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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2016︱公务员张强:时间利用率52%,够拼却不够好
【编者按】
2016年的两部国产剧《欢乐颂》、《小别离》的热播,也让城市“新中产”成为了热门话题。2017年初,中央统战部宣传办发布消息称,当前我国新的社会阶层人士的总体规模约为7200万人。尽管这一阶层很容易被定位为“中产”,但接受央视采访时,超过半数的受访者却认为自己收入水平、资产总量和消费水平还达不到中产阶层。
2017年1月,发表在半月谈网的一篇文章描绘了他们的生活图景:“多毕业于知名高校,从事体面的职业,在大城市安下小家,热爱知识和学习,追求有品质的消费和体验;这又是一个脆弱的族群,下一代的教育、住房、家庭成员的健康都是他们焦虑的来源。”
虽然不属于新的社会阶层,但在外界眼中,公务员必然是“中产”构成的一大主力。
他们需要经历严格的筛选,拥有别人羡慕铁饭碗、福利以及大大小小的权力。但另一方面,这一群体又往往面临诱惑、受困于“体制”约束,在外表光鲜和内心迷茫之间徘徊。
回顾2016,我们将目光投向他们,讲述他们“挣扎在悬浮状态”的焦虑与彷徨,记录他们为梦想和更好明天的不懈奋斗与期盼。
716.7万人。
2016年5月,人社部在《2015年度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事业发展统计公报》中首次披露全国公务员人数。
上述公报还显示,2015年,全国共录用公务员19.4万人。此前的2012年-2014年,全国新录用公务员人数分别为18.8万人、20.4万人和20.24万人。
庞大数字背后,隐藏着一座钱钟书先生笔下的“围城”——城外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公务员仍是当下最热门的职业选择之一;城内是工资低、晋升慢、约束多,有人迷失,有人转身离开。
这也是张强曾经或现在还在经历的。
他是一名公务员,生活在某内陆省会城市,即将年满30岁。没有车、没有房,没有结婚,离传统标准的“成功人士”还差很远。
但他身上也有耀眼的标签,原因是毕业于名牌大学。学校很著名,足以排进国内前三。
考上的时候风光无限,而后却默默无闻。因为自认为混得不够好,学校辨识度又太高,张强反复叮嘱,文中不能出现学校的真实名称。
“就叫‘A大’吧,毕竟我还在体制内,要考虑额外影响。”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前,这个进入公务员队伍只有4年多的年轻人,流露出其职业身份特有的谨小慎微。
步入顶尖学府
在这个收入、平台在全国都不占优势的内陆省会城市,A大是一个耀眼的标签。套用影视剧里的一句台词,人们会觉得考上A大很可能就是“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的第一步。
这样的“青年才俊”,为什么不是在国外或北上广?成为公务员感受如何?和张强的对话也由此展开。
见面是在一个周末的晚上。戴着眼镜、皮肤黝黑、身材结实,和一些刚步入社会就急着学习老练的年轻人相比,张强身上保留了难得的书生气。提及大学,他很淡然,“A大毕业的,那又怎么样?”
