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程孝思：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原创 兰藉文化 红楼梦研究 收录于话题 #聊斋志异 10个

作者简介：火烧彤云，湖南省长沙市人，建筑工程造价工程师，爱思考，爱写作，追求美好高尚的精神世界。

作者

火烧彤云

孝思人生

科举制度是一项影响社会结构的选拔制度，至今仍深深地影响着人们的思想和行为，具有重大的研究意义。在《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小说较集中地体现了明清科举制度的选拔机制，便于研究相关内容，也能提供一些其他方面的思考。它就是《胡四娘》。

《胡四娘》的男主人公叫程孝思，是一个四川青年。他“少惠能文”，父母早亡，“家赤贫”。为了生活，他来到通政司求一份司笔札的工作。司笔札是担任文牍工作的职务名称。

胡通政司使面试了他的文才之后，喜欢上了这个有才青年。他把最小的孩子胡四娘嫁给了他，并让他住进胡家，给他提供优厚的生活待遇，要他全心读书。这桩婚事几乎遭到了全家的反对。好在程孝思没有辜负岳父的厚望，结婚当年就考上了生员（俗称“秀才”）。

接下来他要参加科试。第二年就是科试的时间。不幸的是，就在此时，胡通政司使去世了，程孝思十分伤心。他因为参加岳父的丧事错过了科试。

错过了科试是不是就得再等三年呢？不需要。因为还有录遗。录遗是把因故缺席科试的生员集中在省城举行补考的考试。报名参加录遗就是小说中所说的“入遗才籍”。

熟悉明清科举制度的人知道录遗是对因故缺席科试者的补考，可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情况缺考？这就不一定知道得很详细了。程孝思因丧缺考，报名“入遗才籍”，去省城参加录遗等一系列情节画面般地诠释了录遗制度。

写科举的古典文学名著不少，但是写录遗的极其罕见。如果不是有了《胡四娘》，录遗两个字，估计也就如一片落叶般，在很多科举研究者们眼前轻轻飘过，更多的人则是对录遗一无所知。

程孝思没有通过录遗，思来想去，决定去京城谋求发展。京城里有一位李御史很欣赏他的才华，收他做了门下幕僚，得知他的情况后又资助他攻读，让他在科举之路上继续前行。

科试三年一次，程孝思录遗失败，下次科试得再等三年。科试通过了，就可以参加乡试。但是程孝思没有再等三年，李御史出钱给他纳贡，使他当年就可以参加乡试，于是他通过了乡试，成了举人。

有的人觉得这种故事俗气老套，觉得程孝思不过是碰上了胡通政司使、李御史这样的富者的资助才得以成器，而且还两次遇上好人，生活中哪有这等好事？

其实不光《聊斋志异》，很多古典小说都写过类似的故事，就连《红楼梦》的开场都是这样的故事——甄士隐资助贫儒贾雨村以科举入仕。

贾雨村比程孝思更落魄。程孝思“家赤贫”，但好歹还有一个家。贾雨村连家都没有，寄居在葫芦庙里。胡通政司使对程孝思的判断是“此不长贫”，甄士隐对贾雨村的判断是“必非久困之人”，何其相似？他们都认为，只要对眼前的贫儒施以援手，他就能通过科举改变当下的处境，而且他是值得帮助也必须帮助的。

于是，贫儒在他们的帮助下步入了仕途，衣锦还乡。贾雨村和程孝思一样，也是两次遇上好人相助，第一次是甄士隐，第二次是林如海。

曹雪芹在《红楼梦》开篇，就旗帜鲜明地表明了反对“千部共出一套”的文艺创作方式态度，为什么连他都选择了以富资贫这种常见题材呢？因为这类题材不是小说家们的编撰，而是真实的生活写照。

以富资贫

在南宋词坛上与辛弃疾、吴文英三足鼎立的清空词派代表词人姜夔，少年丧父，寄居在贫寒的姐姐家。他后来偶遇南宋诗人萧德藻，萧德藻非常欣赏他的才华，收他为学生，见他穷得三十多岁了仍未娶妻，还把侄女嫁给了他。

