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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博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我的天堂海滩

爱德华·威尔逊
2021-12-29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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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据美国当地媒体报道,被誉为“现代达尔文”的美国著名博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Edward Osborne Wilson )于2021年12月26日在美国马萨诸塞州伯灵顿去世,享年92岁。

爱德华·威尔逊1929年6月10日出生于美国亚拉巴马州,童年时他在天堂海滩一次钓鱼事故中右眼失明,但健全的左眼让他更专注于辨识事物的细微之处。1946年进入亚拉巴马大学,专攻昆虫学。1955年获得哈佛大学博士学位,同年开始在哈佛大学执教。其间,他探访西太平洋群岛等地,掌握完整的蚂蚁生态分布图谱。

威尔逊以杰出的科学成就,引发了20世纪生物学的数次革命:与麦克阿瑟共同提出岛屿生物地理学理论,奠定现代物种保护的理论基础;创建“社会生物学”这一全新学科,引发美国学界与民众的激烈讨论;倡导“生物多样性”概念,使其成为影响全球的环保理念。

威尔逊非常擅长著述,是文采斐然的科学家,晚年致力于人文科学写作。《自然》杂志评价他“既是世界级的科学家,也是伟大的写作者”,先后以《蚂蚁》和《论人性》两度获得“普利策奖”。《时代》 杂志将他评选为“影响全美的25人之一”“ 世纪人物”。他的代表作有《社会生物学》《缤纷的生命》《生命的未来》《创世记》《知识大融通:21世纪的科学与人文》等。

下文摘选自《博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自传》,澎湃新闻经中信出版社授权刊发。

爱德华·威尔逊

在久远的记忆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或我们认为发生了什么事,完全是围绕着一组强烈印象建立起来的。

一只大水母“赛弗柔安”

就我个人来说,我7岁时留下的一个鲜明印象是:我站在天堂海滩(Paradise Beach)的浅滩上,低头凝视水中的一只大水母。海水如此平静、澄清,水母身上每一处细节都展现在我眼前,仿佛它是被装在玻璃瓶中似的。这种生物真是令人惊叹,完全不同于我原先对它的印象。于是,我尽可能地从水面上、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去端详它。它那带有淡淡光彩的粉红钟罩上,分布着许多细细的红线,这些红线由中央向钟罩形身体的边缘辐射。钟罩形身体的边缘垂下一圈触手,环绕并稍微遮盖住里面的一条摄食管,以及其他的器官。这些器官翻来翻去的,就好像湿漉漉的窗帘似的。对于这些位置较低的组织,我只能看到一点点。我想要看得更清楚些,但是又不敢涉得更深,只好把头凑得更近些。

如今,我知道这只水母是生活在大西洋沿岸的刺水母(sea nettle,学名为Chrysaora quinquecirrha),属于钵水母纲(scyphozoan),而且还知道它是从遥远的墨西哥湾漂游到天堂海滩的海洋生物。但是在当时,我完全不知道这些动物学方面的专有名词,只知道它叫作水母(jellyfish)。然而,这只动物是那么神妙,而“果冻般的鱼”这个讨人厌的名字是多么地不恰当,多么地贬损它。我早就应该轻轻呼唤它真正的芳名:赛弗柔安(scyph-o-zo-an)!想想看,我发现了一只赛弗柔安!对这次值得纪念的发现来说,这个名字合适多了。

只见它停在那儿好几个小时都不游开。当暮色低垂,我必须离去时,它身体下方那堆纠缠不清的东西,看起来似乎更深地伸入了黑暗的海水中。我不禁好奇:这到底是一只动物还是一群动物?现在我能肯定它是一只动物。而就在同样一片水域,还有另一种外形类似的生物,俗称“葡萄牙战舰”(Portuguese man-of-war)的僧帽水母,则是由一群动物紧密结合而成,各司其职,形成功能完整且和谐的生命共同体。

像这类事物,我现在能轻易列举出一大串,但是它们都不能和这只水母相提并论。它突然间硬闯进我的世界,来自我不知道的地方,产生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气氛,我只能想到下列字眼:“在深海王国里,一场诡异、神秘的即兴演出。”直到现在,只要我凝神回想,这只水母依旧能体现蕴藏于大海中的神秘与邪恶。

第二天早晨,那只大西洋刺水母不见了。1936年的整个夏天,我再也没见到同样的生物。至于天堂海滩这个地方(近年来,我经常重游旧地),则是位于佛罗里达珀迪多湾(Perdido Bay)东岸的一处小村庄,距离彭萨科拉(Pensacola)不远,与亚拉巴马州隔水遥遥相望。

