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候记·小寒｜寒冬腊月，逐疫迎春

小寒，顾名思义，表示天气寒冷但尚未冷到极致。

进入小寒，传统的农历腊月——亦即岁末12月就来临了。“腊”在此处有三层含义：第一指它的本义“干肉”，此时天气干燥少雨，最适合制作风干腊味；第二寓意新旧交替，如《隋书·礼仪志》中记载的“腊者，接也”；第三层涵义与祭祀相关，人们将年终祭祖拜神的重大典礼称为“腊祭”，有“腊者，逐疫迎春”之说。

在“新冠”疫情肆虐全球的当下，真希望腊月能有驱邪逐疫的功效，让病毒彻底退散。

天寒地冻，为了暖胃消寒，小寒的习俗大多与吃有关，比如南京人会在此时煮菜饭，广东人要吃糯米饭，而重视腊八节的北方人会喝腊八粥、泡腊八蒜。

临近岁末，北方早已银装素裹，田间没什么农活要干，农民进入歇冬状态，在家造肥积肥，做好菜窖、畜舍的保暖；而南方地区要注意给小麦、油菜等作物追施冬肥，并做好防寒防冻、兴修水利等工作。

2022年的小寒节气从1月5日到1月19日，涵盖“雁北乡”“鹊始巢”“雉雊”三个物候。

小寒一候：雁北乡

小寒的第一个五天，大雁开始从南方向北迁徙。

这是一年中第四个关于雁的物候，也是最后一个，之前的三个物候分别是雨水二候“鸿雁北”、白露一候“鸿雁来”、寒露一候“鸿雁来宾”。

由此，“鸿雁”成为72物候中出现最多的意向，平均每个季度出场一次。

虽然一般认为大雁在春天后才会飞往北方，小寒的这一物候现象有待考证，但古人对鸿雁的衷爱可见一斑。

北方是鸿雁繁殖生息的故乡，繁殖地主要集中在西伯利亚和中国的黑龙江流域。其中中国最大的鸿雁繁殖地是位于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的呼伦湖，有“鸿雁之乡”的美称。

鸿雁之乡——呼伦湖  IC 图

每年3月中旬至4月末，在江西鄱阳湖、安徽升金湖等地越冬的鸿雁陆续北归，来到呼伦湖繁殖后代；到了9月，又陆续南飞到温暖的越冬地。

若你有幸在繁殖季遇到求偶的鸿雁，可以看到一场精彩的“表演”。雄鸟会在心仪的姑娘面前激动地浮游，同时垂直竖起尾部，并反复地用头浸水，好似在觅食。

四川凉山，鸿雁   视觉中国 资料图

结成对后，鸿雁夫妻便选择合适的地方筑巢。它们喜欢在植被掩盖的湖中小岛或难以进入的隐蔽岸边筑巢，植被的密度亦经过仔细考量——不可过疏，这样容易暴露踪迹；也不可过密，以免影响警戒视线。

它们用干芦苇和干草构筑巢穴，巢中心呈凹陷状，垫以细软的草叶和绒羽。在巢穴靠近水边的一侧，它们还会踩出一条7-14厘米宽的“绿色通道”，这样既便于出巢觅食，也可作为紧急逃生的通道。

交配后，一旦产下卵，雌雁就不再活动，开始长达一个月的孵化工作。雄雁则守护在附近的水面进行警戒。若遇天敌入侵，雄雁会化身“表演大师”，伪装成瘸脚或折翼的“伤病员”，将入侵者引离巢穴附近，之后再偷偷返回。如果人或天敌靠得太近，鸿雁夫妻就会通过芦苇荡逃离。但准妈妈在孵化后期格外恋巢，除非万不得已，雌雁不会飞离自己的宝宝。

鸿雁一家人 视觉中国 图

雏鸟孵出后，爸爸妈妈带领着小家伙们游泳、休息和觅食。一旦发现危险，双亲中的一只发出惊叫，同时护送小鸟躲藏在草丛中或游至远处。6月中下旬至7月中旬，换羽期开始了，此时成鸟会离开幼鸟，集中在人迹罕至处换羽。它们将脱下全身的飞羽，并短暂地丧失飞翔能力。

到了深秋，刚刚长大的幼鸟跟随着大部队一起飞向南方。此时，它们依然是重点保护对象，通常和老弱的鸟一起飞行在队伍中间。

为了帮助幼鸟顺利长大，在它们的整个成长过程中，雁爸爸和雁妈妈都会齐心协力地守护孩子。它们的恩爱众所周知，惹人艳羡，以至于从遥远的周朝开始，古人就将鸿雁当作婚礼中最重要的信物。

