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举
我在五月抵达加尔各答。一位在当地从事出版行业的老太太得知我将要前往南印,“去本地治里,那儿太棒了。”她说。
她对本地治里怀有一种度假胜地式的推崇,与我对本地治里的想象略有不同。我脑中的本地治里就像《少年Pi的奇幻漂流》里那样,电影开场,镜头从植物园展开,清晨妇女们用粉状颜料在自家门前徒手绘吉祥画,少年Pi的信仰在各个宗教间自由徘徊。
本地治里街头,色彩浓烈的外墙在这个小镇随处可见 本文图均为陈举 图
在印度遭遇IPA
沿着孟加拉湾,一路南下。从金奈前往本地治里的200公里,大巴行驶5个多小时,路况还不算糟糕。公路和海之间隔着一片乡村的平房,平房另一侧是孟加拉湾令人窒息的湛蓝。
1954年,法国人结束了对本地治里的统治。法殖民时期遗留下的建筑保存完好,这里的孩子自小学习英语和法语两种语言。法殖民时期的建筑群集中于天堂海岸边,与本地吵闹小镇有着明显的分界,安静优雅。
本地治里教堂前的新郎新娘。
第一次去印度时,北印人的菜结结实实地腻住了我的胃。端上来的,总也逃不过咖喱香料芝士炖各种肉类,烤鸡肉串和碾碎混合了芝士的烤豆腐。喝的总是甜腻的酸奶。吃到十来天,基本已厌食。这一次,我索性不再记菜名,直接点鱼。
在南印,鱼的吃法主要有三种,一种是切成三文鱼排厚度的片状,调料稍作腌制后煎烤。一种是切成块状,配上克拉拉邦的酱汁炖煮。还有一种最常见,和羊肉、鸡肉一样,用鱼配马萨拉香料。
本地治里的酒精税比其它地区低,一杯啤酒,一碟鱼,与闷热的夏季形成绝配。
炎热让我变得很依赖啤酒,和中国正在兴起一阵精酿啤酒热潮一样,印度的菜单上也越来越多地出现了精酿啤酒的身影。
本地治里基督圣心堂拥有夺目的外墙,它的全称为Basilica of the Sacred Heart of Jesus,“Basilica”的正式翻译为 “宗座圣殿”,显示了它在宗教上与普通教堂相区别的崇高地位。
在印度喝IPA(Indian Pale Ale),就像一种莫名其妙的朝圣。在17世纪建立东印度公司的英国人,和几百年后达到印度的人并没两样。他们都不敢轻易喝印度的水,于是很依赖啤酒。然而来自英国的啤酒,无论是波特啤酒还是英式淡色艾尔啤酒,都无法抵御几个月航行带来的变质。
最后,英国一家Bow酿酒厂发现,投入大量的啤酒花,加长发酵时间,可以让啤酒保存的时间大大加长,于是一种新型啤酒IPA诞生了。由于啤酒花的种类繁多,投放组合和比例又相当个性化,如今催生出数不清的IPA啤酒种类。
但是,我在印度却没太多喝到精酿啤酒的机会。由于酒精管控和高额的酒精税,此行唯一一次,是在班加罗尔的Biere club喝到的。这家酒吧所有的啤酒均为自酿,可惜的是,我最想尝一尝的IPA在前几天售卖一空,于是喝了一种淡色艾尔和一种季节性艾尔啤酒。蜂蜜味都很突出,算不上特别出色的精酿,可我已然满足。
之后抵达的城市,无论大小,都无一例外地没有让我再喝上满意的IPA。要么是kingfisher或forster的生啤,要么是hoegaarden此类毫无个性的精酿。我的运气在班加罗尔消耗殆尽。
本地治里的印度教寺庙Arulmigu Manakula Vinayagar Temple。每天傍晚,一头大象会出现在寺庙中,进入主殿绕行,人们拿着钱财和香蕉的供奉。
活生生的“象鼻神”
芒果的季节,安静的夜晚,犹如阿凡达星球的晚霞,突然被一声巨响划破。原来是芒果掉了下来。服务员赶紧奔过来,庆幸它砸到的是地面,而不是我们。
