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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远必诛的极限:汉朝远征大宛之战
原创 鹰眼荷鲁斯 历史心发现
打击匈奴,削弱匈奴侧翼的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汉朝北击匈奴得手,从河西到西域的道路被打通,汉朝开始进入匈奴在西域的传统势力范围。但对广袤西域并不是熟悉的汉朝,依然花了不少代价才在当地站稳脚跟。远征大宛的战争,无疑就是损失最大的一次。
在汉武帝大举对匈奴开战之前,西域就是汉武帝打击匈奴、削弱匈奴侧翼的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随着汉朝北击匈奴得手,从河西到西域的道路被打通,汉朝开始进入匈奴在西域的传统势力范围。但对广袤西域并不是熟悉的汉朝,依然花了不少代价才在当地站稳脚跟。远征大宛的战争,无疑就是损失最大的一次。
举步维艰的西域战略
汉朝时的西域三十六国分布
在张骞两次出使西域后,汉朝初步与西域建立联系。随着双方的往来日渐频繁,每年有五个到十多个使团前往西域各国,与他们结盟或者贸易。
这显然是匈奴不愿意看到的,他们经常派出使者和军队拦截汉使,向西域各国申明自己的存在。但汉使也因为素质低下引起了西域各国的普遍反感,他们对西域人不以实相告,引发了各国的不满。很多小城邦拒绝为汉使提供免费食宿,甚至会出兵攻击汉朝使团。
很多汉使素质不高,行为恶劣,强买强卖,而且不以实相告,直接让西域人对汉朝印象大跌
在汉使汇报了各种不满后,为了恢复汉朝在西方的国际威望,也为了进一步斩断匈奴的侧翼,汉朝决定出击西域。第一个目标就是多次刁难汉使的楼兰和姑师。公元前111年,赵破奴率属国胡骑出征,驱逐了当地的匈奴屯兵。第二年攻破了人少兵寡的楼兰和姑师,迫使楼兰向汉朝上交人质,并将姑师分为八国。
随后,汉军开始在玉门到酒泉之间修建防御工事:一方面防备匈奴对西域的干涉,一方面方便就近调兵,进入西域。与此同时,汉武帝在国内用奢华的排场招待西域使节,希望拉拢西域各国。他还让西域人参观府库,赏赐他们财宝,陪伴自己一起出游。
但豪华的外交排场和军事震慑没有让西域各国归心。素质低下的大量无赖汉使是西域各国反感汉朝的直接原因:他们自大而且带来的消息不可靠,让匈奴使者依旧备受尊敬。在乌孙以西的大宛、康居等国,只需一封单于书信,就能畅通无阻。相反,汉使总是受到以上国家的怠慢。这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最终在西域大国大宛爆发出来。
汉朝在西域的屯兵工事
汗血宝马引起的战争
位于费尔干纳盆地的大宛
大宛国位于今天的费尔干纳盆地,实际上已不在狭义西域的范围之内。但在对世界地理常识近乎空白的汉朝人看来,似乎与他们已经触及的地方没有什么不同。加上当地盛产让汉武帝垂涎三尺的汗血宝马,所以汉朝使者络绎不绝的前往当地。
今天的我们基本明白,张骞抵达、日后和李广利交战的大宛实际上是一个典型的斯基泰游牧王权,不过张骞的记载依旧暗示这个斯基泰王国有着鲜明的希腊化色彩,希腊文化成功地征服了这个游牧民族的新生霸权。
中亚的的汗血宝马
