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格尔顿：英国的工人阶级被抛弃了吗？

编者按：本文系英国马克思主义思想家特里·伊格尔顿为杰弗里·伊文思（Geoffrey Evans）《新的阶级政治》（The New Politics of Class）所撰写的书评，刊登在《卫报》上。文中，他对当下英国政党与工人阶级的关系作出了自己的判断，他认为，英国已经没有代表工人阶级的政党。

如果你任意打开一部英国史，你碰巧读到的这段历史会告诉你两件事：一，这是一个飞速变迁的年代。二，中产阶级持续上升。上帝创造中产阶级，就是为了让他们上升。事实上，根据这项富有启发性的研究，中产阶级的人数已经上升到超过了工人阶级的程度。

当然，事实是否如此取决于你如何定义这些类别。有人可能会困惑人数的多少有多重要。马克思认为无产阶级会推翻资本主义，但他不认为这是因为工人阶级占据人口大多数的缘故。事实上，他清楚地知道工人甚至都称不上构成了工人阶级的大多数，遑论他们在全国人口中的比重了。大多数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工人是家庭佣人，主要以女性为主。马克思时代的劳动力主要不是蓝领男性，而是以身着白色衬裙的女性为主。无产阶级这个词来自于一个拉丁词，意思是后代，指的是那些穷到处了能生育潜在劳动力外无力奉献国家的人。今天，在一个后殖民式的血汗工厂和农业劳动为主导的世界上，典型的工人阶级依旧是女性。

杰弗瑞·伊文思和詹姆斯·蒂利似乎认为，服务业中的低薪工人和工厂工人分属不同的社会阶级，当然这样的说法是很可疑的。如果你把低薪白领工人包括在这个类别里的话，工人阶级依然数量庞大。从某种意义上说，呼叫中心的接线员和机场清洁工没有本质区别。如何定义体力劳动者的标准尚未明确，但工业工人和低级白领工人加在一起的话，就占据了世界人口的半壁江山，可能多达20或30亿。在这样的后工业时代里，正在减少的是无产阶级——不是职员、护士、打字员、看门人和商店营业员。

即便中产阶级处于上升趋势，伊文思和蒂利也坚持认为我们不都是中产阶级。相反，在他们看来，英国的阶级分层一如既往根深蒂固。不平等不仅安然无恙，在有的方面更变本加厉了。学校教育依然是决定高等教育和职业选择的关键因素：就读于私人学校的占据巨大优势。不同阶级间的死亡率的鸿沟也在扩大。大学录取也深受家长职业的影响。那些握有本科文凭的人的收入是没有正式资质的人两倍，而且他们的失业率不可能超过5%。阶级数量的变化和社会流动的增加并未弱化人们对阶级位置和阶级差别的感受。对于大部分英国人来说，你能遇见什么人，取决于你置身哪个阶级。在英国几乎不存在纯粹的人和人的相遇。然而，尽管对此阶级意识心知肚明，大多人还是把成功归功于个人努力和抱负。

大多数英国人都理解阶级标签，以及哪个标签属于自己。阶级认同依然强大。多年来，那些认同自己是工人阶级或中产阶级的人的数量依然维持不变。即使工人阶级的工作岗位减少了，那些认同自己是工人阶级的人依然是大多数。从1960年到2015年间，也极少有工人阶级曾将自己看成中产阶级。另一方面，许多从事中产阶级工作的人把自己看成工人阶级，而且一直如此。

因此，布莱尔主义式的无阶级性终究只是迷思而已。整体而言，国民们认为英国要比半个世纪前更阶级分裂，许多人认为阶级矛盾不可避免。至少，发生阶级冲突的可能性就和1960和1970年代一样明显。多数男女认为阶级间的流动变得愈加困难，尽管他们也声称不难交到其它阶级的朋友。查尔斯王子是否也是如此就不清楚了。相比管理阶级或工人阶级，职员阶层更偏向自由主义。毋庸置疑，教育是一股解放性的力量，尽管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越来越多抱持非自由主义的观点。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变得越来越独裁主义。然而，就绝大部分而言，意识形态的看法和阶级认同一样根深蒂固。所谓的撒切尔主义式的价值革命从未发生。只是说，那些贪婪和自私的人变得更无耻了而已。

阶级体系依然如故，在某些方面更根深蒂固。伊文思和蒂利认为，在国家政治的层面上，阶级代表性发生了剧变。新工党右转后，开始发生的是工人阶级中再也没有人可以在这个领域声张自己的利益。这才是政治格局发生变化的原因，而不是工人阶级的瓦解。随着中产阶级的扩大，政党的形象和政策已经改变了自己的价值观，将工人阶级排除在外。“新的工人阶级政党，”这项研究表明，“就是没有政党”。从1960年代到1980年代，工人阶级男性女性的投票率和中产阶级旗鼓相当，直到2000年左右，才出现了鸿沟。他们不再投票的原因不是因为工人阶级不存在了，或他们被《舞动奇迹》（注：英国深受欢迎的电视舞蹈大赛真人秀节目）夺去了注意力。这是因为那些倾向于更大社会平等、经济分配调整、更多社会福利、对高收入群体收取更高税收、更少的私有化的人在政治上无能为力，正如那些许多工人阶级一样。基于阶级的投票消失了，因为不同政党的政策都大同小异。怨声载道的那句“它们都是一样的”获得了社会学意义上的支持。

那么英国独立党呢？他们是翘首以待的新型大众工人阶级政党吗？这本书不这么认为。撇开移民和欧盟不说，他们的右翼经济政策能否获得他们所需要的那些群体的青睐，这依然难说。同时，有一部分美国工人阶级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他们把票投给了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政党。让特朗普入驻白宫无异于把机关枪送给一只大猩猩，但有的人已经做好了这么做的准备，而非感受到被剥夺了选举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