爱德华·威尔逊在研究蚂蚁行为

在天堂海滩过暑假

就在这个美妙的季节里,我家遇上了麻烦事。我的父母在那一年离婚了。那段日子对他们来说很难挨,但是对我这个独生子来说,一点儿也不难过,至少在那时还不觉得难过。当时我寄住在一户人家中,他们每逢暑期都会收容一两名男孩在那儿度假。对于小男孩而言,天堂海滩果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天堂。每天早晨用过早餐后,我就离开这栋面对海滩的小屋,独自沿着海滨闲荡,搜寻宝藏。我在温暖的浪头里涉进涉出,尽情搜寻在海水中漂浮的一切东西。有时候,我就只是坐在小山坡上瞭望开阔的洋面,然后准时回家吃午餐,吃完饭再出去晃荡,然后再回家吃晚餐,然后再出去,直到最后才不得不上床睡觉。然而入睡前,我在心里依旧要重温一下白天的探险历程。

爱德华·威尔逊在海滩边

我已忘记那户照顾我的人家究竟姓什么,长什么样,年纪有多大,甚至连他们一家有几口人都不记得了。他们很可能是一对夫妇,而且我也很愿意相信他们是慈祥和蔼的好心人,但他们早已淡出我的记忆。倒是那个地方的动物,对我施加了难以磨灭的魔法。那年我只有7岁大,每种生物不论大小,只要观察它们,想到它们,或可能的话,把它们逮住细细地看一次,对我来说都是件赏心悦目的乐事。

水面下有颌针鱼(needlefish)来回穿梭,身体细长,有如绿色的鱼雷,上下颌也延长如喙。它们天性敏感,远远盯着看是可以的,但它们永远不会让你有机会进入触手可及的距离。颌针鱼晚上到底住在哪里?这一点让我很好奇,但始终未曾知道。蓝蟹长着一对能刺破皮肤的利爪,在傍晚时分向岸边群集。用长柄网很容易就可以捉到它们,把它们煮熟后,敲开来就可以直接送进肚子里,也可以倒进秋葵浓汤中,这可是湾岸特有的热辣海鲜大锅菜!

鳟鱼以及其他一些鱼儿则在比较深的地方活动,比如靠近大叶藻(eelgrass)生长的地方或更深处;你若有只小艇,就能驾着它将鱼饵撒向鱼群。尾巴上长着吓人尖刺的黄貂鱼(stingray),白天把自己埋藏在水深及腰的水下沙堆中,等天色渐渐暗下来之后,才靠近有海浪的地方。

期盼“大”动物

一天傍晚在海滩边,有个年轻人从我身边经过,手上把玩着一把左轮手枪,而我则尾随了他一阵子,他说他是来猎黄貂鱼的。在那个年代,很多年轻人(包括我父亲在内)都经常这样带着枪(通常是点二二口径的手枪或是来复枪,但偶尔也会出现更大型的手枪或猎枪)在乡间随意乱逛,除了人和家畜之外,想射什么就射什么。

尾随他的当儿,我把这名黄貂鱼猎人当成我的同事,一起探险的同伴,满心企盼他能找到一些我没见过的动物,也许还是较大型的动物。他绕过了海滨的转角之后,随即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接着我听到了两声连续击发的枪声。小口径手枪的子弹能够射中水底下的黄貂鱼吗?我猜大概可以,但自己从来没试过。而我再也没见到这位神枪手,没能亲口问问他。

我多么渴望每次都能逮到比前一次更大的动物。好不容易,我终于开了一次眼界,见识到何谓真正的“大”!我知道,外海深处会有一些大型的动物。偶尔,一群宽吻海豚(bottlenose porpoise)会从岸边经过,离我站的地方很近,近到若是丢颗石子都有可能砸到它们。只见它们三三两两用背鳍划破海面,做出优美的弧形跳跃,然后落水消失,又在十几二十米远处,再度凌空腾起。它们这项反复的动作极富节奏感,因此我都能算准它们下一次冒出水面的地点。

遇到晴朗的日子,有时候我会连续好几个小时扫视着珀迪多湾水平如镜的海面,看看能不能碰巧望到什么巨型怪兽冒出水面。我希望至少能看到鲨鱼,亲眼见识一下那传说中的背鳍如何冲出海面;我知道它虽然远远看起来很像海豚,但是发出的声音和冒出水面的间隔时间则是不规则的。此外,我还希望能找到比鲨鱼更精彩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反正就是某些能令我终生难忘的东西。

我能看到的几乎全是海豚,但我并不失望。在跟你分享那唯一一次例外之前,且容我先谈一谈追猎怪兽的心理学。界定这些怪兽的尺寸并不是以实际大小为准,而是以相对比例为准。据我估算,在我7岁大时,我眼中动物的大小约为我现在看到的两倍大。例如前面叙述的那只大西洋刺水母钟罩状的身体,现在我知道它们平均直径约为25厘米;但是我看到的那一只,似乎宽达60厘米。因此,可能真有所谓的巨型怪兽,即使它们在成人眼中算不上庞大。

最后,我终于见到了这样的动物。

《博物学家:爱德华·威尔逊自传》:[美]爱德华·威尔逊/著,杨玉龄/译,中信出版集团2021年11月版

    责任编辑:臧继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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