在张骞还没有抵达大宛的时候,中亚的希腊人在公元前2世纪早期对北印度发动新一轮的攻势,巴克特里亚的欧西德莫斯一世,他的儿子德米特里一世之后率军入侵印度西北部,拉开了希腊人在印度北部扩张的新时期。他们不仅越过了印度河,占领了健陀罗和塔克西拉,而且还杀到了恒河流域,在著名的印度-希腊人的米南德一世(前155年-前130年在位)带领下,印度的希腊人甚至打到了华氏城,米南德王的战功不仅被斯特拉波记载,而且在印度的《往事书》里留下了痕迹:
“那时,和般阇罗人、马图拉人一起逼近沙祗多后,在战场上表现英勇的雅完那人(希腊人)就会到达 华氏城)。一旦兵临华氏城下,它那著名的土墙就会轰然倒塌,整个国家将会陷入一片混乱。”此后,一场全面的社会动乱来临,婆罗门和首陀罗的位置颠倒,那些最敬畏正法的长老们也敢无所顾忌地剥削人民了。在城市中,那些希腊人,那些王公们,会使人民与他们熟悉相处,但好战的希腊人将不会停留在中印度。他们一致同意离开,因为在他们自己的统治区域爆发了一场可怕的战争。希腊人在这一地区消失了。”
《往事书》记载的情况,其实是巴克特里亚总督欧克拉提德斯趁着欧提德穆斯王朝的大军南征之时趁机自立,中亚的希腊人分裂为南北两个政权,欧克拉提德的南下迫使米南德王终止对印度的征服,被迫回师御敌。中亚的希腊人学习了波斯式的君主制度和总督制度,这让本来就有内斗属性的希腊人有了更多分裂和内斗的可能,这注定了希腊裔在中亚的衰败命运,长期的内斗消耗了他们的优质兵源,让他们越来越依赖本地的索格底亚纳人、斯基泰人和巴克特里亚人。
欧克拉提德斯本人死于长子的残酷暗杀:“当欧克拉提德从印度返回,他在回来的路上被自己的儿子所杀....这人毫不掩饰他杀父的行为,就像是他杀的不是父亲而是深仇大恨的敌人似的,他把他父亲的尸首拖在战马车后面奔跑,来放干鲜血,并命人不准筑墓,任尸体曝露野外。”希腊文化中经典的“父子相残”母题的上演引发了王国的内战和周边民族的觊觎。根据查士丁的记载:
“巴克特里亚人陷入许多战争中,不仅失去他们的政权,也失去自由,他们与索格底亚纳人、阿拉科得斯人、达然革斯人、阿利亚人、印度人打得筋疲力尽,最终被完全击败”,这与张骞的“大夏无大君长,往往城邑置小长”的情况相吻合。这样的历史也解释了张骞看到巴克特里亚地区“民弱畏战”的情况:因为这里的土著居民是一群强弩之末、丧失了优质兵源的希腊殖民者后裔。
新疆发现的具有希腊风格的武士跪像
巴克特里亚王国的衰弱给了斯基泰人以可乘之机。大约在公元前162年-前160年,大月氏迫于匈奴的压力西迁到伊犁河谷一带,驱逐了伊犁河流域附近的斯基泰人,斯基泰人大体分裂为两支,一支南下天山、进入南疆盆地和帕米尔高原,由于西域三十六国中的一些小国,比如于阗、休循、捐毒、疏勒等就是南下逃亡的斯基泰人,所以在从南疆到费尔干纳的区域里,双方的语言习惯基本一致;另一支西迁、在公元前145年前后占据了巴克特里亚北面的大宛,和当地的斯基泰人创建了斯基泰-大宛王国,继续南下的斯基泰人还渗透了巴克特里亚;到前132年,匈奴联合乌孙继续追杀西迁的大月氏人,于是大月氏继续西迁,他们最终在公元前130年左右南迁、略过大宛地区,直到阿姆河流域,彻底击败了巴克特里亚的希腊殖民者。中亚城市阿伊-哈努姆出土的文物显示,希腊人曾经雇佣过斯基泰骑兵防御大月氏人的侵袭,但是依旧挡不住大月氏人,一部分塞人臣服,一部分人向着更遥远的南方迁徙并建国。后来汉朝对大宛的战争中,同样是斯基泰系的康居还计划和大宛里应外合围攻汉军,斯基泰系的乌孙虽然接到了汉朝的增援命令,但却故意首鼠两端,体现了斯基泰系王国们对汉军西征的一致态度。
和田洛浦出土的汉代山普拉挂毯,南下南疆的斯基泰的艺术杰作
