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在河南,没人请你当陪客,人生不能算圆满
河南人拜年几乎要磕遍整个村庄
农村有句俗话:“凡事大不过年”,意为无论此前邻里之间有什么过节,该拜年的时候还是要拜年的,双方一见面,矛盾也就了了。
在中原大部分农村地区,甚至包括个别小城镇,拜年的主要任务是给长辈磕头。
初一早上天还没有放亮,一年一次的大拜年就开始了。本门的同辈兄弟结伴而行,从村里最高的辈份开始拜。长辈家,先说上几句吉祥话,领头的大哥会代表大家亮出“磕头牌”:“爷爷奶奶过年了,我们看您来了,您这岁数不小了能受头了,大家给您磕一个吧。”
一般来说,长辈会赶紧回话:“免了,免了,不磕了,来了就中。”长辈的子女应声让烟,端上花生、糖果之类的吃食。
也有起哄的:“来都来了,就磕一个吧!”说完,真的跪下磕了一个,其他人闻声纷纷下跪磕头。磕罢头,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脸上写的都是幸福、满足。
拜年按照辈份来,第一辈、第二辈以此类推,直到把比自己辈份高的拜完,回到家里等待小辈来拜年。这一天下来,基本上要围着村子跑一个大圈。时常会碰见尚未起床的长辈,喊也没回应,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家直接跪在门外磕头,场面绝对震撼。
所以,拜年更像是个体力活。
改革开放几十年,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村里人大多离开了乡村,很多的传统习俗也就淡了。但是,至少在我这一代,每年大年初一早上,到长辈家里拜年的规矩一直没有打折扣,年轻人虽然有凑热闹的成分,可心里的那份敬畏还在。
中原农村,许多人喜欢把嫁娶这样的喜事安排在春节前后,一来过年人齐,二来喜上添喜,方便待客。
一个村就是一个小社会,它拥抱善良淳朴,也包容势利、狡诈。各种攀比拉帮结派同样存在,村里平常风平浪静,如遇大事,也是另一种江湖。家里有事,请谁不请谁,是一门大学问,玩笑之间暗藏乾坤。
办喜事不单单是待客那么简单,请人陪客也是一门学问。尤其是遇到儿子定亲下帖、闺女回门这类重大场面,请谁来陪客是要认真琢磨的。
特别是儿子定亲请客,请谁来陪客学问大了去了,比如村领导和德高望重者是必须请的;如无特殊原因,对方也一定会来,一能亲民,二能体现在本村的份量,何乐不为?
过去有过嫌隙的,东家也会“虚伪”地去请他来陪客,借机弥补关系,各自找个台阶,蹦跶下来去求。
媒人更是座上宾,本门的长者和东家在左右陪着,请来的陪客一般按照辈份落座。如果村长莅临,则会顶替东家的位置陪媒人。
酒后去女方家下帖的两位可以上桌不喝酒,到了时辰带着喜贴及礼品去女方家,所以要留着肚子到女方家大喝。
闺女回门,请陪客的就一个条件,能喝。新女婿第一次登门特别好玩,表面上风光,实际是受刑一般:好烟要揣几盒,糖果装满口袋,红包也要准备足足的。见男的让烟,见女的递上糖,直系亲属的小孩奉上红包。这天,陪酒的“娘家人”轮番上阵,要是不会装,保准喝多。谁家有事,被邀请陪客,那是很荣幸的事,说明你酒量行且混得行,去时得带两瓶酒或带条烟;路上遇见人,要大声地说去谁家陪客。
开场每人十八盅,酒量小了别陪客
豫东的大席开场得来个“369”——每人18小酒盅;倘若自己没有两把刷子,又碰上东家用大酒盅,未必撑得过第一回合。心眼多的陪客会找各种借口溜出去,醒醒酒,顺便等热菜上桌。
我们村有个爱喝酒的,绰号“大嘴”。他名副其实爱喝、爱说、爱吹,谁家有事请客根本瞒不住他,村里大小酒局一定有他的身影。年龄不大,辈分奇高,大家表面上也不好说他。不是特别重要的酒场都会给他留个座,因为他总是不请自来。
村东头的一个小伙子和我年龄差不多,是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毕业后留在了在省会。他家老子在村里经常手背在后面仰起头走路,颇有“父凭子贵”的架子。俨然是村里的一道景。
有年初二上午,大学生的“大”(豫东“父亲、爸爸”的叫法)就来请我陪客,说晌午会亲家,大学生的准老丈人从郑州来。这可是大事啊!这是我长大后第一次有人请陪客,马虎不得,赶紧收拾利索去陪客。刚要走就被俺大叫住:“干啥去啊,你就空着手带十个红萝卜去,懂不懂规矩赶紧去买两瓶酒带着,别买孬勒啊。”
乖乖,要不是父亲提醒,我差一点就丢人了。
出门迎面遇上大嘴:“全军你弄啥去啊?”
