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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有光:我和张允和是“流水式”的恋爱,不是大风大浪的恋爱

《周有光画传》编委会
2017-01-14 16:52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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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我国著名语言学家、“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先生去世了,而昨天恰是周先生的寿诞,原本为了表示庆贺,三联书店在一月推出了新书《穿越世纪的光——周有光画传》,不想却成了送别先生之书。

本文摘自该画传,由澎湃新闻经三联书店授权发布。

1927年至1936年,是民国史上的特殊时期,民族资本主义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尤其是大城市的生活开始变得丰富多彩。

苏州是一个比常州更富有情趣的城市,离上海也更近。移居苏州,在一定程度上让周有光的母亲摆脱了大家庭生活所带来的烦恼,新的社会联系也由此产生。

早在中学时期,周有光就认识九妹周俊人的同学张允和。张允和1909年出生于一个显赫的大家族:这一家族原籍安徽合肥,曾祖父张树声是晚清重臣、淮军名将;父亲张冀牖未入仕途,但潇洒开明,交际甚广。辛亥革命后他举家前往上海,后迁至苏州,热衷教育,先后创办了乐益女子中学和平林中学,并担任这两所学校的校董。乐益女中在日本侵华战争爆发后被迫关闭,张冀牖夫妇带着最小的儿子宁和回安徽老家躲避。1938年10月,张冀牖在老家合肥西乡病逝。

张冀牖和四个女儿

张冀牖先后有两位夫人。第一位夫人陆英,21岁嫁到张家,生有14个孩子,其中五个夭折,留下四个女儿、五个儿子;36岁那年她因拔牙引起血液中毒去世。第二位夫人韦均一,育有三个孩子,仅有一个儿子长大成人。这样,张家就有十个孩子。

后来十姐弟中的女孩子们更加闻名,这与她们的联姻和独立自主的人生经历有关。张家的女儿,每个人都有非凡的个性、涵养及独特的婚姻观念。

一开始,周有光与张家二小姐张允和的关系更像两小无猜,他说:

我的妹妹常常同这位张小姐到我们家里面来,我们家里面在当时已经是变成一个穷的人家,住的房子很挤,很紧张,已经没有什么空的房间了。可是这位张小姐,她家里条件那么好,她一点都没有觉得你们家穷,你们家条件不好就不来,她交朋友完全不按贫富来考虑。

我跟她从做朋友到恋爱到结婚,可以说是很自然,也很巧,起初都在苏州,我到上海读书,她后来也到上海读书。后来更巧的是我到杭州,她也到杭州。常在一起,慢慢地、慢慢地自然地发展,不是像现在“冲击式”的恋爱,我们是“流水式”的恋爱,不是大风大浪的恋爱。

《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周有光口述,浙江大学出版社,2012年12月第1版。

1927年,从光华大学毕业的周有光迫于经济的压力,没有能够像许多富裕家庭出身的年轻学子一样,继续出国留学,他迫切需要工作收入减轻家庭负担。他先后在光华附中、光华大学部教书,但仅持续一年多。他开始与女孩子交往,但仍然更关注学习和工作。

学生时代的张允和

就在他大学毕业并开始工作后不久,张允和与张兆和姐妹双双来到上海的中国公学读大学。周有光与张允和的接触慢慢增多。两个人的交往中,周有光更像是深思熟虑的一方,张允和则充满了少女的细腻情感,她对第一次约会的观察,包含更多细节和诗意:

有两个人,不!两颗心从吴淞中国公学大铁门走出来。一个不算高大的男的和一个纤小的女的。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本英文小书,多么美丽的蓝皮小书,是《罗米欧与朱丽叶》。小书签夹在第某幕第某页中,写两个恋人相见的一刹那。

她不理会他,可是她的手直出汗。在这深秋的海边,坐在清凉的大石头上,怎么会出汗?他笑了,从口袋里又取出一块白的小手帕,塞在两个手的中间。她想,“手帕真多!”

《今日花开又一年》,周有光、张允和著,中国文史出版社,2011 年9 月第1 版。

吴淞江边的草地,早已没有露水。太阳还没有到海里躲藏。海鸥有情有义地在水面上飞翔。海浪不时轻柔地拍击着由江口伸入海中的防浪石堤。这石堤被年深日久的江水和海浪冲击得成了一条长长的乱石堆,但是还勉强地深入海中。没有一块平坦石头可以安安稳稳地坐人。

……当她的第一只手被他抓住的时候, 她就把心交给了他。从此以后,将是欢欢乐乐在一起,风风雨雨更要在一起。不管人生道路是崎岖的还是平坦的,他和她总是在一起;就是人不在一起,心也是在一起。她的一生的命运,紧紧地握在他的手里。