考古发掘和文献记载显示:大宛早在波斯帝国控制时期,就有了比较完善的城市和定居文化;在希腊化时代,这里又先后成为塞琉古帝国与巴克特里亚王国的边陲。占领当地的斯基泰人,按照自己的习俗与中亚政治传统进行了分封。张骞所说的大宛“全国大小七十余城”,对应了古代西方史料将巴克特里亚称为“千城之国”的描述。这些城中既有斯基泰人的山地要塞,也有本地印欧土著的土质城池,也有少数认可斯基泰国王的希腊式城镇。斯基泰人对于这些城市,一般是派驻类似监军的总督,而不干涉内政。各城市和部族,则需要交纳贡赋并在战时出兵。
虽然希腊人不再是绝对的统治族群,但是希腊文化在中亚的丝丝遗风依旧洋溢在《大宛列传》的字里行间:比如大宛人喜欢种植粮食、善于栽培葡萄,能用葡萄酿造过了十年都不会变质的葡萄美酒,这就是典型的希腊化遗风,葡萄栽培技术就是由希腊人传入阿富汗和费尔干纳地区的;“王像现于币”的各种精美金银币,就是巴克特里亚希腊殖民者发行的各种阿提卡式钱币,上面有君王的头像侧脸,南下北印度的斯基泰人受到希腊文化影响,他们的金银币正面是披甲骑马的骑士、背面是国王的头像,被汉朝人记载为“文为骑马,幕为人像”;在帕提亚还有大夏等地,人们的书写习惯和书写工具是“画革旁行,以为书记”,记载的是希腊人的横向书写顺序, 书写媒介是帕加马皮纸,而且从大宛、巴克特里亚到帕提亚,“通用希腊语”是各族外交交流的共同语。
欧克拉提德斯一世的大金币,之后的希腊化政权和希腊化君王也会采用这种货币样式
不过在军事模式上,根据张骞得报告大宛国军队非常重视战马的培养,国内也有很多用矛和弓箭的骑兵,这也暗示此时的大宛几乎没有什么希腊式的军队,这就是一支偏游牧风格、但有定居根据地的军队,除了苦盏(绝域亚历山大城)这种城市有一点希腊化的城市民兵之外,大多数军队依旧是斯基泰人。毕竟希腊式的军队根植于希腊化社会和充足的希腊人口,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时的巴克特里亚希腊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寄人篱下,所以汉朝对大宛的战争本质上还是农业文明对迁入绿洲的游牧民的战争,而不是无良营销号口中的“中国对古希腊开战”。
汉代时大宛的首都贵山城位于今日的苦盏,被不少学者认为是昔日亚历山大大帝东征时建立的绝域亚历山大城。日后的考古发掘显示:苦盏确实有希腊化时代的考古地层,出土了类似于中亚同时期其他希腊化城市遗址的砖块结构和陶器遗迹,不过从日后与汉朝的战争来看,新迁入这里的斯基泰人进行了一些改造:在防御严密、地势较高的内城要塞之外,是建构比较粗糙的外城。这里不仅控制着毗邻锡尔河的优质草场,也是王室储藏优良种马的育种基地,否则一个处于被围困状态的城市很难一次性拿出大量的良马供汉军挑选。
今日的苦盏依然是塔吉克斯坦第二大城市
带着汉武帝寻马命令的使节,很快就赶到了贵山城。此前,远在长安的汉武帝,并不知道大宛人对汉朝的不尊敬。所以,一厢情愿地赏赐礼物给大宛人,希望他们进贡。汉朝自认为自己是天下中心,觉得外族能得到天子的赐礼是莫大的荣耀,但务实的西域人却并不买账。随着汉史来的越来越多,礼物也在西域算不上稀奇,锱铢必较的西域人肯定不愿意做不平等交易。
在寻求汗血宝马的请求被拒绝后,汉使当场失态,砸毁国礼离去。受到侮辱的大宛人使者杀死汉使后,双方的战争就不可避免了。
内亚的汉代文物出土分布 其中费尔干纳最为集中
灾难性的第一次远征