赠送鸿雁的礼节并不仅局限于婚配，古人初次面见比自己地位尊贵或是比自己年长的人时，也会以鸿雁作为礼物。在出土的汉代石刻画像中，孔子见老子所带的见面礼正是鸿雁。

不过，鸿雁最叫人动容的地方还是与“情”字相关。你也许意想不到，《神雕侠侣》中女魔头李莫愁跌入大火焚身而死时幽幽吟唱的深情刻骨的诗句“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其实描述的是鸿雁。那是金代词人元好问为一双殉情的鸿雁而作。

潇湘八景之一的“平沙落雁”同样与鸿雁的爱情相关：今回雁峰公园石刻记载，某年冬天有群鸿雁栖息于衡阳某山，因一雄雁被猎人射死，一雌雁撞死山头，故雁群过了冬也不肯飞走，整日在城市上空哀鸣，发出凄切之声。后县令惩罚了猎人，并颁布法令：不准射杀大雁，还在山上雕筑大雁像立碑挽诗，在雁峰寺焚香超度，雁群这才飞走。此后每年鸿雁南行，至此便不再南飞，而是在雁峰上栖息过冬。

虽然这些传说和故事令人感动，但是，很可惜，鸿雁的忠贞不贰其实更多是人们的浪漫想象。它们的一夫一妻制通常只维持一个繁殖季，第二年便琵琶别抱了。

无论如何，作为中国先民乃至人类驯化的第一种禽鸟，鸿雁以其独特的习性被国人赋予了丰富的文化意向，是当仁不让的文化第一鸟：婚姻大事、团队精神、忠诚守信、思乡怀远……不同的场景和表达均离不开鸿雁的身影，它在物候中的频繁出场亦不足为奇了。据说中国的国鸟迟迟未定，就凭鸿雁这历史地位，笔者认为，推选它成为种子选手是当之无愧的。

小寒二候：鹊始巢

小寒的第二个五天，喜鹊开始筑巢。

喜鹊是鸟中著名的建筑师。作为群居动物，喜鹊平时除了和伙伴们成群结伴一起玩耍、猎食，大部分的时间都会花在建造巢穴和对鸟巢的维护修缮上。

喜鹊每年的繁殖季开始得较早。相应的，它们筑巢的时间也很早，在寒风刺骨的11-12月份便开始衔枝营巢。

喜鹊的巢常筑在高大的乔木顶端，分外引人注目。筑巢工作由夫妻共同参与，但和人类一样，搬运材料等体力活多由雄鸟承担，雌鸟则负责精细活——喜鹊的巢是体形相当的鸟类中最大的，筑巢所用的枝条也较为粗大，衔枝飞行可是个力气活，自然要交给雄鹊。

完工后的鹊巢呈直立的卵形，大型的高达80厘米，横围直径约60厘米，单人难以合抱。丹麦曾有人记录下由598根树枝组成，重达4.6kg的喜鹊巢。有时候，喜鹊还爱扎堆筑巢，直接拼装个“巨无霸”，山东招远县就曾发现拼接在一起的4个喜鹊巢，总重达20.5kg。

要建成这样一所大房子，所耗的时间精力不菲，从开始衔枝到初步完成外形搭建，需两个多月，若再加上全部的内部工程，工期要4个月左右。不过，这个耗时耗力的巢穴外表乍一看却其貌不扬，似乎就是用一堆树枝胡乱搭建而成，给人的感觉摇摇欲坠。但你莫被表面现象所欺骗，与招人恨的“豆腐渣工程”恰恰相反，喜鹊的巢可谓“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内部结构极为复杂精巧。

喜鹊在高压线电线杆上面做窝安家。视觉中国 图

它们的筑巢工序很有讲究，有条不紊。在工程之初，喜鹊会先仔细选址，一般会安置在三根树杈之上，因为这样的“地基”最稳固。之后，雄鹊衔来粗重的杨树枝、槐树枝、柳树枝等，由雌鹊堆积巢底。待巢底制作完成，雌鹊就站在中央沿着四周垒起围墙。围墙外部依然用粗壮的树枝交错编搭，内壁多用细柳盘旋横绕成半球形的柳筐，镶嵌在巢穴的下半部。内外枝条相互交错，长短不一，却排列致密，十分牢固。

接下来，“建筑大师”喜鹊要使出看家本领了。它们会在围墙内部搭梁盖顶，以防风避雨，这也是喜鹊巢和其它鸟巢最大的区别之一。它们还要在巢侧留2-3个口径刚够出入的大门，并根据风向选择开口，不用的洞口就临时封堵起来。

这时候，巢的雏形已基本完成，还剩下一些内部装修工作。喜鹊将衔来一块块河泥，再用脚趾抓着按向柳筐内部，像涂水泥似的糊出一个“泥碗”墙面。最后，它们将用棉絮、兽毛、鸟羽和头发等细软的材料铺压一层贴身的褥子。