……一切都化为乌有,只有两颗心在颤动着。

《最后的闺秀》,张允和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2 年第1 版。 周有光第一次为张允和拍的照片(1933年摄)

周有光一直保留着随身携带、使用白手帕的习惯,他喜欢清洁、干净。

不久,张允和转学进入光华大学。

20世纪30年代,中国成人识字人口不足10%。这一时期,中国的青年知识分子逐渐有了更多留学西方的经历,他们对欧美国家先进的教育体制,尤其是成人教育的普及印象至深,并开始在中国仿效并积极倡导成人教育。

其中19世纪丹麦著名教育家格隆维(N. F. S. Grundtivg)等人的平民教育实践,是中国知识分子争相仿效的一种民间办学方式。周有光的老师孟宪承还特意请周有光翻译了格隆维的著作《农村教育》。很多知识分子认为启蒙教育是中国最为迫切的一项工作。周有光深信格隆维的理论及实践的价值:

格隆维他有一套农村大众教育的理论和实践,当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他在农村里面推广教育,根据农民实际情况来办教育,让农民在有空的时候充分利用时间来学习。学习的主要不是技术,而是常识,常识当中最重要的是历史,要学习丹麦历史、欧洲的历史、人类的历史。

……一个人,他有了语文知识,有了基本的文化知识特别是历史知识,他就会为了社会,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人类来做出有益的工作。

《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

1916年毕业于圣约翰大学,先后在美国和英国攻读、研究教育学的孟宪承,是20世纪30年代前后知识分子中最有号召力和实践精神的人物之一。周有光对孟宪承十分敬仰:工作一年后他就决定离开光华大学,追随孟宪承去无锡开办民众教育学院。不久他们又转至杭州浙江省立民众教育实验学校,他们把成人教育的社会功用推及“再造国民”、革新社会的高度。

周有光充分理解孟宪承的教育实践的意义:

孟宪承觉得要使中国走上现代化的道路,当中一件重要的事情就是群众教育,而最大的群众在农村。诸如此类,这种启蒙的思想、启蒙的教育工作使我感到非常有意义……由于他的引导,我慢慢地明白了许多事情,这一个时候可以说是我大学毕业以后做教育工作的第二个阶段。这个阶段不仅是教书并且做一些教育的研究工作,是抱着一种理想来做的,跟盲目地做就不一样了。

《逝年如水——周有光百年口述》

大学毕业后最初几年,周有光的工作特点使他频繁往来于江浙沪之间。1932年上海发生“一·二八”事变,战火影响了交通,张允和去杭州之江大学借读,与正在杭州工作的周有光有了更多的接触机会。周有光说:“杭州地方比较小,又方便,附近又好,我们周末到西湖玩,西湖是最适合谈恋爱的。”

这段迅速升温的感情生活,在张允和心目中很是浪漫:

每逢周末,我们相约在花前、西湖月下,漫步九溪,“重重叠叠山,曲曲弯弯路,叮叮咚咚泉,高高下下树”,良辰美景伴着我们的恋情由朦胧走向成熟,一双惹人羡慕的“才子佳人”,一对洋装在身、洋文呱呱叫的新式青年,却怎么也鼓不起搀着手并肩走的勇气。

《曲终人不散》,张允和著,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

周有光和张允和的结婚照

周有光和张允和的婚姻是水到渠成,周家三姐周慧兼和张家四妹张充和的穿针引线,使得这桩婚姻更加顺理成章——张冀牖很快允诺了女儿的婚事。

周有光和张允和的婚礼合影

1933年4月30日,周有光与张允和结婚,婚礼在上海八仙桥的青年会举行。来的客人不少,仪式西化而简朴。张允和成为兄妹10 人中第一个结婚的人:

婚礼的桌椅布置成幸福的马蹄形,在上海八仙桥的青年会,200多位来宾使这马蹄不再属于荒漠,青春、热情像一匹跃起腾飞的骏马,我和有光并肩面对这幸福的马蹄,心中默念着“我愿意”。

证婚人是我的恩师李石岑先生。仪式很简单,但使人终生不忘。

一个14 岁的白俄小姑娘哥娜弹奏钢琴,小四妹充和唱昆曲“佳期”,顾传玠吹笛伴奏。

留下吃饭的客人刚好100 位,加上新郎新妇,两元一客的西餐,共102 客。

……我从小手快嘴快脑子快,是“快嘴李翠莲”,这次又是我最快,张家10个姊妹兄弟,我第一个披上了婚纱。

《今日花开又一年》 张家三姐妹夫妇

三个月后三妹兆和与沈从文举行婚礼。他们的婚事,张允和居间撮合。姐妹俩所嫁之人均非平庸之辈,但无论是张氏姐妹还是周有光与沈从文,他们都具有自己不同的个性,都属于那个时代出类拔萃的青年。唯有大姐张元和“下”嫁昆曲演员顾传玠,引起了轩然大波,而深受传统艺术和文化熏陶的四妹张充和找到自己心仪的人,已经是15 年以后的事情了。