对西域小国的胜利 让汉军自信心爆棚
由于对楼兰等西域小国的胜利,汉朝对大宛颇为轻视,觉得大宛和塔里木盆地里的城邦小国一样容易征服。那些投汉武帝所好的无德汉使趁机对汉武帝大肆吹嘘远征能给汉朝带来的潜在利益。这些在西方忍受过断粮之苦的使者,对于远征的巨大困难轻描淡写甚至绝口不提。在这样的盲目乐观中,汉武帝派出了有心栽培的外戚--李广利。李广利虽然只是一个出身市井的庸才,却因为妹妹的关系鸡犬升天,现在又成为了汉武帝威震西域的首位领军人物。由于连年对匈奴作战,汉朝实际上已经感觉到了国力被透支。所以李广利率领的部队,其实不过是数万搜集来的罪犯刑徒与6000胡人附庸骑兵。这也是汉武帝后期对外征伐的惯用套路。希望以一支较少规模的兵力,获得意想不到的收获。
新疆发现的斯基泰人祭坛
根据汉朝人的估计,由于路途遥远,攻城战大约会在来年夏季进行。所以汉军选择在公元前104年的秋天出发,取道天山南麓行军。这一年,关东发生了严重蝗灾,蝗虫甚至侵扰到了河西的屯田区。这让河西基地难以为西征军提供有效的后勤补给,汉军只能因粮于敌了。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当年冬天,整个西北地区雨雪交加。寒冬的雨雪,落到了前进的汉军头上。
首先远征军要注意的,是冬季的低温气候:盆地里是温带大陆性气候,由于深居内陆,所以除了干旱,还有昼夜与冬夏季节的气温巨大反差:冬季时,这里气候干燥严寒,今天南疆地区的隆冬气温白日最高平均似在5度以下,最低可以低至零下10度。除了风雪之外,空气能见度较低,悬浮的颗粒物较多。对于大队人马的集结和传令构成了困难。但考虑到夏季炎热的气候,冬季远征的好处在于能避免酷热气候的干扰。之后深入中亚的军队,在春夏季的白天都曾饱受高温和中暑的困扰,因为高温而中暑,丧失战斗力的情况在当时非常常见。
此外,冬季行军的干扰在于水源。由于盆地的主要水源来源是雪山融水和地下水,冬季正好是靠雪山供水的河流径流量减少的时期;而且在冬季地下水的水位是低于夏季的,所以大队人马在冬季的取水难度无疑高于夏季。
长期驻扎在居延塞和盆地东部的汉军没有大量携带饮水的压力,但是远征军必须考虑水的问题。考虑到在塔里木盆地边缘获得地下水的困难,所以携带水源是必须的,事实上直到近现代沙俄远征中亚、西方探险家进入新疆探险时,自带的打水器械基本无用,因此利用自备的水和西域本地成熟的水井才是求生正道。
汉代军民如果要大量携带饮用水远征,就要携带脱油脂的动物皮囊,或者木桶装水。由于远征季节是冬季,所以战士们可以不用担心携带的饮水隔着盛具蒸发;从对浚稽山之战的记载来看,李陵的精锐部队已经开始携带冰块,在关键时刻补充水源。而且居延汉简里明确提到了没有井口的亭障里,需要储存冰块以备用水的记载:
所以在这个季节,汉军中的精锐部队会携带冰块,但这样的待遇,可能只属于将领们的亲随部队。多数人还是要饮用带有一点点动物皮脂味的袋装水。除了自己携带水源之外,大军还需要沿着井渠和牧民熟悉的取水点前进,才能维持军队的前进。
除了缺水,还有风沙漫天的雅丹地貌白龙堆。加上翻越帕米尔高原支系山麓所引发的各种身体不适与头痛发热,汉军在路上士气低迷。困窘中的他们还难以收集草料和粮食,不得不杀牛马为食。结果失去畜力的汉军不光更加被动,而且战车和攻城武器也因为畜力的丧失而无法携带。李广利被迫在车师附近的高昌壁,安置了一部分伤病员,并留下部分人马保卫后路,然后剩下的兵马继续前进。
汉军在对外远征中一贯受制于气候与地形