萧德藻的文学造诣很高，杨万里把他和范成大、尤袤、陆游并列。姜夔能成为萧德藻的学生兼侄女婿，对他成为清空词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起了很大的作用。

因为姜夔和萧德藻都是南宋文坛明星，我们才知道他们之间的故事。但是纵观历史，不管有无科举制度，以富资贫的故事处处存在，而且故事的形式都差不多。

为什么这样的事会在封建社会常常发生呢？因为当时的社会风气远比现在善良和睦，人们没有现在的人这么自私。再加上当时的文盲率高达80%，文人的数量非常之少，在整个社会和谐友善的大环境下，那些本就是读书人出身、受过“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等与人为善的教育的富者，更是会不自觉地向同类靠拢。尤其是当此人与自己文气相投的时候，他们只要手头稍微宽裕一点，都会尽力地帮助别人。有些资助者还会因为欣赏被资助者而与之联姻，把双方的关系进一步往前发展。

甄士隐资助贾雨村的时候，女儿英莲才三岁。要是年龄合适，说不定他也会像胡通政司使萧德藻那样，把英莲许配给贾雨村。这样的社会风气是今人无法想像的，但它确是真实存在的。正是因为以富资贫的事情成了典型生活现象，所以像曹雪芹、蒲松龄这样的现实主义作家，才会将此写入小说，这不是什么创作俗套。

程孝思中了举，一路考到了庶吉士，书中只用了“连战皆捷”一句话带过。实际上，从举人到庶吉士还有一些进阶。成为举人就可以参加会试。会试通过者可以参加最高级别的考试——殿试。殿试没有落榜者，所有参试者按成绩优劣被分成三组，称为三甲。一甲只有三个人，是成绩最好的一组考生，即人们熟知的状元、榜眼、探花。二、三甲考生被统称为进士。

考完殿试就步入了仕途。状元被授予翰林院修撰的职务。榜眼探花被授予翰林院编修的职务。进士中成绩较好且年纪较轻者，则进入翰林院任庶吉士，其他进士则分配到各部或外省任职或者侯补官缺。

《红楼梦》中的贾雨村就是分到外省任职的进士，小说里称为“选入外班”。庶吉士并不是官职，而是储备干部。他们要在翰林院继续学习和接受培养，三年后再进行考试，根据成绩优劣授予高级官职。考上了庶吉士的程孝思，在几年之后正式当官。

程孝思的入仕离不开胡李两位官员的鼎力相助，他们愿意资助程孝思的原因，还是程孝思的优秀打动了他们。程孝思迫于生计，中断学业，来到他们跟前应聘工作，结果他出众的才华，使他们觉得必须尽快帮助他。他录遗失败，要等三年后再参加科试，可李御史不想让他再等三年，出钱给他纳贡，让他跳过科试，直接参加乡试。

胡通政司使也是如此，他共有三子四女七个孩子，前面五个都已经结婚，小儿子胡三郎也已经订婚，只剩下胡四娘没有订婚。在古代，先订婚的得先结婚，后订婚的得在先订婚者结婚后才能结婚。

《红楼梦》里的薛宝琴先于哥哥薛蝌订婚，可她的未婚夫梅公子一家恰好去了外地赴任，她的婚事只能暂时搁置。她无法完婚，薛蝌就不能结婚。他们的堂姐薛宝钗，还为薛蝌贫穷的未婚妻邢岫烟不能早点嫁入薛家而遗憾。

胡通政司使打破常规，在三郎结婚前急着把四娘嫁给了程孝思，可见他有多喜欢程孝思，有多想让程孝思恢复学业！

事实证明胡通政司使眼光不差。不是所有的生员都能参加科试，必须是岁试考试成绩优良的生员才能参加科试。程孝思考上生员就可以考科试，可见其学业之精。

坎坷入仕

程孝思录遗失败而乡试成功，说起来令人难以置信。这说明岳父之死对他影响很大，悲伤的情绪影响了临场发挥。他进京后参加乡试，远离四川家乡，也远离丧痛，独自在京，静下心来再度攻读了一段时间后，学识水平获得了正常的发挥。

