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在《离魂》里，张继青再现传奇

【编者按】著名昆曲表演艺术家张继青于2022年1月6日中午在南京去世，享年83岁。本文刊发于2015年《东方早报》，现重发旧文，以表纪念。

张继青

1983年张继青在北京演出《牡丹亭》获得梅花奖，此后的演出足迹遍及美国、欧洲和日本，《离魂》也成为惊艳世界的一折戏。此前，时隔10年在北京首次登台上演的《离魂》依然唱哭了许多观众。

作为今年（2015年）上海国际艺术节的重头大戏，云集了全国17位昆剧表演艺术家的“大师版《牡丹亭》”一个月后就将在上海大剧院上演，开票不过几天，上下两场演出就已基本售罄。而在两场演出中，今年已经77岁的昆曲表演艺术家张继青尤其引人关注，已经10年没有登台彩唱的她在剧中演出《离魂》一折，去年在北京演出时，久未登台的张继青不仅惊艳全场，甚至唱哭了观众。

日前，记者来到江苏省昆剧院，见到了难得在公众场合露面的张继青。生活中的张继青朴素亲切、温婉谦和，但说起舞台艺术，顾盼神飞，思路清晰。1983年，张继青带着她的《牡丹亭·惊梦·寻梦》和《朱买臣休妻·痴梦》到北京演出，技惊四座，获得了第一届梅花奖的榜首，并从此有了“张三梦”的称号。此后，张继青的演出足迹遍及美国、欧洲和日本，在西柏林“地平线世界文化节”上甚至谢幕多达15次，被艺术节秘书长希格荣称赞“演出可以写进欧洲艺术史”!

退休后的张继青一直忙于艺术传承，为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担任艺术指导，自己却罕有演出，她的表演艺术也因此成为了一段可闻而不可见的“传奇”。对于十年来第一次登台彩唱，张继青谦逊地表示自己紧张了好长一段时间，光在家试妆就试了三次，就怕妆面不好看。但难得的是，这一次的《离魂》，也是1983年的原版再现，包括春香、杜母和乐队，都是张继青30多年前的老搭档。

2015年大师版《牡丹亭》张继青饰演杜丽娘。 元味 摄

张继青版《牡丹亭》曾惊艳世界

素有“张三梦”的美誉，很多观众期待在《牡丹亭》中一睹张继青的“惊梦”和“寻梦”，但张继青自己却选择了“离魂”一折，她解释说，选这一折也是从各方面因素考虑，最主要是自己年岁已高，体力上有所不济，而《离魂》这一折的身段动作相对比较少，而且搭档们也都是合作几十年，“万一舞台上有什么状况，他们也能救我。”张继青笑说。

在北京演出的时候，作为上半部压轴的《离魂》，张继青的表演“不负传奇”，成为了当天最让观众惊艳不已的一折。事实上，作为全国昆剧界第一个将《牡丹亭》从折子戏变为完整全剧的版本，张继青的《离魂》也是第一次把汤显祖的这一折从文本变为舞台演出。张继青介绍说，当时，他们的《牡丹亭》就演到《离魂》为止，也是全剧的最后一折，因此在表演以及音乐的很多细节上都做了很多艺术处理。“我们的乐队当时也和传统昆剧不同，加入了贝斯等很多伴奏和配器，当时还有一定的争议。但我自己觉得我们的乐队是最棒的，那些配器完全没有干扰我，相反一听这个音乐，我自己就入戏了。”

不过，30多年过去，当年的创新尝试在今天看来已成经典。白先勇的青春版《牡丹亭》基本沿用了张继青的版本。而张继青自己表示，对她而言，《离魂》这一折最重要的地方在于，要带着感情去演杜丽娘，“尤其是‘集贤宾’这一折，一定要拿心去唱。”

张继青的《牡丹亭》曾经在世界上惊艳了很多人，她本人也在欧洲被认为可以与欧洲的第一流女演员媲美。1998年，被誉为日本国宝级大师的著名狂言演员野村万作先生特地来到南京，和张继青排练《玉簪记·秋江》。当年，张继青打破了外国人和女性不能进日本能乐堂的惯例，并破例用日本传统白布裹着彩鞋上台，在这个日本人民视为神圣的舞台演出，日本天皇也去观看了演出。日本的歌舞伎大师坂东玉三郎同样在1986年看了张继青的表演后为之倾倒，从此对这一艺术形式念念不忘。20多年后，坂东终于得偿所愿，来到中国和张继青学习了《离魂》一折，并且在中国的舞台上演出了好多场。

日本狂言大师野村万作与张继青合作《玉簪记·秋江》。 视觉中国 资料图

演出前不出门、不说话、不坐下

可惜的是，因为《牡丹亭》里演柳梦梅的搭档们前后离开了省昆，张继青退休前的最后几年很少再演出这出戏，倒是《痴梦》一折经常演出，因为演朱买臣的正是她的丈夫姚继焜，两人相识相守半个多世纪，无论台上台下都十分默契。

2003年，白先勇制作青春版《牡丹亭》，特地请来了张继青担任艺术指导，在白先勇的执意要求下，张继青破了只教学不收徒的例，收下三个徒弟：苏州昆剧团的沈丰英、顾卫英和陶红珍。2007年，张继青又收下江苏省昆剧院的单雯为徒。如今，扮相俊美、唱演颇佳的单雯已成为省昆年轻一代的当家闺门旦，并且在全国的观众里都拥有不少粉丝。

这些年，张继青把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教学和昆剧艺术的传承上。在她看来，年轻演员还是需要先把传统的基础打好，才能自由发挥，但也并不是说只能一板一眼地模仿老师，因为每个演员的先天条件不同。回忆起自己当年和很多传字辈老师学戏的经历，张继青至今觉得受益匪浅：“我演完《痴梦》之后，和姚传芗老师学了《寻梦》，对我的帮助实在太大了，因为姚老师身上的那些东西，就是我最缺的，包括闺门旦那种含蓄的美。可以说受益一生。”

虽然已经是公认的昆剧表演艺术大家，还是这一次昆剧大师里年纪最长、德高望重的“大姐”，但张继青对于演出的一丝不苟态度还是让很多人感慨。提前几个小时赶到后台，化妆准备，只喝一小口牛奶，然后就闭门谢客，一直到登台演出。制作人林恺说，演出前，每位艺术家的排练厅都人来人往很多访客，但后台始终看不到张继青老师，化妆室的门一直关着，大家起初都十分忐忑，也不敢敲门，直到张继青登台开嗓那一刻，他们悬着的心才最终放下。

张继青笑着解释，其实这是自己多年来的习惯，演出前一直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到了后台基本就不说一句话，穿上了衣服就绝不坐下。之前无论是去外地还是出国演出，自己从来都是剧场宾馆两点一线，甚至到了巴黎都没有看到卢浮宫，而一切都是为了保持最好的演出状态。“这一次是10年来第一次彩唱，自然更要仔细些，演出前各种妆面服装道具都是反复关照。只是等到演出已经10点半，只喝了点牛奶的我真是饿到不行了。”张继青说着又露出了邻家奶奶般的笑容，“其实，学戏的时候，老师们就说，我的一些自身条件其实并不够出色，但最后我的艺术有了一些自己的特点，我想还是因为我对于艺术确实非常认真。世界上最怕认真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