队伍进入塔里木盆地后,经过楼兰—尉犁—渠犁—轮台—龟兹—温宿等西域国家。他们本身就粮食储备有限,拿不出多余的粮食来供应汉军。再加上匈奴的事先教唆,与自身欠佳的国际形象,西域各国一同进退,坚定地紧闭城门,拒绝给汉人提供补给。汉军只能一座座城市地进行围攻战。攻下了城市就有军粮吃,几天攻不下就只能硬着头皮前进,还要时时担心后路被切断。
明铁帕遗址
甲衣残破,叫苦不迭的汉人冒着严寒,在离开温宿后,走出天山南脉的东段山口,然后沿着纳伦河一路向西。他们最终抵达大宛国东境的郁成,也就是今天的乌兹根。那么当时的典型大宛城镇是怎样的呢?可以作为参考,2012-2017年中国和乌兹别克斯坦联合考古队对奥什附近的明铁帕遗址进行的考古发掘,根据碳十四同位素测定,这座城市其实就是汉朝-大宛战争时期的贰师城遗址,和汉代记载一样城市分为内墙和外墙两层,城市成规则的四边形,外城有雄伟的巨大泥砖修葺的塔楼(北侧12座,东侧20座,南侧6座)和宏伟的拱门结构,内城有三到四个门,地势比外城更高,城中有一座巨大的拥有穹顶的圆形建筑物。城市中出土了一些刻着马图腾的石雕,这是典型的斯基泰文化崇拜马图腾的生动写照,也和汉朝时期流行的西极“天马”传说遥相呼应。李广利手下只剩下几千人了,他毫无疑问地被当地守军击败,更不提攻占这座城镇,第一次声势浩大的大宛远征就此铩羽而归。李广利在第一次远征中的表现平淡无奇,能将军队带回玉门倒也说明此人具有基本的军事素养,但他手里的资源和自己的能力,显然不足以达成汉武帝的战略目的----威慑西域列国和获得良种马。
二次远征
汉武帝为了自己的威严 发动了第二次远征
在李广利兵败郁成期间,汉军在蒙古高原上也蒙受了一次空前的惨败:赵破奴前去接应匈奴叛将的2万汉军遭到包围。主帅赵破奴被生擒,他的部下被匈奴单于一网打尽。不愿意承认自己因情报不准、轻敌大意而自取其辱的汉武帝,决心花大力气拿下大宛。他歇斯底里地下令,凡是出征大宛的军士胆敢进入玉门关,当斩!随后顶着巨大的压力,为挽回已经严重受损的国威,下决心夺得大宛的宝马。
北亚的匈奴轻骑兵
这次为了保证远征的胜利,汉武帝给李广利配足了军械,军粮与兵力。汉朝还特意搜集了关于大宛国的情报,了解到大宛王城没有井,依赖城外的引水渠给城市供水。于是李广利专门携带了水工,打算让王城因引水渠改道而自乱。汉武帝还让挑选战马的相马都尉随军,意在提醒李广利:只许成功,否则后果自负。
到了公元前102年秋天,6万汉军和自愿参战者(私从)踏上征途。18万戍卒在酒泉和张掖屯田待命,随时准备增援西域,并防备匈奴人斩断西征大军的补给线和退路。全国各地的物资在向西北集结,全力支撑对西域的远征。为了解决补给问题,大军分兵沿着塔里木盆地南北边缘进军。其中,由李广利率领的主力仍走北道行进。这次西域小国大都畏服于汉军的声势,所以汉军这次进军较为顺利。
第二次出征的汉军 做了精心的准备工作
唯一的抵抗来自于土地肥沃、盛产谷物的轮台国。在将负隅顽抗的轮台屠城之后,南北两路的各城邦再也不敢抵抗。汉军在前进路上,也在沿途各城邦留下了一部分部队,保证补给线的通畅。在进入费尓干纳盆地后,汉军绕开了吃过亏的郁成,只派一支千余人的部队监视之;李广利带着剩下的主力3万主力,直奔大宛王都贵山城。显然,汉军已经吸取了上次轻敌蛮干的教训;通过对大宛国情况的分析,汉将也注意到当地较为松散的政治结构。这个西域大国虽然号称拥兵6万,但大都分散在各地的首领和小王手里。所以大宛人在短时间内无法将所有人集结完毕。如果汉军能一举拿下苦盏,也就是绝域亚历山大,那么有组织的大规模抵抗都将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再战大宛
