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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世11年后,谁还记得他?
扶轮问路-史铁生
他永逝但非长离,只是化为星辰,照亮人间。
他于1951年出生,来时春寒料峭,再次想起他,就像60年前的那场大雪,又落在2021年的人间。
他一生历经磋磨,有人视其为励志偶像,史铁生之后,谈生是奢侈,谈死是矫情。
但本尊却不慌不忙,于时间之中漫游——因远古和未来都刮着现在的风。
他于2010年离世,千弦断,天眼开。
有铁迷微微哀叹:不知以后还会有人记得史铁生吗?
我想说:风雨已吹灯烛灭,姓名长在齿牙寒。
而今,又迎来了他的11周年忌辰。
01
评论家李建军曾感慨:路遥和史铁生是当代文学的两个标高。
很多文学家将两者相提而论,而他们也的确有所交集,1969年,陕北的延川县,同时迎来了史铁生的下乡,路遥的回乡。
但两位才子却无缘相识,史铁生对此表达过自己的遗憾,因为他患有腰疾,被安排到相对轻松的喂牛岗,不常外出,三年之后,又因病情加重,不得不返回北京治病。
在陕北当放牛倌的史铁生
那是1972年1月,史铁生刚过完他的21岁生日,第二天便被父亲扶着,住进了友谊医院。
他给自己的期限是三个月,结果是“要么好,要么死”,但最后一住便是一年多,辗转十余间病房,小疾成大患,结果变成了没有预料到的第三个——双腿瘫痪。
昔日天之骄子,一朝轮椅病人,彼时的史铁生,只有少年意气,没有对磨难的妥协,也没有对天意的抗争。
他应对命运的方法,是放弃生命,一年多时间,史铁生轻生十多次,但又因为各种原因,被留在世上。
在最狂妄的年纪突然双腿瘫痪,曾经所有抱负都成了奢求,只能卧在病榻以诗明志:
几梦昆仑跨铁骑,醉酣血酒啖残敌。
何时复我男儿骨,扯去囚衣试铁衣。
21岁的史铁生
家人朋友都为之心疼,却又无从安慰。
那个原本母亲温柔,父亲宽厚的家庭,一夜之间,债台高筑,为了给史铁生治病,家里欠下2000多的外债,在那个年代,有如一个天文数字。
以前和史铁生一起插队过的女生陈小敏,觉得他一个人太无聊,想让母亲给史铁生买一个半导体消磨时间,史铁生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心灰意冷:
我已半倒体,何须君相赠。
一定程度上,先天的残疾远胜过后天的残疾。
尤其对于一个曾经获得过田径运动比赛冠军的史铁生;尤其对于一个也曾憧憬想给未来孩子取名为“史诗”的史铁生。
不过虽疾病夺去了史铁生的双腿,文学却还给他翱翔的翅膀。
史铁生在雍和宫的家中
1982年,赫赫有名的马爷马未都还供职于《青年文学》杂志,有一天,他部门的一个年轻编辑急匆匆找到他:抓到了一篇好稿子,可以上头条!
马未都有点诧异,因为按当时文学期刊的地位,在《青年文学》上头条,有如当年的大片票房过三亿,但看过之后,才理解这位编辑的激动。
这篇稿子,名叫《我的遥远的清平湾》。
一经发表,名动文坛,泪如江河。
此后史铁生埋首故纸堆,结交不少文友,获得全国文学奖,渐渐有了活下去的欲望。
从生死博弈到扶轮问路,那是一段用笔找出来的人生。
02
提及文学路程,史铁生将与赵树理、周立波、孙犁并称为“四杆铁笔”的小说家柳青,视为“写作的领路人”。
史铁生有一个发小刘瑞虎,他是柳青的邻居,有一次带柳青来看望史铁生,两人初见便十分投缘,柳青当时作为长春电影制片厂的导演,支持他创作电影剧本。
史铁生便用一年的时间磨出了一个3万字的剧本,虽没被征用,但柳青再三鼓励他:依我的经验,你肯定可以干写作这一行。
另外柳青的母亲孙姨,也曾给予他不少肯定,让他燃起坚持写下去的勇气。
只是多年以后,史铁生才知道,他一直叫着的孙姨,还有另一个名字——“梅娘”,即在三四十年代的文坛,一位出土文物般的女作家,也是有“南玲北梅”之誉中的“北梅”,而“南玲”正是张爱玲。
此后,史铁生的副业成了写作,当然,主业还是生病。
几年时间,双肾衰竭还未治好,尿毒症又来势汹汹。
但此时的史铁生,却越挫越勇,登上文学高峰,在铁树开花的八九十年代文坛中,留下了不可或缺的一抹足迹。
自《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问世之后,无数记者想挤进他的小房间,不少作家也闻名而来,史铁生用一张贴在门上的纸条将来访者拒之门外,所有能利用的时间,他都用来打磨文字。
史铁生在文学上取得的成就,绝非偶然,他的妻子都曾无奈过:他对自己作品要求之严格几乎有完美主义倾向,有一篇散文,改了许多遍,自己还不满意,在寄给杂志社的前夜还在想不如枪毙算了。
而那篇稿子,正是《我与地坛》,百年佳作,差点没能面世。
有人曾定义:《我与地坛》之于史铁生,有如《平凡的世界》之于路遥,《活着》之于余华,《白鹿原》之于陈忠实。
由于过于重视这篇文章,因为它的体裁,几个编辑甚至产生了不同意见,有人说是散文,有人说是小说,最后史铁生自己拍板:就是散文,不能当作小说发。
最终,《我与地坛》既没放到小说栏目中也没放到散文栏目里 ,而是以“史铁生近作”为标题刊发于《上海文学》。
寻根派作家韩少功铿锵激昂:1992年的中国文坛,即使只有史铁生的一篇《我的地坛》,也可以算得上是丰年!
