达12GW（-9%）。目前，印度年人均用电量约为1100千瓦时。

去年，印度政府首次宣布，年内将不会出现电力赤字。根据印度中央电力管理局的数据，2016/2017年财政年度，该国在用电高峰时段将出现3.1%的电力盈余，非高峰时段过剩1.1%。但这并不意味着缺电就此成为历史。

据彭博社报道，在新德里以东约250公里处的法塔赫拉加纳，当地的乳制品店依赖太阳能和铅酸蓄电池发电，面粉厂则使用柴油发电机。每到下午，村民都会排队使用连接到电动水泵上的电线来给手机充电。尽管如此，印度政府依然将法塔赫拉加纳列入了电气化村庄的名单。据该村村长苏希尔·库马尔（Susheel Kumar）介绍，全村170户居民中只有15个家庭连上了电网。

莫迪当选一年后的审计结果显示，印度还有18452个村庄未能通电。要摆脱久治不愈的缺电病，印度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贫困和弱势的农村民众依然举步维艰。

无电可用的人群中，有三分之二位于人口稠密的印度北部和东北部地区，北方邦（Uttar Pradesh）和比哈尔邦（Bihar）尤甚。官方统计数据比现实中农村的通电情况要乐观得多。印度中央政府的数据显示，北方邦和比哈尔邦只有不到一半的农村家庭接入了电网。如果按照电气化农村的定义，截至1月23日，北方邦只有13个村庄缺电，比哈尔邦则有598个村庄缺电。 

其中的差距与印度政府对“电气化”村庄的定义有关。印度中央政府对电气化的定义是：基本的电气基础设施到位；学校、医院与其他公共场所拥有电力供应；至少10%的家庭电力供应。只有15个家庭连上了电网的法塔赫拉加纳，勉强满足了上述“电气化”定义。

有印度学者对此批评称，印度政府关于电气化农村的定义毫无意义。“如果九成家庭都没用上电，怎么能说一个村庄实现了电气化呢？”

目前印度的电力行业由中央政府与邦政府共同管理。印度人民党能源部官员曾表示，为了实现2019年印度每个家庭都能用上电的目标，需要各邦政府的合作，如果该目标成功实现，届时每个家庭都将获得足够电力来供应2个灯泡、1个太阳能炉具以及1个电视机。

当冬夜降临，黑暗中只剩下灯光微弱的太阳能灯和煤油灯。库马尔说，即使接入了电网，也只能在晚上十点之后才能供电，到了早上又断电了。他认为这阻碍了孩子们接受教育，在黑暗中做家庭作业太困难了。在这个村庄，有九成的学生在八年级时便选择退学。

长期缺电阻碍了孩子们接受教育

对于至今仍生活在黑暗中的印度农村民众来说，电网遥不可及，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可能永远也无法接入电网。安装在屋顶的太阳能装置、亦或是基于小型可再生能源系统和柴油发电机等组合形成的微电网，是村民们获取可靠电力供应的唯一方式。

国际能源署（IEA）在2015年发布的一份印度能源市场展望中预测，到2040年，印度将新增近6亿电力用户。届时，绝大多数印度人会从电网中获得电力，但对于那些远离现有输电线路或是人口密度较低的地区而言，微电网和离网解决方案（比如小型、分布式可再生能源装置）会成为重要的电力来源。

一些能源NGO向缺电的印度农村提供了太阳能充电站给LED灯供电

世界上输配电损耗最高的国家之一、盗电已成公开秘密

自2012年世纪大停电后，电力危机已成为印度的梦魇。这起事故让印度电力设施的落后暴露无遗。想让电网覆盖全国，需要数万亿卢比的投入，资金规模之庞大是中央和邦一级政府所无力承担的。输配电损耗、电力盗窃、私拉旧电线等违法用电行为意味着电力公司的收入经常无法覆盖发电成本，浇灭了投资热情。

2012年7月30日凌晨，印度北方电网瘫痪，包括首都新德里在内的9个邦遭遇大面积停电，影响超过3亿人口，创下世界大型停电规模纪录。但这一纪录很快被一天后更大规模的停电刷新。当年7月31日13时05分，北方电网再次瘫痪，东部电网和东北电网随后相继瘫痪。受此影响，印度北部、东部、东北部大部分地区停电，涉及超过三分之二的邦，影响人口直升至6.5亿人，约占印度总人口半数。全国交通陷入混乱，数百列火车被迫停运，新德里的公路严重堵塞，银行系统也陷入瘫痪。

两次大停电让世界对这个迅速崛起的“金砖国家”印象大打折扣。彼时正值伦敦奥运会举行，有媒体谑称，“如果有停电奥林匹克竞赛的话，印度将稳夺金牌”。

低垂、相互缠绕的电线已成为一处景观

有研究数据显示，印度在输配电环节的损耗率高达22.7%，是世界上输配电损耗最高的国家之一。印度境内几乎所有州邦的输配电损耗率都超过15%，其中一些的输配电损耗率更是超过50%。这意味着，有一半的电力没有到达终端用户，或者说这些电已被使用却没有付费。这令印度大多数电力公司不堪重负。过去十多年，印度的输配电基础设施投资速度并未赶上发电装机容量的扩张速度。

低垂的、相互缠绕的电线已成为印度的一处景观。分布在城市中的贫民窟民众私自从公共电网拉线，对他们来说，用电既无电表更不用付钱，由富有的业主间接买单。无序的布线还催生了大量草根电工，他们赤手空拳，只需一把钳子，对电线一番拉扯后就能在停电之后重获光明。世界银行曾指出，印度每年因偷电而导致的损失，使得GDP下降了1.5%。新德里电视台（NDTV）此前的一项调查显示，印度电力用户中有40%是没有交费的。印度农村电气化集团曾透露，印度农村电力盗窃量占配电总量的比例已经超过20%。

草根电工赤手空拳，只需一把钳子

国际能源署认为，对于发电商来说，这形成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恶性循环，阻碍了对电网系统的必要投资。各邦的情况有所不同，但要促进电力投资、强化电网，就必须强化监管、进行税制改革，同时构建一个高效的项目审批体系。

在印度联邦政府主导的一项计划中，希望通过追踪偷电、改进计量与收费方式等途径，到2019年将平均电力损耗率降至15%。

国际能源署在报告中指出，印度的电力需求将出现5%的年增长率，这意味着到2040年印度的电力系统要扩大三倍的规模，才能与需求保持同步。为实现竞选承诺，莫迪上台后推出了雄心勃勃的太阳能计划，称太阳能是印度能源问题的“最终解决方案”，这的确像是在复制推广古吉拉特邦的成功经验。

电网中要并入更多的间歇性可再生能源，就必须对配电网大规模升级来平衡负荷，以确保在没有风光的情况下也能维持电力供应的稳定。问题是，资金从哪里来？

“人们不愿缴纳电费，因为他们没有得到高质量的电力供应。这种恶性循环会持续下去。”沙克蒂可持续能源基金会（Shakti Sustainable Energy Foundation）高级项目经理迪帕克·古普塔（Deepak Gupta）对彭博社说道。除此之外，配电企业虽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为农民和贫困线以下的家庭供电，但邦政府对此的补贴迟迟不能发放到位。这解释了为何配电公司没有动力向农村地区提供电力，因为他们并看不到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