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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中宣太后的发型有些不符合年纪
孙皓晖老师写完《大秦帝国》后,又出了两本秦史专著,朝着“秦文明史论”专家、“开启中国文明史”著名教授的方向渐行渐远,这且不提。
说到《大秦帝国》的电视剧版,交口称赞之声不绝于耳,俨然污泥浊水中的一股清流。因而考据之心乍起,不吹不黑,权做科普。
宣太后的头发
终于在电视上听到黄段子 “妾事先王也,先王以其髀加妾之身,妾困不疲也;尽置妾之上,而妾弗重也,何也?以其少有利焉”,非常满足,唯一的遗憾是没有群像版。导演对宣太后给出的关键词是野性,宁静自然演绎得如鱼得水。但是她的发型和发饰,似乎值得商榷。
宁静饰演的宣太后宣太后是楚国人。沈从文先生在《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里是这么说的:“楚国流行束发辫中部打两个环,余发下垂,或者梳发垂于肩,更拢成一坨如球髻状。髻也有雀尾,银锭式种种。有的垂发在耳后再向上卷成蝎尾状,显然由商代传来,小女孩梳双小辫子。”
战国梳双辫女孩头形(传河南洛阳金村韩墓出土铜人)战国梳垂髻发式(玉雕)战国梳垂髻舞女发式(传河南洛阳金村韩墓出土玉人)战国时期楚国女子长辫双鬟发式(据战国楚墓彩俑绘制)
而且似乎战国时贵族阶层已广泛流行戴假发,名为“髢”[dí]。《左传·哀公十七年》里有这样一个故事,“初,公自城上见己氏之妻发美,使髡之,以为吕姜髢。既入焉,而示之璧,曰:‘活我,吾与女璧。’己氏曰:‘杀女,璧其焉往?’遂杀之,而取其璧。”卫庄公“髡”己氏之妻,为的是拿回去给吕姜氏做假发用,因此丢了性命。
而髢与另外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就构成了贵族女性夸示美貌的利器,那就是笄和珈。《诗经》中有首《鄘风·君子偕老》诗,里面起首是这样的:“君子偕老,副笄六珈……鬒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
“副笄六珈”和“鬒发如云”都是写头发的。“鬒发如云”很好理解,就是头发多如云朵,不需要戴假发的意思。“副笄六珈”众家解释不同,毛亨的注将之解释为:“副者,后夫人之首饰,编发为之。笄,衡笄也。珈,笄饰之最盛者,所以别尊卑。”朱熹的注解释为:“副,祭服之首饰,编发为之;笄,衡笄也,垂于副之两旁当耳,其下以绳悬瑱。珈之言加也,以玉加于笄而为节也。”
这“副”既然是首饰,还需要插衡笄固定,多半就是髢,高亨先生就认为是假发。凭副笄六珈,能想象出战国时贵族女性的发式大致如何。一种可能是在副两旁垂衡笄为耳,耳下以紞悬瑱,制如充耳,在衡笄上加饰以玉,也就是“珈”。另一种可能如沈从文先生所说,六珈是“六副六笄”,也就是以六笄加于六副之上,每副一笄,虽然这很可能不符合事实。
1987年黄虹版《王昭君》里就是这么处理的,依据的应该是河南密县打虎亭汉墓出土的汉代画石像。
《王昭君》里的六珈但不论哪一种,都有几个共同点:首先,一定会有玉,无论是“笄饰之最盛者”还是“以玉加于笄而为节也”,都一定会出现玉,最次也应该是象牙,不然何以言盛?其次,衡笄是左右各一,对称的,而且一定是平行的。衡笄的功能是将副固定在头上,插歪自然不太可能,也不太可能像《大秦帝国3》里的宣太后那样,把蟠虺纹螭提梁铜盉的提梁插在头上。发式不对,发饰上没有玉,也不符合“副笄六珈”的时代传统,宣太后的发型,有些不符合年纪了。
蟠虺纹螭提梁铜盉魏优伶的耳坠
大概是《大秦帝国之裂变》中高圆圆饰演的白雪戴耳坠实在太好看,那些水滴状的、串珠状的耳坠于是出现在了大多数女性角色的耳朵上,从宣太后到魏优伶,每人都有几对。戴几副耳坠不算什么,但似乎不该是剧中那样的。
