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大劫案头号嫌犯的前半生：高材生、杀人犯、老总和贪念

在1999年的电视剧《惊天大劫案》中，“陈一敏”最终孤注一掷，准备出海外逃，遭警方围追堵截，自知法网难逃，开枪自杀。

与电视剧结局不同的是，“陈一敏”的原型陈恂敏策划指挥了1995年番禺1500万大劫案后，销声匿迹，21年后才被警方抓获。

何冬海的养父养母健在，生活贫困，是五保户本。文图片均来自 澎湃新闻记者 陈绪厚 图

潜逃的21年里，陈恂敏像变了一个人，过上了与前半生截然不同的人生。他“改名易容”，在云南结婚生女，低调做小生意谋生。得知姐夫是惊天大案的头号疑犯时，陈恂敏的妻弟杨鹏表示，“不是意外，是震惊”——自称“来自广西大山、无父无母”的姐夫，竟会是21年前番禺抢劫运钞车1500万案的头号疑犯。

陈恂敏人生的前26年，可用风光得意形容。干部家庭出身、大学高材生、毕业后出任公司老总……有着“敏爷”、“师爷”之称的陈恂敏，以老乡、同学等名义组建一个游走灰色地带的“小圈子”。

清远市公安局刑警支队副支队长黄琳绣是当年番禺大劫案的办案民警之一。1月12日，黄琳绣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在番禺大劫案前两个月，陈恂敏在清远市区就遥控指挥抢劫一家银行，成功抢走21万元；后经查实，陈恂敏在大学期间为了抢车，曾同人在清远阳山杀害一名吉普车司机。

标识详细的逃跑路线图

位于连江边上的青莲镇，距离广东清远市阳山县城约20公里。青莲码头位于连江与青莲水的交汇处，如今老码头早已废弃，斑驳的青石板见证着它昔日的辉煌。

1995年12月24日，番禺大劫案案发两天后，何伟光、何永新，吴兆全乘坐小快艇抵达青莲码头，身上携带约500万元；几个小时后，袁长荣、何东海乘坐150吨“阳机397号”在青莲码头靠岸，船上藏有约500万元。

上述5人均是番禺大劫案的主犯。两天前的早上7时25分，5人分别持枪，亮相番禺易发商场附近街头，连开9枪，致两名押钞员一死一伤，后驾驶运钞面包车离开现场。当时，运钞面包车装有约1500万元。

黄琳绣表示，案发时，“一号人物”陈恂敏、“二号人物”陈恩年（又名陈海强）并没有在案发现场，而是坐在船上（“阳机397号”），遥控指挥这场惊天大劫案。

抢劫运钞车得手后， 7名主犯通过“阳机397号”走水路逃离番禺，并在约20公里之外的顺德伦教丢弃运钞车。运钞车后来被发现时，车内还有约200万元。

黄琳绣介绍说，当时，陈恂敏携带60万元独自处理运钞车，后前往清远时见警方围捕，返回广州花都；陈恩年等6人乘坐“阳机397号”北上清远，当船行至北江汇合口附近时，陈恩年独自下船，携带约200万元前往花都，与陈恂敏会合跑路，其他5名主犯则先后抵达青莲码头。

废弃的青莲码头

返回青莲镇的5人，3人逃去了广西，2人藏于深山里，但不久均被警方抓获。先前跑路的陈恂敏、陈恩年，作为番禺大劫案的“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潜逃了21年，迟迟未归案。

劫匪选择从水路逃跑，出乎警方的预料。1月8日，时任广东省公安厅副厅长朱明健接受羊城晚报采访时表示，当年，警方最初未想到劫匪会走水路走，为此他还作了检讨。

《中国刑事警察》1996年3月刊发《番禺持枪抢劫运钞车案（1995年全国十大刑事案件之一）》（以下简称“《番禺运钞车案》”）一文，详细披露了该案案情和更多侦破细节。据《番禺运钞车案》，案发前，疑犯进行了长达半年的周密计划、踩点；实施犯罪时采取异地作案、突然袭击、杀人越货、快速逃窜；案后又进行改容、化装、改名，行动飘忽。

黄琳绣表示，案发前踩点时，陈恂敏未入住案发地附近的酒店，行事谨慎；作案时，陈恂敏和陈恩平在船上等待，遥控指挥；后面，警方缴获一张标识详细逃跑路线图，连运钞车的车牌号、船从番禺至顺德所需的时间都标得一清二楚。

