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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舒适圈的青年评论家,如何以相似方式谈论庆山的写作|新批评

2022-01-05 18:3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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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李壮 文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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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旁的“批注”

庆山用五年的时间打磨出了散文集《一切境》,这本书中留下了她近几年里生命活动的痕迹与标记。伴随作者数年的日常观察、旅行、阅读和思考,作三言两语的灵光一现的直觉式表达。

青年评论家李壮采用一种相似的方式来谈论这部作品,他认为发达喧嚷的“世内”,在庆山处导出的却是充满“世外”感的文字,这种“向内”的、不断逸向“个体精神玄学域”的表达姿态,显示出了更有意味的代表性和引申义。

文丨李壮

一种相似的形式来谈论,这算不上致敬,也并不是什么戏仿或互文之类。原因其实简单:任何一番谈论,总归要与谈论的对象,有足够的交集、重叠。而形式的重叠,也是重叠。这重叠本身可以作为对话的入口——以一种不可言说的、并非全然属逻辑或理性的方式。

言外之意是:其他的重叠未必很多。

是的,关于这点我确实得承认:我想我大概不是一个很理想的“谈论庆山的人”。我们之间区别蛮大。好在这不是做作家论。以一种相对外在的、非“粉”非“黑”的、就事论事的方式,来谈一位颇具“话题点”的作家的新作,或许也有合适之处。

那么,还是从形式开始谈。

我不太清楚应当给这样的文本形式一个怎样的命名。随感?日记?有的时候,我觉得其中某些段落局部,有点像“偈子”:很短,但内里的延绵似乎又挺长;说了,但偏偏又不说满说透。吉光片羽,随缘起落。

更多时候,我觉得这种形式,像是某种“批注”:在人世经验和日常生活的留白处,随手写下的书批。有点随意,但也正因此,带着有趣的纯手工质感。

庆山摄影作品,下同

我想,这也正暗示着《一切境》的本质特征或者说根本底色之一:它看重的是“表达”一事与主体生命、个人生活(外在的以及内在的)之间的关联度、契合度,而并非是“表达”的具体规制、具体样态、具体路径、具体景观。

因此,与其称之为“书写”,我更愿称之为“言说”。“写”的抵达是属视觉的、属理性的,“说”的抵达是属听觉、属感性的。“写”求永恒,求一种常在。而“说”带有即兴的、甚至“一次性”的色彩。

对“执”的拒斥,并不仅仅是形式层面的话题。

庆山在《一切境》里反复讨论到的,便是对各种“执”的放下。换言之,对“不执”这件事本身,庆山看起来是很“执”的。

——你看,我在不断地使用“执”这个字,这显然也是受到了《一切境》这本书的话语风格的传染。

“执”这个字,或者说这个词、这个概念,显然有其宗教化的背景。

在《一切境》里,庆山试图以具有宗教感、甚至是带有些许神秘主义色彩(当然,我是在中性的意义上使用这次词汇)的方式,来探讨个体与自身内心、自身情绪、自身生命间的关系。灵魂、意识、心灵关系……这些是《一切境》里出现的高频词。与之相匹配出现的,是自由、戒律、思考、修为等表状态表动作的概念。

这看起来是“向内”的。但《一切境》同样暗含有“向外”的维度。或者说,任何“内”,都不可能孤立、隔绝地成立,它必然拥有一个大的、总体性的“外”的背景作为依托——无论它是否在形式上获得表现。

背景之一,是我们所有人都身处其中的公共生活:越来越繁荣、却也越来越繁冗的现代都市语境。发达喧嚷的“世内”,在庆山处导出的却是充满“世外”感的文字,这很可玩味。背景的另一层,则是公共话题域内的“庆山(安妮宝贝)的写作”,再关联到作者此刻的路数、风格、心境及写作状态,这种“向内”的、不断逸向“个体精神玄学域”的表达姿态,才显示出更有意味的代表性和引申义。

而以上这些,《一切境》中都在不断地谈到、触及。作者不断地写到此刻的生活、身处的城市,写到“别人眼中的庆山作品”及自己面对这些反馈时的反应。这些本是《一切境》内部的一部分,却同时构成了外在于《一切境》的对读文本。这颇有趣。

《一切境》看起来简单,但背后藏匿、暗示的东西并不简单。

仿用那种“灵修”式的语法语气:这本书、这类文字,“果”是透明的,“因”却不是。

从“残酷青春”到“心灵修为”,从对“不安/痛苦”的“执”、到对“安宁/平静”的“执”,此中的“变”与“不变”,事实上大可玩味。词库的变更、语气的转换、言说姿态乃至言说基点的重新找寻……这固然是文学的技术问题,但其背景边界要比纯粹的文学边界更大。毕竟,以现代结构主义哲学家们的观点来讲,不是人说话、而是话说人。“话风转向”,是一个综合性问题。

甚至,这种玄妙化、“精神化”的转型路径,在上一代曾大红大紫过的作家(尤其是女作家)那里,并非孤例。那么,此中是否存在某种必然?或者说,这是不是与此类作家“早期风格”的大受欢迎一样,也恰恰呼应了当下时代生活的某些困境、困惑及阅读需求?

