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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勇、警醒与阴阳使者:西方历史文化中的鸡
鸡在古代中国被视为“五德之禽”,常常寓意着勤奋、吉祥以及人丁繁衍。根据《韩诗外传》,“夫鸡头戴冠者,文也;足传傅距者,武也;敌在前敢斗者,勇也;见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时者,信也。”在世界历史中,鸡的地位和文化意义也呈现出丰富多彩的意象。然而,戴蒙德在其名作《枪炮、细菌和钢铁》中,将鸡视为一种广泛存在但对于历史发展影响甚微的动物。他认为虽然各个文明中都有养鸡的记载,但是在推动历史发展方面却远远不及给人类农业和军事带来革命性变化的牛和马。
古典希腊时代的鸡
当前科学界普遍认为鸡最早是在南亚次大陆及其周边地区被驯化的。在古希腊世界里,波斯帝国的神兽斯玛格(Simurgh)常常被曲解为鸡的形象(在很大程度上托阿里斯托芬的福)。事实上,波斯人所崇拜的斯玛格同中国的麒麟相类似,是一种臆想的动物,通常呈现为孔雀身、狮爪、狗头的形象。将鸡称为“波斯人之鸟”似乎也表明了希腊人对于波斯人的轻蔑态度,但同时也说明了鸡在希腊人眼中仍具有浓厚的异域色彩。
波斯神兽斯玛格鸡在古典希腊最具存在感的一幕出现在苏格拉底临终之时。据柏拉图《斐多篇》,苏格拉底临终时说:“克利托,我还欠阿斯克勒庇厄斯一只鸡,你能记着帮我还上吗?”这句话常常被误解为苏格拉底还记着邻居的债。例如朱光潜在《人生的艺术化》中就写道:“下狱不肯脱逃,临刑时还叮咛嘱咐还邻人一只鸡的债,是苏格拉底的生命史中所应有的一段文章,否则他便失其为苏格拉底。”犹记得笔者小时候写作文时,也常常引用这个事例来表明做人要有诚信。然而,苏格拉底口中的阿斯克勒庇厄斯并非他的邻人,而是希腊神话中的医神。传统的解读认为,苏格拉底此处是表明死亡是对生命之疾的医治,而以公鸡向阿斯克勒庇厄斯献祭也凸显了公鸡代表昼夜变换、万物更新的形象。
苏格拉底之死鸡的好斗是古今中外共见的一个特征。一篇来自地米斯托克利的著名讲演就源于公鸡的争斗。当时身为雅典将军的地米斯托克利在行军途中看见两只公鸡在大路上相互争斗不下,遂即兴对身后的军队发表演说:“看哪!他们并不为自家的神祇而战,也并非为了祖先的尊威、光荣或他们后代的自由与安全。它们这样争斗只是彼此间不肯让路。”
《伊索寓言》中记载了十二个和鸡有关的故事,多赋予鸡一种智慧、勇敢的形象。其中《公鸡和宝玉》说的是一只公鸡在觅食时于田野中发现了一块宝玉,便对宝玉说:“若不是我,而是你的主人找到了你,他会非常珍惜地将你捡起珍藏;而我发现你却对我毫无用处。与其得到世界上的一切宝玉,倒不如得到一颗麦子。”另外,从这些故事中也可以看到当时的希腊人已经广泛使用公鸡报晓。比如《猫和公鸡》中,猫为了想出吃掉公鸡的借口,指责公鸡在夜晚打鸣使人不能安睡,而公鸡则辩解说自己是为了人能按时起床劳作而啼叫的。然而,猫的反应是“尽管你说的似乎合理,我却总不能不吃晚餐”。在《小偷与公鸡》中,公鸡请求小偷们放了它,因为它每日勤恳地叫人起床劳作。小偷们则回答说:“单凭这一点我们就要弄死你,正是因为你把人们叫醒了才妨碍了我们的偷盗。”此外,公鸡还象征着好斗与勇猛,连狮子都害怕它的啼鸣。
少年骑鸡图,约公元前520年到510年持绘有公鸡图案盾牌的希腊士兵上帝的口味:亚伯拉罕传统宗教中的鸡
与古希腊宗教不同,亚伯拉罕传统宗教极少以鸡作为献给神明的祭品。在犹太教传统中,牛羊肉等“红肉”的地位要高于鸡、鸭等禽类。在《旧约》描述祭祀礼仪的《利未记》中规定,如果一个罪人无法负担用羊羔完成的全燔祭,用两只斑鸠或鸽子替代也可以,但是并没有提及鸡鸭等家禽。甚至直到《新约》时代,在圣殿中献祭赎罪的犹太穷人也还是买鸽子献给上帝以请求赦免罪过。
在犹太教传统中,公鸡的啼叫象征着神殿祭司对所有人的召叫,提醒他们尽自己的义务。《旧约·列王纪下》中提到的雅匝尼雅的封印(The seal of Jaazaniah)更进一步印证了公鸡在犹太宗教文化中的含义。这封印上写着“归雅匝尼雅,国王之仆”,而其发现地Mizpah原属本雅明支派的领地,在希伯来语中就是“瞭望塔”的意思。而与中华、希腊文明的理解相同,公鸡在犹太文化中也有英勇的含义。比如,《塔木德》中曾写道:“如果托拉(摩西五经)没有降示给我们,我们要向猫学习谦逊,向蚂蚁学习勤恳劳作,向鸽子学习贞洁,向公鸡学习英勇。”