说来也怪,我提不起一点骄傲劲儿,更别说什么大声说话了:“我、我……我去看个人!”我加快脚步溜了。
来到大学生家一看,俺勒个娘哎,高朋满座啊!上到各色村干部,下到小学班主任,就连几个在外地做生意的乡亲都回来了,绝对是大场面。
当院支了一口大锅,一扇大门当案板,摆满了各种凉菜。过完油的鸡、鱼、肘子放在盆里,笼屉里蒸着四甜四咸八个蒸碗,香味扑鼻。堂屋里八仙桌上摆了九盘点心,客人分主位宾位就坐。
大学生的父亲向亲家介绍完自家陪客,站起来朝门外喊一嗓子:“老湿儿,点火上菜!”话音刚落,13道凉菜鱼贯而入,八仙桌的四个角分别摆上一盘,中间摆九盘,这就开席了。我自知酒量不中,压根没上席,在厨屋里陪大学生说话。开席大约半个钟头,要上热菜了,大家催我上桌。
就在这时,大嘴拎着两瓶鹿邑大曲风一样地闪进来,进屋就说:“哎呀,对不住,家里有事来晚了,俺认罚中不?有玻璃杯没有,给俺倒满。”大家都蒙了,但场面上不好说啥,只好给他倒满上,大嘴一饮而尽,“好酒啊!”
仅剩的一个空座被大嘴占了,我只好退了回来;大学生的父亲把我拉到一旁:“全军啊,你赶紧把大嘴拉走,你会说,啥理由都中,不能让大嘴再喝了,他嘴没有把门勒,那就毁了。”
我连拉带拽,好说歹说总算把大嘴弄走了。他量小,这次喝得又急,酒已上头:“全军你啥意思?为啥把俺拉走,这么重要的酒场……”不等大嘴说完,我赶紧打岔转移话题。
大嘴完全不吃我这一套:“你把手松开,还没散场我走可中,俺不能坏了规矩,也丢不起人。”
我也急了:“你来了,酒也喝了,丢啥人?再说,人家也没请你陪客。”
“你说啥勒,说啥勒,你咋知道没有请我,你们几个比俺光棍啊,就请村干部和你了,不请,我来弄啥,俺没地方去喝酒啊,啊!”大嘴显然恼了。
为了安抚大嘴的情绪,我饭没吃,酒没喝,陪了他一下午,听他说村里近些年的变化,什么现在人都比过去势利眼,什么老规矩都丢了,什么邻里之间都生分不亲了,谁家有事都花钱请,不像过去喊一嗓子就来。
我人生第一次陪客就此结束。不知是听了酒鬼的酒话,还是饿了,越听越晕,好像我喝醉了!
[本文首发于微信公众号:“豫记”(yjhltxdjm),澎湃新闻经授权转载。]
- 报料热线: 021-962866
- 报料邮箱: news@thepaper.cn
互联网新闻信息服务许可证:31120170006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沪B2-2017116
© 2014-2024 上海东方报业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