周有光与张允和迎来了婚后短暂的平静生活,1935年夏摄于上海

婚礼虽然简朴,张家却依然慷慨。周有光的岳父张冀牖在钱财上并不精细,恰好在周有光和张允和成婚前,一位在银行工作的亲戚清理账目时偶然发现,张冀牖账上还有20000元存款被他遗忘。得到这笔“意外之财”,张冀牖自然很高兴,给了张允和2000元作为“嫁妆”。夫妇两人便决定将这笔钱用于出国留学。他们都渴望去美国,但这些钱显然不够,于是去了日本。张允和攻读日本文学;周有光选择了经济学。那时他对积极宣传社会主义经济学的日本教授河上肇非常入迷,遂报考河上肇所在的京都帝国大学,希望拜他为师。河上肇在20世纪30年代对中国左翼知识分子影响很大,他的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译著很早就被引入中国。

但周有光不知道,由于日本政府深惧共产主义思想在日本的扩散,河上肇已被迫从京都帝国大学辞职,继而被捕入狱。留学日本失去了原来所追求的意义:“我失去了专业的对象,主要是读日语,了解日本的文化,日本的生活。”

不久,张允和发现自己怀孕了,不得不提前回国。周有光则继续留在日本学习。

1935年,晓平周岁,与张允和在苏州乌鹊巷

1934年4月30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降生,男孩,取名小平——后来上学的时候,他自己把名字改成了晓平。晓平出生那天,是他们结婚一周年纪念日。张允和调侃自己:“多少年来我总爱骄傲地说‘我结婚那天生的孩子’,大家笑我,我才想起忘了说‘第二年’。”

京都帝国大学的入学考试虽然严格,管理方式却十分宽松,提倡自读自修。由于京都帝国大学还不承认中国的同等学力,周有光读的还是大学课程。如此过了一年,更觉意义不大,最终决定提前回国。

1935年,周有光回到上海,继续在光华大学教学,而张允和则到实验中学教书。一个偶然的机会,周有光进入自己最初选择的金融领域,到陈光甫任总经理的江苏银行兼职。

1929年引发于美国的经济大萧条,使西方世界普遍笼罩在强烈的幻灭感之中,马克思主义者认为,大萧条集中表现了资本主义的内在缺陷,是资本主义灭亡的必经之路。世界各地,很多人认为社会主义是解救世界经济的唯一出路。这一时期,周有光与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一样,相信马克思主义给中国社会带来的变革是积极和进步的。不仅如此,整个西方世界在经历经济危机后的悲观情绪,也让更多人倾心于共产主义的魅力。但周有光并非一个非此即彼的人,他对政治的认识及兴趣有限。业余时间他更热衷于在叶籁士创办的《语文》杂志上写点儿与文字改革有关的文章,生恐文章幼稚,他用笔名“周有光”发表。后来人们记住了“周有光”,淡忘了“周耀平”这个名字。

在周有光一生中,抗战爆发前的十年,是他人生最安宁、稳定的时期。他在工作中结识了很多活跃的社会活动家、实业家和知识分子,时任浙江实业银行副经理的章乃器是其中之一。

经章乃器介绍,周有光加入了抗日救亡组织“救国会”,这是他参加的第一个政治组织,也表达了他投入和改良中国政治现实的意愿。在此之前,周有光家庭经济状况大有改善。不久,张允和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女儿小禾,她辞去工作,回到苏州。张允和喜爱苏州的宁静和雅致——住在乌鹊桥弄,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鲜艳动人的玫瑰花种植园。

救国会“七君子”。左起:王造时、史良、章乃器、沈钧儒、沙千里、李公朴、邹韬奋

1936 年,日本加快了侵华步伐,国民党政府则全力对付共产党的崛起,内战频仍,国家再次面临严重的分裂。沈钧儒、章乃器、邹韬奋、史良、李公朴、王造时、沙千里等七位救国会领导人,被当局以“危害民国”的罪名羁押在苏州,引起全国一片哗然。作为救国会的成员,周有光赞成“七君子”抗日救国的主张,他在苏州乌鹊桥弄的住宅,成了“七君子”家属们保持联络的一个据点,直至“七君子”获释。

《穿越世纪的光——周有光画传》,《周有光画传》编委会编著,三联书店2017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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