在此意义上,我们似乎也不能仅仅在审美的意义上,将《一切境》看作“读本”“文本”、并加以一般意义上的评价。它或许还是某种“样本”。

《一切境》里有许多不好琢磨、不可框定、不宜分析、甚至不易评价的部分。对许多读者来说,这些部分或许会很有魅力。就我个人而言,使我会心一笑的,倒是另外一些平实的、真切的、跟人世烟火气关联着的那些部分。甚至,有些自我矛盾、自我“卸妆”的部分。

例如关于吃。《一切境》里时常谈到自我约束,“轻盈”“洁净”“无所求”。这里涉及到对肉体的克服。“过于注重饮食(喜欢吃痴迷吃)……过于耽溺某种爱好的人,即便有身份有钱有地位,也感觉他们一直处于饥渴与焦灼”,这大概是某一天触景生情的感悟。这话自然有道理。可是,刚过了一段日子,庆山又用了近乎整整一页,记录了各种食物、及其给自己带来的那种“心满意足”。

这样的时候,我觉得这本书和这本书的作者,倒是蛮可爱的。它和她的身上有一点烟火气,尽管这烟火气有时会被警惕地注视。

《一切境》

选读

重新写梗概的一天。觉得是庞大的故事。但我相信它以及里面的那些人,一种清净的虔信。晚上静坐,如在大海中漂浮。

也许是对无常显现生起的警惕和觉知,身边的生老病死,看到、听说的太多。俗世没有稳定和永久,如同浪潮起伏的海洋,始终动荡,也始终深沉。这一切并非与自身无关,一直如影相行。在变动中反复取得平衡。

而对人而言,无常之中,最重要的又应该是什么。

做事需及时,过了特定的时间点,就无可能。以目前的体力状况,再走一趟雅鲁藏布峡谷无疑很困难,未必成行。但十几年前各种因缘聚合,完成徒步墨脱,心愿就此了结。也再没有什么牵挂。

做过的事,一段一段地形成生命质地。这段记忆得以成为人生重要的部分。

需要做事,完成,并做好。心无杂念、一心一意地活。高空走钢索。

开春以后,忙碌,繁琐,有障碍。感受到压力与震荡。尘世事务层出不穷,旁观自己的任重负荷、极力忍耐、自我厘清以及一一对应。虽然打扰工作,一再停顿,但也在发展出一种静观中的内在清明。

什么事来了都接着。尝试理解,以及由此产生更有深度的认知。之后或许出现开阔的局面。

在东京的同学问我,今年来看樱花吗。我说没有时间去,要工作。

事情总是会自动变化。顺其自然就好。

明天我是否应该早起写作,安安静静写一天。感觉到它在催我。以前它不是那么急迫。

塔可夫斯基的书和日记,内心有引为知己的感受。与看完梵高书信之后相似。即,再找不到人,能把自己的想法如此深邃而精确地梳理出来。本质上他们是传教士,源头连接着神性。两人都早逝。塔氏生前还获得一些国际性声名。梵高一生潦倒。

日记一读放不下,太多认同。早上继续读三十来页。被感动的是,即便在日记这样私密的形式中,他一边被实际生活的困难、心情的抑郁和自我挣扎所折磨,一边却从未停止过思考信仰、本性、人类出路……这些宏大而重要的命题。

他摘抄托尔斯泰日记的句子。晚年托尔斯泰有明显抑郁症状,思考仍强有力。抑郁症没有得到治愈。黑塞也得过严重的抑郁症并且请荣格给予治疗。他们的作品提升很多人的精神意识,却不能治愈自己内心的冲突。

整体而言,天生倾向神性的人,不喜欢人世间,连带厌恶肉身存在。生活在这样一个无法如愿的世界,写作仿佛一条纽带,让他们的意识从大地回归神性故乡。如果没有写作,也许崩溃得很快。

写作者依靠写作而回忆起自己的神性。并让灵魂取得根源性的联系。

稿件编辑:傅小平 ;新媒体编辑:袁欢

配图:庆山摄影作品

原标题:《走出舒适圈的青年评论家,如何以相似方式谈论庆山的写作|新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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