斯基泰人的重装骑兵
迅速抵达贵山城的汉军,遭遇了大宛国王毋寡的直属骑兵反击。这位国王的名字是典型的斯基泰贵族名字Mauakes,和日后南下北印度的几位斯基泰君主摩迦(Moga)等人的名称相似,其军队也由少量的重骑兵与大量轻骑兵构成。但少数为战马配备了当胸的国王近卫,显然不能击破数万装备强弩的汉军。在汉军密集的箭雨射击下,大宛骑兵败退入贵山城,汉军对这座费尔干纳的王庭进行了包围和重点围攻。由于贵山具有古希腊时代遗留下的城防体系,再加上科学的规划和提前储备好的食物,让守军在整个围困期间都没有出现缺粮情况。另一方面是有限的贵族与军人,已经在战前就把平民疏散出城,守军将不会被大量平民所牵扯,消耗掉不必要的给养。
汉朝对抗骑兵对手惯用的车阵战术
包围贵山城的汉军,也感觉到了局势的微妙发展:由于他们一路上动静很大,附近的游牧部落不是撤退就是进行了焦土战术。所以他们也很难在附近搜集到足够的粮秣。与汉朝联姻的乌孙人也只派了2000援军,还一直处于观望状态。大宛西北的另一个斯基泰大国康居,与匈奴是盟友关系。此时也在集结部队,虎视眈眈。分散在大宛各地的游牧民,则会在各自首领的组织下动员起来,向被围困的王都靠拢。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在第一次给汉军造成羞辱的郁成:留下监视这座希腊小城的汉军,在像城里人所要饮水和口粮不得后,也发起了攻击。但他们依然没有拿下这座土著要塞。城里的大宛军队,则在围攻者人困马乏时发动了突袭。数千汉军在内外夹攻下几乎全军覆没。
大宛的希腊裔精锐部队在城墙豁口迎战汉军。其实极少数的希腊裔经过上百年的本地化,装备可能会更靠近本地风格,而不是完全保持亚历山大时代的水平,城中的球形建筑物可能对应的是明铁帕遗址的那座巨大的拥有穹顶的圆形建筑。
无奈之下围困贵山的汉军只能利用锡尔河在冬季的枯水期,进行土木作业。他们将王城从河流取水的引水渠改道,让敌方陷入断水的危机。由于城中储备了不少马匹,断水后的贵山城很快就难以为继。继而猛攻的汉军拿下了贵山的外城,俘虏了大宛的勇士煎靡。躲入内城中的卫城堡垒继续抵抗的大宛贵族们再也坐不住了。他们发动政变,用前国王毋寡的人头议和,并表示如果汉军不接受议和,就会与康居人内外夹击,和汉人拼命、并且杀光良马。
同为斯基泰系的康居军队
深陷外族汪洋大海的李广利,明智地选择走下台阶。在汉军拥立了一个亲汉的新国王后,大宛人开城门,让汉军从城里及周边部族送来的马匹中挑选良马,选了3000多匹让汉军带回国。接着,解除了对贵山城围困的主力为报仇雪恨,大举进攻郁成。郁成的城民在被围困后,因缺粮而选择投降。前大宛国王毋寡安插在当地的斯基泰监军,带着左右人突围逃跑,汉军一队人马在后面紧追不舍。郁成王逃到康居后被当地人交给了汉军,押解的军官毫不犹豫的在半路上将他处死。
拼死抵抗李广利的大宛斯基泰武士
血的教训
战后汉朝表面上恢复在大宛的存在
汉朝与大宛的战争,虽然以汉军的最终获胜而告终,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却是非常高昂的。不仅在战斗与行军过程中损失了不少人马,就是从大宛掠夺的3000匹马,也只有1000匹活着带回本土。其中正真的好马,不过数十匹。惨胜的背后,是全国大量物资的堆砌。第一次入侵大宛的兵力规模是“发属国六千骑及郡国恶少年数万人以往”,考虑到第二次增派的主力军是6万,那么第一次的主力“恶少年数万”应该不会超过这个数字,按照战后“往来二岁,至敦煌,士不过什一二”的比例估计,汉军第一次远征损失的人数,可能高达4.4万-5万人左右。