魏优伶耳饰诞生得很早,新石器时代就有骨、石、玉等材料的耳环和玉制的玦。甘肃礼县高寺头村出土的陶人头,甘肃秦安邵店村大地湾出土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甘肃秦安寺咀村出土的人头形器口彩陶瓶、甘肃秦安寺咀村出土的人头形器口陶瓶,人头两耳都有穿挂耳饰的穿孔。
耳饰最早的形式,无疑是耳环和耳玦。但戴法有争议,有人说戴耳玦时可将缺口夹住耳朵;也有人说需用细绳子系挂在耳眼上;还有人说古人生前戴环、死后戴玦。
玉笄和玉玦江苏南京城北阴阳营出土的玉玦,缺口中间窄,两端稍宽,素面无纹。大溪126号墓女主人约50岁,她的右耳佩石耳环,左耳佩玉玦,说明一人可同时戴不同的耳饰。大溪出土的耳饰出现了圆形、梯形、长方形等变化。
商周时期的耳饰有玦、瑱、珰、环等,妇好墓多有出土。中山国战国墓出土有夔龙首黄玉玦。广东曲江石峡墓出土有圆廓外四个半月形突饰的玉玦,玦的外形有呈柱形的,有呈椭圆形孔不居中的,有上宽下窄椭圆的,样式已十分精美。
但像剧中白雪那样的耳坠,实在是没有实物证明其是战国时期的耳饰。现有的出土文物出土地点包括新疆吐鲁番、伊犁,甘肃,辽宁,宁夏,大多数是少数民族饰品,在汉族聚集地区尚未形成风气。战国时期的金耳坠耳坠流行开来,是很晚的事儿了。唐代女性几乎都不戴耳坠,因为不尚穿耳。宋代女性喜戴耳环,不喜戴耳坠。明代女性既戴耳环,也戴耳坠。而且似乎主流文化对耳饰有偏见,大约是因为穿耳孔毁伤了身体发肤。明代《留青日札》一书中说:“女子穿耳,带以耳环,盖自古有之,乃贱者之事。”
白雪头戴拨形簪不过《崛起》中的女性角色们戴的簪子不似《裂变》中白雪戴的拨形簪,要古朴自然一些,虽然一些“概念簪”依然存在。白雪的那根簪,完全是唐代时的拨形簪了,西安郊区唐墓多有出土。
拨形簪所有人的玉
权势者和经略家的纵横捭阖之间,显然有一样东西——佩玉。但佩玉这件事,又很难弄清楚,清俞樾《玉佩考》说:“夫古人佩玉,咏于《诗》,载于《礼》;而具制则经无明文,虽大儒如郑康成,然其言配玉之制略矣。”大约是太过复杂而且模糊,所以剧组放弃了,有点可惜。
郭宝钧先生所作的组玉佩结构图。周代墓葬中出土的玉佩往往成组,由若干玉件连缀而成,主题为璜。山西曲沃曲村6124号周墓出土的两套组玉佩,都是两璜,有蝉纹、鸟纹、鱼纹装饰,还搭配了玛瑙、绿松石、滑石制作的小管。
此外其他墓葬出土的,还有三璜四管配玛瑙珠,五璜自上而下弧度递增的五璜佩。越到后来,璜数越多,北赵村92号墓还出土过八璜佩,并系有四件玉圭。
组玉佩是重要的身份象征。《礼记·玉藻》:“君与尸行接武,大夫继武,士中武。”孔颖达疏:“武,迹也。接武者,二足相摄,每蹈于半,半得各自成迹。继武者,谓两足迹相接继也。中,犹间也。每徙,足间容一足之地,乃蹑之也。”就是说,天子、诸侯和代祖先受祭的尸行走时,迈出的脚应踏在另一只脚所留足印的一半处,可见行动之缓慢。
玉佩越长,越难行走,自然越缓慢,身份也越高,所以有“改步改玉”的说法。
组玉佩玉是德器,行走之间,环佩叮当,正是君子之风最好的证明。所以玉的象征意义也为时人所重。郑玄在《礼记》注中提到,当国君在场时,世子则“去德佩而设事佩,辟德而示即事也。”这里提到了德佩和事佩,事佩乃如《内则》中所记“子事父母”时所佩带的那些小用具;而德佩显然指的就是组玉佩了,专门的社交场合,恐怕还少不了它。
其余如魏冉那套超越时代的铠甲,兵士甲胄下部的甲片没有下片压上片,婚礼、丧礼不合礼制等细节,再写下去有些吹毛求疵了,不合科普的本意,就略过不提了。
总而言之,《大秦帝国》是一部好剧,在当下这个影剧圈恨不能手速快到飞起的时代,一个团队只专注于改编一部文学作品,抠细节、抠故事,实在是很难得了,为他们手动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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