作者没有把程孝思塑造成不受情绪影响的高大上人物，而是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有着七情六欲、也会受到生活变故影响的普通人，赋予了程孝思重情重义的优良品质。

程孝思当官十余年，只要碰到同乡有难，都是极力相助。

胡通政司使死了，他“缞衰如子”。胡家的儿郎只顾争财产，置父亲的灵柩于不顾。几年之后，胡通政司使的棺木渐渐腐败，很快就要露尸于停灵间了。重孝思恩的程孝思入仕后回到胡家，看到这幅情形，十分悲伤，也不与大舅子们商量，自己捣钱举办了隆重的葬礼，将岳父下葬，获得了当地的赞誉。

此外，程孝思还有审时度势、脚踏实地的一面。当他到胡通政司史面前应聘司笔札的时候，他已经是个通过了府试的童生，并非仅仅会识文断字的学子，他对自己是否能胜任这份文书性质的工作是估计得很准的。

什么是童生呢？明清科考之路的头一场考试是县试，县试通过的考生取得童生资格，然后才能参加府试，府试通过后才能参加院试。院试分两级，头一级叫岁试，岁试通过后，童生就变成了生员。院试的第二级考试才是科试。

录遗失败后，程孝思来到京城找工作，这次他要找的是一份幕僚的工作。听起来，幕僚一词有点家奴的味道，似乎不是一个正规职业。其实幕僚是高官的参谋、智囊，得具有极高的智商和深远的眼界。现在的程孝思已经不是童生而是生员了，学识水平更进了一步，所以他不再找文书性质的工作，而是有了去当幕僚的把握，他也真的被李御史所聘用。

可见，程孝思这个人切合实际，稳打稳扎，对自己总是有着恰如其分的估计。这个人物的形象被塑造得真实可信、完整丰满，这是好的文学作品中的亮点。

尽管程孝思碰上了胡通政司使李御史这样的好人，但他的入仕之路仍然坎坷。前文已叙，程孝思与胡四娘的婚事遭到了胡家几乎所有人的反对。四娘是胡通政司使的小妾生的，没有同母的兄弟姐妹，母亲又早逝，在这样的家庭里，她的处境可想而知。她结婚后，夫妇俩饱受冷嘲热讽、百般欺凌，连奴仆也对他们揶揄讥笑。四娘的哥哥们不愿意与程孝思同桌吃饭，还找来很多乐器兵器敲打鸣奏，故意吵得他无法读书。程孝思只好拿起书本去卧室读。

程孝思录遗失败后，为什么没有回家继续攻读，而是前往京城另谋出路呢？因为他已经回不了家了。在他前往省城录遗之前，妻子委婉地对他说，以往他们能住在胡家，全是倚仗父亲的照顾。现在父亲不在了，如果他能通过录遗，那么回到胡家是没什么问题的。这意思就是说，如果他录遗失败，夫妻俩就会遭到胡家人的驱逐，可能无法继续在胡家生活了。其实这话妻子不说，程孝思也是很清楚的。

倒霉的是，程孝思录遗失败了，回家不仅要遭受胡家人的嘲讽，夫妇俩还真有可能被赶出胡家。程家家徒四壁，如何度日？程孝思这才决定去京城发展。

到了京城，也不是那么简单。胡家有很多亲戚都在京城当官，以往的经历清楚地告诉程孝思，胡家人有多瞧不起他、有多排斥他，如果这些人知道了他落榜，也会来挖苦讽刺他，甚至会到处宣扬，搞得没人敢请他当幕僚。

为此，他改了个名字，编了个家乡地址，才再次到高官处求职容身。他活得是多么地不容易啊！当然，面对诚心相助的李御史，他没有隐瞒，李御史也庇佑着他，让他安心攻读。

程孝思的人生是很励志的，他走入官场，确实不容易。这正应了那句歌词：没有谁能随随便便成功！

原标题：《聊斋志异｜程孝思：有梦想谁都了不起！》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