老乡、同学和战友

名字中一个略显生僻的“恂”，透露了陈恂敏与众不同的前半生。黄琳绣向澎湃新闻证实，陈恂敏是广州大学桥梁专业的高材生，其父是清远市公路局办公室主任。

一手策划、幕后指挥番禺大劫案时，陈恂敏26岁，是清远市公路局职工，负责管理市公路局一家下属公司，承揽一些道路建设工程。

头脑聪明、擅长结交，陈恂敏当年在清远小有名气，其管理的公司年收入过百万元，还接下了上千万元的大工程。

“如果当初踏实经营，陈恂敏今天可能就是清远市的知名企业家。”黄琳绣表示，早在读书生涯，陈恂敏就已经“灰色”，以“敏爷”、“师爷”自称，组建了自己的“小圈子”。

陈恂敏的“小圈子”由老乡、同学、战友构成。户籍地址查询显示，陈恂敏是清远市清城区人。黄琳绣向澎湃新闻表示，番禺大劫案中的7名主犯中，陈恂敏、陈恩年、何伟光、袁长荣、何冬海等5人均是阳山县青莲镇人，其中陈恂敏和何伟光是初中同学，陈恂敏和陈恩年是高中同学。

1月9日，澎湃新闻在青莲镇走访发现，何伟光在镇上长大，父母已过世；袁长荣是该镇江佐村人，父母已过世，其哥以不清楚回避采访；何冬海是青莲铁屎坪村人，其养父养母健在，生活贫困。

至少10位青莲镇人先后向澎湃新闻表示，对何伟光、袁长荣、何冬海三人有印象，但没听说过陈恂敏、陈恩年。1月9日-13日，澎湃新闻在清远、阳山多方寻找，未能找到陈恂敏、陈恩年的家人。黄琳绣表示，陈恂敏的父亲十多年前就已病亡。

番禺大劫案中，约1500万元被抢，警方追回约1300万元。

陈恩年的户籍地址位于阳山县城。黄琳绣表示，陈恩年也是青莲镇人，当年，陈恩年和老婆还在青莲镇附近的路上开了一家小吃店。

据《番禺运钞车案》，7名主犯中2名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4名是部队退伍军人。黄琳绣表示，这7人中，除了陈恂敏是大学生，何伟光是广州大学建筑专业肄业生，干过包工头；还有多人当过兵，如袁长荣和广西人吴兆全就曾一起在广西柳州当过兵，两人在陈恂敏所负责的公司干活。

通过饭桌上的吃喝，陈恂敏与清远市建设银行押钞股长何永新相识，后者与原建行保卫科科长刘光于1995年5月从建行盗取了5支枪。黄琳绣说，这5支枪就是番禺大劫案中5名劫匪使用的枪，当时他们以为这5支枪没有“建档”。

最终，这5支枪让陈恂敏等人浮出水面。

案发前已犯案两起

据羊城晚报1月8日报道，朱明健分析认为，陈恂敏奸诈狡滑，反侦查能力极强，“他不缺钱，我分析他的作案心态，就是贪得无厌。”

黄琳绣表示，陈恂敏野心很大，总想承揽更大的工程，但缺乏资金，于是“总想干票大点”；当年被抓获5名主犯曾供述称，陈恂敏本打算将抢来的钱注入其所管理的公司，便于承揽更大的工程，顺便把钱洗白。

“抢劫运钞车得手后，何伟光曾喊道，‘钱都是敏爷的，谁都不能动的’。”黄琳绣说。

早在学生时代，陈恂敏的人生已经游走灰色边缘。

黄琳绣告诉澎湃新闻，在番禺大劫案之前，陈恂敏就制造了两起案件，但当时案件没有侦破。

1991年10月，阳山的山路发现一名吉普车司机被人杀害，车上全是血。警方排除仇杀、情杀、财杀等可能，没有头绪，只有一个线索，司机生前曾给妻子BP机发了一条讯息：送两学生回家。

另一起案件也是银行抢劫案，发生在番禺大劫案两个月前的1995年10月。案发当日11时30分左右，清远市区的一家银行工作人员准备外出吃午餐，刚一打开侧门，遭两名劫匪持枪闯入，被抢走21万元。当时，两名劫匪在银行内开了一枪，所幸无人受伤。

7名主犯

原来，1991年正在读大学的陈恂敏、何伟光为了抢车，联合其他二人一起杀害吉普车司机，该司机身材魁梧，经司机反抗，血溅一车，陈恂敏等人不得不弃车；1995年10月，为了贪欲，陈恂敏幕后策划，何伟光路边指挥，袁长荣、何冬海闯入银行抢劫，得手后袁、何二人骑一辆单车离开现场，沿着河边来到码头，同样是乘坐“阳机397号”从水路逃走。

黄琳绣认为，清远这次抢劫银行得手后，让陈恂敏更加想“干票大的”。

温和低调的“眼镜”

