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神话》，覅忒灵哦

毫不夸张地说，《爱情神话》给了我本年度最佳观影体验。

周五下午两点，我本以为来影院的观众多不到哪里去。这两年，疫情影响，电影市场不太景气，一个人包场看电影都成了家常便饭。可没想到，刚踏进影厅，吓了一跳。座无虚席，真的是满座。

《爱情神话》海报

拿着票，摸索着找到自己的座位，这样的体验，真是久违了。环顾四周，有年轻人，有中年人，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几乎涵盖全年龄段。大家都在热烈地讨论，“电影导演撒宁啊？阿是徐峥？”“听讲个电影讲额统统是上海闲话，晓得伐？”“哎呀，哪能电影前头广告嘎许多啦？”……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正宗的沪语影视作品和观众见面的关系，我都能接受到从前后左右传来的期待感。电影开场后，灯迟迟没关，有大叔直接大喊：“关灯！关灯！”影院终于暗下来，后排竟然直接响起了掌声。

本片是喜剧不假，但电影里的幽默很高级，一点也不低俗，每次出现都能引来全场的哈哈大笑，被笑声包围的我，感到了专属于影迷的幸福。果然，看电影，还是要在电影院里看，因为，即使是在互联网上到处是“资源”的年代，有些东西还是很难被替代的。

《爱情神话》剧照

说是爱情神话，当然不能不讲爱情。徐峥扮演老白，是个老耷拉着一张被生活狠狠揍过的脸的中年男人，没多大本事，平时靠给大叔大妈上上绘画课维持生计，哦不，还能收房租。

他对马伊琍扮演的李小姐很有好感，后者呢，是个脚踩10厘米名牌高跟鞋的职场女性，她奔波在广告公司和片场之间，有一个整天对她抱怨的母亲，和一间看得见风景的陋室。哦对了，离了婚的她还有一个英语很糟糕的英国女儿。

《爱情神话》剧照

爱情神话就这么来了？

当然不是。夹杂在两人中间的，还有倪虹洁扮演的格洛瑞亚和吴越扮演的老白前妻。格洛瑞亚是老白的学生，有钱有闲，老公失踪，用她的话说，是“最佳状态”；前妻呢，则和老白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看上去老白的母亲还是对两人的复婚抱有不大不小的希望。

一个中年男人和三个中年女人的狗血故事要来了？

完全没有。正如徐峥讲的，本片就是个很“生活流”的电影。中年人哪还有什么力气燃烧激情，只有爱情里的怦然心动、相互试探、疲惫梳理、自我保护、模棱两可、怅然若失……看过的都懂，没必要说得太透，就好像有些中年人之间的情愫，一旦暴露在阳光底下，那就太没劲啦。

一场本是老白和李小姐两人世界的约会突然在机缘巧合下变大party的戏，就足够观众回味良久。饭桌上男男女女你来我往，金句频出，语言下面埋藏的全都是刀光剑影。李小姐讲“私房菜变成大锅饭”，前妻就说，“跟我在一起几十年没人睬，一分开变成抢手货”；李小姐讲“我是最不喜欢跟别人抢着吃的”，前妻就表示“剩饭也有野猫抢”。啧啧，这不由让人联想，《繁花》里面大大小小的饭局，不就该是这个样？

《爱情神话》剧照

爱情神话里，当然也不只有爱情。

宁理扮演的修鞋匠，由内而外散发着哲人气息，总能在关键时刻点拨老白，宁愿不赚钱也要享受自己的coffee time。他这话一说出口，影院里就被笑声炸开了锅。

周野芒扮演的老乌就更绝了，成天到晚和别人说着自己和索菲亚罗兰的风流往事，吊儿郎当，无所事事，却又讲义气、重感情，是老白最好的朋友，尽心尽力地为老白忙活着办画展。

《爱情神话》剧照

结果呢，修鞋匠指点不了爱情，老乌也找不到办画展的地方，到头来，还是要靠李小姐和格洛瑞亚联手解决问题。这就是《爱情神话》最让人欣赏的地方——永远反套路，永远有对生活本身的反思和自省。

于是在外滩十八号的展厅里，就有了一场极具形式感的对话。老白游走在两个女人中间，背影被打在粉红色调的墙上，他好像是在和李小姐、格洛瑞亚交谈，又好像是在和自己展开交流。女人说中国电影老是在塑造固定的女性形象，其实中国导演根本不懂女人；老白也只好为中国男人的自以为是诚恳道歉，表示要“活到老，学到老”。

这分明就是对人工塑造的“神话”的无情嘲讽。当前妻在舞厅外抽着烟对老白说，当年她不过是“犯了一个天底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时，全场的又一次哄堂大笑已经很能说明问题——本片就是一部非常“人间清醒”的电影。

《爱情神话》剧照

你说老乌为啥还老想着索菲亚·罗兰？李小姐为啥要把两万块的高跟鞋说成两百块的淘宝货？格洛瑞亚和老白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故事？前妻干嘛还要三番五次出现在老白的生活里？很多事情，说不清楚，也就不用说清楚嘛，这不就是上海文化的精髓？

最嗲的还是电影结尾，一群人聚集在老白家里欣赏费里尼的《爱情神话》，这是导演在向偶像致敬？可是，很快大家就心不在焉起来，一会儿接力擦护手霜，一会儿分享蝴蝶酥点心，唯独没有人关心电影在讲啥。“吓人”“看不懂”……末了，李小姐们还不忘来两句吐槽。

你看，哪有什么爱情神话，只有沉到人世间的世俗生活，就好像中年人的爱情——口口声声说着什么断舍离，其实心里面还是六根未净。

不过，李小姐又悄悄给老白发了条微信，个么侬讲，两人还有没有可能？哎呀，三分抚慰，七分共鸣，这不就可以了嘛。

影院里的灯刚亮，我身边的阿姨就兴奋地对同来的老姐妹说，嗲额嗲额。市井故事里的意涵和气韵就这样氤氲在上海的弄堂里，然后从大银幕荡涤到了观众席上。个则味道，覅忒灵哦！

【上海文艺评论专项基金特约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