又过了一阵,她端着两碟芒果出来,一碟给我们,一碟给邻桌。“是刚刚掉下来的芒果?”“是啊,这种芒果带皮吃,对身体很好。”老板娘说。与沿途见到的湛蓝孟加拉湾不同,本地治里的海岸布满黑色礁石,几乎没有沙滩,浪极为汹涌。临海砌着的防波堤上,顺带铺了些细沙,充当散步的小径。一位妇女以侧卧的姿势面朝大海,更多的人盘腿冥想。海边有一座号称24小时营业的咖啡厅,但大约7点半我抵达时,它总是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服务员缓慢地摆桌椅,端咖啡。餐厅的一位中年女服务员弯下腰,像电影中那样用彩色的矿石颜料撒出吉祥画。从中心延伸出花瓣状的完美对称,若手边颜料有限,图案可以保持两色的简洁,若颜料充足,可以扩展出好几平米的绚丽色彩。
每当夜幕降临,一头大象总会出现在当地一座少见的印度教寺庙,Arulmigu Manakula Vinayagar Temple。它庞大的身躯不可思议的卡进主殿门,在大殿中缓慢绕圈。经过训练,它会用鼻子轻拍人头,象征着象鼻神的加持。不少人拿着香蕉或零钱在它行走的路线上等着。香蕉卷入口中,钱递给主人,十分清醒。当祭司念起咒语,它扬起长鼻,发出鸣叫。我不知道它一个晚上会绕多少圈,大概第三圈时,我就出现了时光倒流的幻觉。
这位妇女手持的棍状物,是香蕉树的芯,一种在印度菜中常用的食材。
风一般的烹饪课临时起意在本地治里决定学做samosa。Samosa看上去和饺子差不多,面皮里包着馅,但什么皮什么馅料各有千秋。我们的烹饪教师是一个精力充沛的印度家庭主妇Kaandhal。她快步走进厨房,迅速穿上围裙,从橱柜里拿出擀面杖、盆子、菜板、刀,啪啪啪的摆在料理台上说,我们开始吧!
印度是个香料王国。我在逛市集时见过林林种种的香料,但不知道该如何使用。等她端出五盒香料,精确地捏取分量放进馅料,我突然明白了它们的含义。一种也不能少,才构成一道菜的必需的味道,一克也不能多,否则就变味了,这是一个印度妇女的自我要求。
本地治里街头的咖啡馆。烹饪课全程,我都处于大脑缺氧的急行军中。Kaandhal先指挥我们把洋葱、青椒和土豆切成小块,而她则同步把豌豆煮好。土豆刚刚切好,就被全数赶进高压锅,迅速点火压软。
等所有馅料在锅中炒香时,她又取出搅拌机,用青椒、梅干和薄荷打出了samosa的蘸料。我根本没有看清楚,只觉得那些材料瞬间就被搅碎,变成黑乎乎的一团。我用手指沾了残留在搅拌机上的蘸料,青椒清新的香味扑鼻而来,头脑完全罢工,真想专心地吃,剩下都交给她。
samosa的皮需要把面团擀成三角状,然后将馅料填进去,拉合闭口,形成一个胀鼓鼓的三角饺子。据说做得越大,就说明手艺越好。但一开始我总是在擀皮时就失败了,圆了、方了、四边形、四不像,索性只能平复野心,擀了一些面积较小的皮,才完成了三角形。这时,Kaandhal告诉我,其实做得大,你就不用做那么多个,他们(家里人)吃两三个就饱了。
清晨,睡在长条椅上的人还未醒来。壁画上,另一个“人”正在坠落。
她麻利地拯救了几个被我擀坏的皮。我说,你做饭快得像打仗。她说,是啊,那么多人要吃,我们一早起来,既要做早餐,又要做午餐,还要工作,必须很快做。做完samosa,我们又想学做一个甜点。她想了想,选了一个做起来最快的——酥油和糯米粉一拌,加入小茴香、坚果和葡萄干,在锅中加热搅拌至粘稠,倒进一个盘子后,像糊水泥那样擀平。等冷却凝固,用刀切成小块,“你看这是不是很快?5分钟就能做一道甜点。”
也许是因为做饭速度实在太快,吃的时候战斗力非常低,都怪酥油令人头晕的闷钝味。她给了我们两张食谱,我才知道,还有一种做法更复杂的samosa叫king samosa。的确,饺子也分鸡蛋韭菜馅、猪肉玉米馅、虾仁芡实馅啊,段位各有不同。
我拎着剩下的samosa和甜点走出门外时,请咖啡馆的服务员吃了一个samosa。他问,可不可再吃一个?当然,吃完都可以!他形容这些samosa“很好吃,很干净”。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平时在街边买的那些samosa都很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