2017年1月5日下午3时许，潜逃21年之久的陈恂敏在云南瑞丽被警方抓获。

此时的陈恂敏，和20多年前有较大变化。

据广州市公安局1月6日通报，案发后，陈恂敏一直负案在逃，先后辗转福建、陕西、海南、越南等地流浪、拾荒， 并于1997年7月来到云南瑞丽，后安家生根。

广州市公安局番禺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董沛曾向澎湃新闻表示，陈恂敏通过改名的方式早已在云南瑞丽安家，结婚生女，且容貌有了较大改变。

来到云南瑞丽后，陈恂敏与云南保山女子杨芳相恋，二人育有三女，三个女孩都十几岁了。在瑞丽团结建材市场，陈恂敏和妻子杨芳、妻弟杨鹏经营了一家装修门面，主要做瓷砖、家具生意。

团结建材市场一家石材铺面的老板徐女士告诉澎湃新闻，她家曾与陈恂敏有生意往来，大家都喊陈恂敏“眼镜”、“莫师傅”，早些年陈恂敏一家还比较困难，近几年生意好转，最近还在重新装修门面；陈恂敏被警方带走后，三个女儿连期末考试都没考，和妈妈一起回了老家。

在徐女士看来，说普通话的陈恂敏低调温和，话虽不多，但为人处事没话说，从不和他人起冲突。

团结建材市场一位工作人员表示，“莫师傅”人挺不错的，市场里大家都没想到，他竟然会是21年前惊天大劫案的头号疑犯。

陈恂敏被警方带走后，众多工人、债主上门讨钱。连日来，陈恂敏的妻弟杨鹏四处凑钱，疲于应对。

据杨鹏介绍， 1月4日晚，姐夫陈恂敏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称有60万的账未收，基本可抵掉外面欠的债；1月5日下午，被警方控制的陈恂敏向民警借了电话，交待他去收60万的账，但等他要账时，对方只承认30万元。

杨鹏表示，这个电话持续了约4分钟，除了交待收债，陈恂敏未说其他内容。

陈恂敏被押送回广州

杨鹏不知道陈恂敏的过去，得知消息后，他“不是意外，是震惊”。杨鹏说，姐夫自称名叫莫毅志，1972年出生，来自广西大山里，父母双亡。

据广州市公安局1月6日通报，为了逃避侦查，即使是有了新的“身份”，陈恂敏也异常谨慎，他在瑞丽的所有银行账户、手机号码等一切有关身份的信息均使用了其女友、女友亲属的身份证明来办理。

通报表示，为避免暴露身份，陈恂敏故意使自己的生意不做大，赚的钱够花就好。

神秘“老表”

杨鹏向澎湃新闻表示，这些年，有一个“老表”跟着姐夫干活，他和这人关系不好，双方说话很少。

此前，多家媒体报道称，这个神秘的“老表”正是另一名逃犯陈恩年，最后一次去找陈恂敏是2016年11月。

对此，杨鹏表示，这个“老表”说普通话，40多岁，未婚，“是不是陈恩年，我也不确定”。

据广州市公安局1月5日晚通报称，2016年12月25日，迫于强大的压力，陈恩年在云南向警方自首。

一位接近办案民警的消息人士告诉澎湃新闻，陈恩年是在瑞丽市银河派出所自首的。

广州市公安局番禺分局刑警大队副大队长董沛表示，陈恩年自首后，供述了自己参与大劫案的作案事实，但却对陈恂敏的情况绝口不提；警方通过大数据、信息研判、视频截图等方式，最终锁定了已经“改名易容”的陈恂敏。

据广州市公安局1月6日通报，见到民警，陈恂敏异常冷静，说：“我知道你们来是怎么回事，我配合你们就是了。”民警问他叫什么名字，他回答说“陈恂敏”。随后他又告诉民警：“从1日开始，我的心就一直跳得厉害，我就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我知道你们一定会来的。” 

年轻时的陈恂敏。警方供图

黄琳绣告诉澎湃新闻，21年来，由于陈恂敏、陈恩年在逃，警方一直未放弃追捕工作，如清远警方每年会安排专门的经费，用来追捕“两陈”。

除此之外，警方还在长年做“两陈”家属的工作。黄琳绣表示，警方知道他们不会跟家人联系，但家属方面工作一直未断。

对于陈恩年自首的原因，黄琳绣透露说，陈恩年患有严重肺结核，身体状况不好，在外逃跑21年一直未再成家，特别想见家人，尤其是孩子。

不过，据黄琳绣介绍，陈恩年当年就和妻子关系不好。警方去家里调查时，陈恩年的妻子反应很大，说丈夫的死活和她无关，让警方别去找她。

（应采访者要求，杨鹏、杨芳均为化名）

被警方抓获时，陈恂敏的容貌和年轻时有较大改变。警方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