直到现在仍有人说:到北京可以不去长城,不去十三陵,但一定要去看看地坛。
谁的心中没有一座地坛呢?它早已不是一个地点,而是一座精神地标。
史铁生与母亲
遗憾地是,《我与地坛》发表之时,在地坛没能和母亲看成的秋菊,竟已花开花落十五年,关于母亲的小说得了奖,母亲却没能看到。
历经世事,挥笔医疾,史铁生对身体的残缺却早已释然。
他的发小孙立哲曾坦言:史铁生的第一爱好是田径,第二是足球,第三才是文学。
史铁生自称“全能体育迷”,他的偶像是有”飞毛腿“之称的运动员刘易斯,2001年3月,两位跨领域的佼佼者得以相遇。
刘易斯代表耐克公司来国内参加体育研讨会,两人在北京的中国大饭店碰面,刘易斯送史铁生嵌着亲笔签名照片的精致镜框,还有一双定做的蓝色跑鞋,史铁生则回赠他自己的部分作品。
刘易斯说:”我相信这些书一定很棒,可惜我不懂中文,恐怕没法阅读它们。“
史铁生也幽默回应:”得到您签名的跑鞋也是特棒的事情,可惜我没有健全的双腿,所以也只能深表遗憾。“
史铁生与偶像刘易斯
此时的史铁生刚踏入耳顺之年,他接纳了躯体上的残疾,并且开垦了文学的诗意,哲学的深意,再不似几十年前般质问生活。
涅槃重生,他是“我手写我心,体岂能拘牵”的史铁生。
也是“且视他人之疑目为盏盏鬼火,大胆去走你的夜路”的史铁生。
03
在史铁生夫妇北京的家中墙上,挂着一张看起来年代久远的照片,上面有一个穿背带裤的男孩,和扎麻花辫的小女孩,微靠在一起,照片后面写有一行字:其实他和她相差十岁,这一张是电脑时代的功劳,让他们青梅竹马。
这张童年合影的主角,男孩是史铁生,女孩是他的妻子陈希米——一个名字里有音符的女孩。
他们两人的浪漫,如同陈希米最喜欢的那句情话:我爱你,以我童年的信仰。
童年史铁生和陈希米
他们的婚姻始于1989年,这年6月底,因为史铁生病情加重,陈希米才从西安来到北京,38岁的史铁生与28岁的陈希米结为连理。
而实际上,史铁生和陈希米早已神交已久,史铁生最初的作品中,有几篇发表在西北大学的《希望》杂志上,那时候,还是学生的陈希米同他约过稿子,聊过人生,两人互通书信有将近十年时间。
以前有陈希米的同事问她:为什么嫁给史铁生?
她回答:像我这样,优秀的看不上我,不优秀我看不上,还不如嫁个最优秀的,满足一头儿。
可见在陈希米的心里,史铁生一直是顶优秀的男子,他们彼此平等,灵魂相契。
其实在陈希米之前,不止一个身体健康的女性喜欢史铁生,甚至不乏白富美,但他最后都拒绝了,因为他要的是爱情,不是同情。
陈希米因为小儿麻痹症的缘故,右腿落下残疾,被一众朋友称为”轻跛的维纳斯“。
于是便有人调侃他们是”瘫子配瘸子“,史铁生却反而高调:全家就一条腿。
因为就靠着这一条腿,两人相濡以沫大半生。
史铁生和陈希米
史铁生给她写过不少情诗:
希米,希米
你来了黑夜才听懂期待
你来了白昼才看破樊篱
也有人问史铁生:如果有来生,爱情和身体,你会怎么选?
他毫不犹豫回答:爱情。
这个答案,包含了史铁生对陈希米,所有没言之于口的爱。
04
如果多给他一天时间,他能看到新一年的曙光,如果多给他四天时间,他能邂逅新一岁的自己,但像他曾打断的那样:世界没有如果。
因为突发脑溢血,史铁生的生命止步于2010年的最后一天,但他的心魂,永存于世。
四天之后,史铁生追思会在798时态空间举行,出席者手持一支玫瑰而来,整个会场无花圈也无挽联,那一天也是他的60岁生日,有60支蜡烛光辉交映。
史铁生在生前便想好了自己的墓志铭: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对他来说,死亡不过是个很一件很平常的事,或者说,他早已积攒了足够多的坦然,接受死亡的到来。
史铁生曾在文章里提起他的奶奶,和所有人的奶奶一样,她也会讲故事,只是和其他人讲得有所不同。
别人说,地上一个人死去,天上便少了一颗星星,史铁生的奶奶摇着蒲扇告诉他,地上一个人死去,天上便多一颗星星。
他永逝但非长离,只是化为星辰,照亮人间。
原标题:《去世11年后,谁还记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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