他身边的人可能未必这么想。
1月25日,张强回到故乡,一个位于中部省份的村庄。 本文图片均为澎湃新闻记者 陈寞 图张强的故乡,在距离这座省会城市100多公里外的地方。那是一个拥有3000多人的村庄,在他考上A大之前,村里十几年没出过大学生。
张强印象中,村里和他年龄相仿的孩子,男的念完初中就出去打工,女的早早嫁人生子。对出生在农村的许多人来说,这样的人生宛若宿命。
张强的父母也是很普通的农民,他们的教育方式无非是任由孩子自由生长。这种散养模式对张强似乎很受用,在A大当年面向该省招生不足百人的情况下,他轻松考上这所中国最顶尖的学府。
小村庄一时有些沸腾,人们纷纷登门道贺。张强记得父母倒是挺平静,“高兴归高兴,他们首先想的还是怎么筹学费。”
A大像一把钥匙,为农村少年张强打开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他结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尖子生,很快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佼佼者,“南方的同学知识渊博,山东的同学学习刻苦,北京的同学个个身怀绝技,并且能说会道……”
这些对张强来说并非难以接受。他深知天外有天,也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用张强的话说,虽然都考上A大,但起跑线不一样,大学是更看综合素质的地方,自己可能早早就落后别人几步。
时间过得飞快。调试好心态、当了几年普通学生,张强进入大四,班上准备考研和就业的同学基本是一半一半,还有极少数的几位打算出国。
张强决定先找工作。他学的是文科专业,认为读研继续深造的意义不大,出国开销不小,这对他来说也不现实。
在那个21岁的冬天,张强的心愿无非是留在北京,找一个中等规模的企业,从行政或管理做起。
他坦言那时别说公务员,连国企都不在考虑范畴——一个农家子弟,没有任何背景,不懂人情世故,怎么听都不适合跟“体制”发生联系。
张强的老家是中部省份一个普通的村庄。六次公务员考试
北京的冬天干冷,这对还没毕业就赶上金融危机的张强来说尤其难熬。
整个大四,他都在投简历,收到的面试回复寥寥无几。旁人难以想象,来自国内顶尖学府的学生也如此受困于求职,但张强很坦诚,“事实就是如此”。
他后来分析,当年找工作不顺,除了自身条件和经济形势的问题,文科专业也是重要原因。
“和理工科有关的岗位,文科生一般干不了,文科生的岗位,门槛要低一些。”张强说,他最惊讶的一次是看到餐饮企业都跑到学校去招服务员,多少有些困惑。
带着几分对未来的不确定,他决定先考考公务员。
大四期间,张强参加了一次“国考”笔试、一次家乡的“省考”笔试,都没有进入面试。他认为,两次失利最主要的原因是没好好准备,重心还放在找工作。
可是眼看毕业,工作还没有着落。
不想轻易离开北京的张强和大学同学在学校附近合租了一间房子,20平米左右,每月750块钱。两个年轻人,或继续找工作,或准备考公务员。
这种状态又持续了将近半年。一起租房的同学还是决定去家乡的一家企业,张强参加完第三次公务员考试,也就是毕业那年的“国考”,同样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张强给自己列的日计划清单,虽然大部分都没有做到。去北京念A大的孩子怎么又回来了?小村庄很快掀起新的话题。
张强说,刚回去时,周围多少有一些闲言碎语,但好在有金融危机、公务员考试这些理由做“挡箭牌”。更何况,第二次参加“国考”,他进入了面试。
面试发挥得并不好,张强打算继续。这一次,他搬到了离家相对近一点的省城,目标是该市的公务员岗位。
“北京好是好,但是竞争激烈、压力大,省会城市生活成本低一点,好的企业却不够多……”张强回想,当年的自己就像钻了牛角尖,内心煎熬,却又卯着一股劲,认为摆在面前的只有公务员一条路。
那种感觉,就好像枯萎的梦想和现实只有一步之遥,但却总也赶不上。“能寄托的只有游戏。”回想刚毕业的那几年,张强感慨是“不堪回首的沉沦岁月”,能做的只有在黑暗中坚持。
第四次考试,再次失利,第五次考试,终于成功。
大学毕业整整三年后,张强成为这座省会城市某直机关的公务员。入职半年后,他拿到人生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工资,大约每月2500元。
这个数字是预料之中的。此前备考公务员时,为了赚取一点生活费,张强曾在另一家机关单位帮忙,说白了就是“临时工”,每月收入只有1000多元。