在第二次远征击败大宛之后,“非乏食,战死不甚多”,得胜的汉军得到了很多粮食,但是并没有全部带走这些食物,一路上强壮之人吃完了沿途劫掠的畜群,弱者病死在路上,这对应了"将吏贪,不爱卒,侵牟之,以此物故者众"的记载;在靠近玉门关的时候,汉武帝派出了驼队在这酒食迎接得胜的军队,但是在距离已经如此之近的情况下,还有很多人被迫或者自愿留在西域。
所以,在汉武帝的《轮台罪己诏》中,就对李广利远征大宛后的士兵下落有如此描述:
汉军破城,食至多,然士自载不足以竟师,强者尽食畜产,羸者道死数千人。朕发酒泉驴橐驼负食,出玉门迎军。吏起张掖,不甚远,然尚厮留甚众。
第二次汉军的主力是“发恶少年及边骑,岁余而出敦煌六万人,负私从者不与”,不算私自备马带剑出战者,就有6万人,到达大宛境内的汉军有3万人,沿途驻扎、走失、疾病、缺水渴死者起码有3万人;最后回到玉门关的汉军只有“万余人,马千匹”。也就是至少有高达84%的汉军没有回到关内。
远征大宛后 汉朝被迫规范自己的对外使节
远征大宛,更是汉朝人对于西域和中亚政治情况的一次亲身实践。在这个痛苦的学习过程中,汉朝人一开始将松散的中亚强权视为西域式的弱小城邦。汉朝人还是在第一次远征的灰头土脸后,才精心设计了第二次远征时的斩首战略。但由于文化的差异,适应了高度集权帝制的汉人认为扶持新国王就能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但在中亚的斯基泰和希腊人贵族看来,内斗和政变本来就是家常便饭,而且为了自保而换掉领袖是很平常的事情。在汉军取胜一年后,他们拥立的亲汉的大宛王就被其他贵族杀了,证明了两次大费周章的远征的威慑力并没有维持太久。
汉朝在西域的驻屯基地分布
李广利和他的部下,也是幸运的。匈奴单于原计划截杀带着战利品回国的汉军。但驻守受降城和光禄塞的汉军牵制了匈奴主力,进攻河西走廊的匈奴偏师,也被汉军后卫部队击败。在一直举棋不定的乌孙,远嫁当地的汉朝公主,一直依靠宴请与赠送礼物的方式,确保同为斯基泰人的乌孙中立。否则,李广利只怕要提前上演兵败投降的拿手好戏了。但这位汉朝公主,只是乌孙国王的右夫人。而地位更高的左夫人,则是来自匈奴的公主。
汉朝在西域的军事要塞
大宛战役也促使汉人反省对西域的外交策略。为了不让浮夸的使者破坏大汉的威信,也为了保证西域的情报能及时传回长安。汉人设置了酒泉都尉,掌管西域事务。从酒泉到罗布泊都设置了瞭望哨,还大规模建设烽燧和驿站。使者都尉这一职务也出现在了官职表上,统一管理在外活动的使节。
也是鉴于大宛战役中沉重的人员损失,汉朝开始指派使者,调动西域盟友的军队打击匈奴。或者借助较少的使节与勇士深入敌营,实施斩首。这样就出现了傅介子,常惠这样的孤胆勇士。他们的出色表现,给后来东汉的班超等人,树立了榜样。公元前60年,匈奴日逐王投降汉朝。西域的最高长官由匈奴的僮仆都尉变成了汉的西域都护。至此,西汉才逐步在西域站稳脚跟。
原标题:《虽远必诛的极限:汉朝远征大宛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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