至此，一个完整的喜鹊巢正式竣工了。其设计之巧妙，工艺之精湛，与人类造房子相比都不遑多让，不愧是唯一通过“镜像测试”的鸟中翘楚。

因为喜鹊太能干，它们废弃的旧巢甚至才建的新巢常常被那些不善营巢的鸟类占用，特别是红脚隼等猛禽。“鸠占鹊巢”的企图常引发一场血战。

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喜鹊非常懂得“与时俱进”，会通过改变巢材、升高巢位、向建筑设施转移等方式在城市扎根生存。天津曾发现用铁丝制成的直径约50厘米的巨型喜鹊窝，重量超过10公斤，牢不可破，被人们戏称酷似奥运场馆“鸟巢”。

不过，有时候，这种对环境适应的无奈之举中潜伏着安全隐患。比如近年来不时有人发现在高压电塔上筑巢的喜鹊，因为能供它们筑巢的大树越来越少。这时候，一场导致短路的细雨就能瞬间将鸟窝化为灰烬，导电的铁丝也不再是做窝的好材料，而是分分钟夺取喜鹊生命的死亡陷阱。

小寒三候：雉雊

小寒的第三个五天，雉鸡开始啼叫，寻找同伴。

雉，学名雉鸡，民间俗称山鸡、野鸡，性情活泼，善奔走，却不善飞行。

这是一个超级庞大的家族，共有31个亚种，主要生活在亚洲地区。其中多达19个亚种分布在国内，包括华东亚种、东北亚种、四川亚种等，是中国雉科中分布最广的鸟类。

之所以有这么多不同的亚种，是因为雉鸡强大的环境适应力引发的梯度变异。除了最理想的栖息地山地灌丛或是丘陵地带，它们能适应形形色色的环境，从云南到东北都有它们的身影。

雉鸡 视觉中国 图

所有的亚种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体形最小，体色最浓，并无白色颈圈，包括滇南亚种、川南亚种、川北亚种及贵州亚种等；第二类体形居中，体色浓淡居中，白色颈圈狭窄而有中断，包括华东亚种、广西亚种、台湾亚种等；第三类体形最大，体色最淡，包括东北亚种、祁连山亚种及青海亚种。与其它动物亚种的外貌变化规律类似，雉鸡从南到北体型逐渐变大，体色由浓艳逐渐变得浅淡；而雄性颈部白色环带的变化更为明显，除了无颈圈的祁连山亚种和青海亚种，其它亚种从南到北颈圈从无到有，从窄到宽，也因此被称为“环颈雉”。

它们的外表特色鲜明，雄鸟一律羽色鲜丽，还时不时戴个白“围脖”；负责养育后代的雌鸟低调得多，尾短，体型小，羽毛灰褐色，在草丛中毫不起眼。

在相互联系和呼唤时，雉鸡常发出“咯-咯咯咯”的鸣叫，受到惊吓时则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叫喊。到了繁殖期，雄鸟鸣叫得更为频繁，尤其在天蒙蒙亮的黎明时分。每次鸣叫后，雄鸟都要扑扇几下翅膀，以宣示领地。

它们的繁殖期一般在3-7月，南方更早一些。一旦进入繁殖期，雄鸟的领地意识就变得极其强烈。一旦有别的雄鸟闯进领地，势必就会发生一场大战，直至其中一方被赶出领地。胜者为王，领地内的所有雌雉鸡都将成为它的“后宫团”。

虽然雉鸡的繁殖能力强于大多数鸟类，但因为天敌众多，尤其是人类将其视作山珍美味，这种美丽的鸟儿曾被滥捕滥杀，一度成为濒危物种，直至其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才稍得安生。

为了存活下去，千百年来，雉鸡也进化出一套自我保护的秘法。它生性机警，擅长利用环境掩护自己，还发明了一招“敌不动，我不动”的逃生技能，只要一遇到风吹草动，就压低身子潜行或俯卧不动。由于飞行能力一般且耐力较差，只有在万不得已时雉鸡才会起飞，边飞边发出“咯咯”的叫声。

要是不幸被捕获，性子很烈的雉鸡常“不吃嗟来之食”，以至于很快会饿死。这也让它成为古代士人互访时的礼物，象征着高洁的品性。

不过，商品经济极大繁荣的今天，雉鸡养殖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曾经隐逸山林，为文人墨客所衷爱的七彩山鸡，就这样步了家鸡的后尘。

这期，我们将回顾冬至的物候观察记录。下一期《物候记》，我们将为大家解读大寒三候，同时回顾小寒的物候观察记录。

（作者李蔚系自然教育机构自然萌创始人。封面、物候卡插画：季静，封面图设计：薛之韵，海报设计：白浪。）

“物候记”专栏记录一年之中节气、物候的指征，观察自然变化与城市生活的关联，积累当代中国城市的物候观察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