稍稍没想到的是工作节奏和工作强度。
刚入职时,张强赶上了一年中最忙的阶段,时常加班到晚上8、9点,每周只能休息半天。领导看他是新人,又是名牌大学毕业,自然想多锻炼锻炼。
“上班忙就算了,下班后还是事情不断。”那是张强参加工作后最焦躁的一段日子。他说到家后最怕的就是手机响,甚至觉得自己有点耳鸣和幻听。
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太久。
在市直机关工作几年后,为了更好的平台的和机会,张强决定再次报名参加“省考”。那是他第六次参加公务员考试,很顺利,一家省直机关伸出了“橄榄枝”。
够拼却不够好
折腾几年之后,张强的2016年过得还算平静。
他每天早上7点起床,8点到单位,下午6点下班,晚上12点睡觉,没有交际、没有游戏。只要不写材料,工作是他还算喜欢的,不轻松,但也不需要经常加班。
传说中的“办公室政治”还没遇到,即使有,也轮不到一个新来不久、没有背景的毛头小伙。
这样的日子似乎能一眼望到头。
张强说,如果老老实实呆着,不出意外,到50多岁或许能混成处级。这样的日子会不会很无聊?他摇摇头,“人生又不是只有工作。”
或许从一开始,张强就没打算把工作当作人生的全部。
2016年年初,他给自己定下目标:高效工作,学习精进,努力挣钱,经营感情。读书70本,观影100部,学诗50首,锻炼200小时以上,减重10公斤,完成若干文字创作……
一年后,读书、观影、学诗、创作的任务基本完成,体重减少了十来斤,用张强的话说,叫“身材有所改善但不明显,健身目标未达成”。
他还建立了自己的时间分析日志。
据张强统计,2016年366天,8784小时,可用时间(除去睡眠2864小时和食行3小时/日)4840小时,实际有效时间2544小时,时间利用率52.6%。其中,工作1061小时,读书315小时,观影449小时,锻炼170小时……
“时间利用率不高,无端时间浪费太多”一连串数字背后,张强对自己的表现还不太满意。
他评价自己的过去一年,“够拼却不够好”。
“拼”体现在基本完成了年初设定的目标,还成功挑战了人生第一次全程马拉松。一个人在河边,42公里,跑了6个小时,摸爬滚打,扛过最累的阶段,收获的是突破自我极限的喜悦和自豪。
“不够好”的地方却还有很多。
会偶尔焦虑。翻了几本书?看了几部电影?文章有几个人阅读?知乎上得到几个赞?张强说,有时会认为这些统计没有太大意义,不过是“数字游戏”,是对匆匆逝去时光的反抗。
感情还没有着落。在这个催婚已成潮流的时代,几乎每个人都难以幸免。张强相过亲,大约五、六次,遇到过印象不错的姑娘,最后无疾而终。每次回家,父母嘴上不多说什么,脸上的焦急却显而易见。
与婚姻大事“绑”在一起的还有房子。
和北上广深相比,张强所在的城市房价并不高。以市区新房为例,每平米市场价大约八九千元。也是因为价格尚可,房子在谈婚论嫁中的分量愈发吃重。
可是张强目前每月到手的收入是3000元左右。
他算了一笔账:以8000元/平米为例,一套80平米的房子总价64万元,首套房首付比例即使降到20%,也需要12.8万元。
张强说,因为正式工作时间不长,个人存款还不到10万元。他不愿给农村的父母增加负担,打算靠自己完成买房。
一切尚未实现前,外界只看到一个窘迫局面:名牌大学毕业、考上公务员,看似光鲜体面,却没有车、没有房、没有结婚。
以现在的处境,假如遇到小有成就的同学,会不会有心理落差?
他笑着回答,论物质条件,不要说同学,一个城中村小老板都足以完胜自己。
但他更希望不被物质裹挟,不要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在张强看来,懒惰、拖延、光说不做……这些都是工作后很容易染上的坏毛病。
但套用安·兰德在其作品《源泉》中说过的一句话——不能把世界让给你所鄙视的人,张强认为,无论有多少不如意,也不能把自己让给你所鄙视的自己。
在这座内陆不算发达城市,他一直在努力不被外面的世界抛下。每隔一段时间,张强都要去北京,见见老友,了解新的变化以及更多讯息。
既然如此,有没有想过再去闯荡?说到这里,他平静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不甘寂寞,“也不是没有可能,人生路还有很长。”
(应当事人要求,本文主人公张强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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