雅匝尼雅之印鸡在《新约》中出现了两次,却展现了不同的含义。第一处是《玛窦福音》中的记载,耶稣用母鸡和幼雏来形容天主与人类的关系,并向当时的犹太人疾呼:“耶路撒冷!耶路撒冷!你常残杀先知,用石头砸死那些派遣到你这里来的人。我多少次愿意聚集你的子女,又如母鸡把自己的幼雏聚集在翅膀底下,但你却不愿意。”鸡的第二次出现则更为著名,这就是耶稣对彼得的预言:“鸡叫以前,你要三次不认我。”在耶稣被抓之前的那个晚上,他同门徒在客西马尼园一同祈祷,便预言了彼得将在众人面前不认他。彼得回答耶稣说:“即便我该同你一起死,我也决不会不认你。”其他的门徒也都这样说了。而当耶稣被抓捕并带到大司祭盖法的庭院时,彼得却偷偷溜进去坐在差役当中,探听老师最后的下场。就在他坐着的时候,有个侍女认出他来:“你也是同那加里勒亚人一起的。”彼得立马当着众人说:“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正在他试图从门廊溜出去的时候,另一个侍女说了同样的话,彼得发誓“我不认识这个人”。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再次指认彼得是耶稣的同伙,他便诅咒发誓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就在这时,雄鸡报晓。彼得终于想起耶稣此前对他将要背叛导师的预言,便到外面痛哭起来。
彼得在鸡鸣之前三次背主警醒之钟与阴阳使者
正因为如此,公鸡在基督教化的西方文化中也被赋予了警醒的寓意。公元6世纪,著名教宗大格里高利(Gregory the Great)就曾说公鸡可以被视为“基督宗教最为适宜的标志”,因为它“宣告光明战胜了黑暗,生命战胜了死亡”。9世纪时,教宗尼古拉斯甚至要求每一个教堂尖顶上都应有一个公鸡的形象,以提醒人们悔改、醒悟和坚持信仰。正是基于这种传统,迄今欧洲许多城市的教堂、塔楼、市政厅的尖顶上都有装饰成公鸡形象的风向标。
我们现在能看到最早的公鸡形风向标,保存在意大利伦巴第大区圣茱莉亚博物馆,被称为Gallo di Ramperto。这尊黄铜镀银的风向标是820年—830年间制作的,被安装在Brescia的Faustino and Jovita教堂之上。直到1891年,在教堂尖顶上历尽了千年风雨之后,才被拆下保存在博物馆。
世界现存最古老的鸡型风向标大多数文化都将鸡视为太阳与光明的象征,而凯尔特和北欧神话稍微有些例外。在一些凯尔特传说中,公鸡被视为阴间信息的使者。它们的啼叫可以提醒人们潜在的危险。而在战争之后,人们常常将公鸡带到战场上,相信它们能够召回那些死去战士的灵魂。这也反映了公鸡报晓的特征,认为公鸡能够连通阴阳两界。成书于汉末的《神异经》就将鸡的报晓加以神化,认为“盖扶桑山有玉鸡,玉鸡鸣则金鸡鸣,金鸡鸣则石鸡鸣,石鸡鸣则天下之鸡悉鸣,潮水应之矣”。这里的鸡鸣就不仅是召唤人们起身劳作,还代表着一种时间和阴阳世界的划分。至于后来小说中“鸡鸣灯灭不摸金”的“人鬼协定”,大概也是延续了这种传统思维。
高卢雄鸡
高卢雄鸡(le coq gaulois)常常被视为法国的国家文化标志。一些学者认为,这与当时高卢地区原住民的异教信仰有关。但是更多学者认为,在高卢(Gallus)和雄鸡(gallus)之间的联系主要是基于拉丁单词的拼写,而不涉及早期高卢地区凯尔特人的多神信仰。至少到中世纪时期,法国王室就开始有意地强化雄鸡与王室家族的关系。不过,强化这种联系的动力是基于雄鸡在基督教文化中所代表的警醒、悔改、革新的意涵。公鸡报晓也意味着光明战胜黑暗(耶稣的道成肉身),同时提醒人们末日审判随时可能到来。
中世纪手抄本中以雄鸡报晓象征耶稣的诞生法国大革命之后,法国的世俗政府一直试图淡化国家凝聚力中的天主教色彩。在革命前,法国作为一个国家的起源常常追溯到公元496年克洛维一世的受洗,而在革命之后,则将法国的起源追溯到罗马-高卢时期。这时的雄鸡才越发被塑造成法国先民的象征。在革命之后,首席执政官的封印、象征团结一致的礼仪权杖等都有高卢雄鸡的形象。这种推崇在法兰西第三共和国时代达到一个高潮,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推向了顶点。尤其是在普法战争之后,许多法国人都以高卢雄鸡作为与普鲁士的双头鹰相对抗的民族象征,迄今在法国各地都能看到许多装饰有高卢雄鸡的战争纪念碑。
装饰有雄鸡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纪念碑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鸡往往都代表着一种坚毅、奋勇、警醒、信诺的形象。May Praise be to the Rooster!
Basilica di Aquileia中描绘公鸡大战蟾蜍的马赛克壁画- 报料热线: 021-9628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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