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名士|甫里先生和他的鸭子们

在南京，曾经流传一句话：没有一只鸭子能活着离开南京，由此可见南京人对鸭子的喜爱。和南京人一样，甫里先生陆龟蒙也“视鸭如命”，不仅善吃鸭，更好斗鸭。这样看起来，甫里先生的鸭子和南京人的鸭子比起来，待遇则更显“悲惨”一些。

陆龟蒙像，图源网络

陆龟蒙（？-881年），字鲁望，号天随子、江湖散人、甫里先生，长洲(今江苏省苏州)人，唐代著名文学家、农学家。陆龟蒙性格高傲，以报国为民为己任，曾经担任张搏的幕僚，《旧唐书》中记载：“举进士，一不中，往从湖州刺史张搏游，搏历湖、苏，辟以自佐。”但无奈时运不佳，屡试不中，加之当时的唐王朝已日薄西山，名存实亡，各地军阀割据。已过中年的陆龟蒙，虽年富力强，但看破功名利禄诱惑，最终隐居于松江甫里(今天的苏州市吴中区甪直镇)。

（清）梁同书书《陆龟蒙〈紫溪翁歌〉》 ，南京博物院藏

陆龟蒙在自己撰写的《甫里先生传》里说到：“先生之居，有地数亩，有屋三十楹，有田奇十万步，有牛不减四十蹄，有耕夫百馀指，而田污下，暑雨一昼夜，则与江通，无别己田他田也。先生由是苦饥困，仓无斗升蓄积。”可见出生官宦世家的陆龟蒙其实并不算富有，这大概也是“耕于甫里”、“乃躬负畚锸，率耕夫以为具”，以农为业的原因之一。当然陆龟蒙也绝非贫寒之家，“有地数亩，有屋三十楹，有田奇十万步，有牛不减四十蹄，有耕夫百馀指”，“震泽之南, 巨积庄产”，而且“嗜茶荚，置小园于顾渚山下”，这些表明陆龟蒙虽非巨富，但绝对算的上“小康之家”。

陆龟蒙素有钓鱼、写作、品茗和斗鸭四大爱好，其中尤其喜欢养鸭、斗鸭。今天的保圣寺陆龟蒙墓前尚存传陆龟蒙喂鸭的两口斗鸭池，清代道光年间编修的《苏州府志》也记载“震泽县有‘鸭漪亭’，‘相传陆龟蒙养鸭于此,故名’。”可见，陆龟蒙在所居之处都要养上一些鸭子。

斗鸭池，作者供图

赵海菱在《全唐五代词释注·冯延已》词注解释斗鸭习俗说道“斗鸭：一种游戏, 即观赏鸭子相斗。此风中古时很盛。”元末明初的陶宗仪的《说郭》曾明确指出:“斗鸭之事, 其来已远,汉时必多有之。载籍(亦)非始于魏文帝求斗鸭于孙权也。”晋葛洪在《西京杂记》中也记载“鲁恭王好斗鸡、鸭及鹅、雁。”问世于东汉后的《赵飞燕外传》中有“忆在江都时，阳华李姑畜斗鸭水池上”一说，因此可以确定斗鸭之事至少在西汉就已经流行。

（汉）陶鸭，故宫博物院藏

到了陆龟蒙生活的唐代，江南吴地斗鸭风气尤盛。初唐的李邕就曾专门写了一首《斗鸭赋》, 描绘“笑傲阊门”的“东吴王孙”观赏群鸭相斗的场面，其精彩程度让作者都感叹自己的一支笔都不能详尽的叙述“岂笔精之所拟，非意匠之能传”。中唐的韩翃《送客还江东》诗中写道:“还家不落春风后,数日应沽越人酒。池畔花深斗鸭栏, 桥边雨洗藏鸦柳。”由诗可以知道,江南吴越一带的春天,盛行在“池畔花深”之处进行“斗鸭”的习俗。陆龟蒙的同乡吴县人张籍也曾写到“忆在江南日，同游三月时。采茶寻远涧，斗鸭向春池。”可见，在张籍生活的中晚唐之际，江南初春三月，“斗鸭向春池”，仍是文人爱好的雅事。

（唐）三彩鸭，故宫博物院藏

和斗鸭相比，陆龟蒙也喜欢吃鸭，其夫人蒋氏尤善于做鸭子，常常以鸭子做菜，招待客人，著名的“甫里鸭”和“甫里鸭羹”即出自其手。

他们家的鸭子食谱荤素搭配，其中既有稻谷也有水生的螺蛳等，加之陆龟蒙喜好斗鸭，无形中增加了鸭子的运动量，因此，鸭子们个个体格健壮，品质极佳。蒋氏煮熟后加以卤糟之，味道绝佳。有一次，陆龟蒙设宴款待皮日休，酒席未散但鸭子却已吃完，于是蒋氏将准备丢弃的鸭内脏清洗切丁与银杏果共煮，没想到“鸭羹”竟然鲜香可口，勾人食欲。久而久之，蒋氏烹饪的鸭与鸭羹竟然出名，因陆龟蒙号甫里先生，世人便将这两道菜称之为“甫里鸭”和“甫里鸭羹”，流传至今。

甫里鸭羹汤，图源网络

宋代龚仲希在《中吴纪闻》一书记载了陆龟蒙养鸭的一则趣闻：说的是甫里先生陆龟蒙养了一栏“颇极驯养”的斗鸭，有一天路过一个驿使（即我们现在所说的快递小哥），用弹弓把群鸭里最能斗的给打死了，“驿使过焉，挟弹毙其尤者”。陆龟蒙对打死鸭子驿使说：“此鸭善人言，见欲附苏州上进，使者奈何毙之？”意思是这只鸭子会说人话，是苏州上贡给皇帝的礼物，你竟然把鸭子打死。于是陆龟蒙进屋写了一个报告，内容大意是这鸭子本来是要随苏州刺史进京上供的，谁知给一个驿使给射杀了等等。驿使看到事情闹大了，于是拿出自己身上所有的钱给了陆龟蒙，让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也就是今天所说的封口费），“使者尽以囊中金，以窒其口”。陆龟蒙收了钱后分付下人备下酒席招待驿使。酒席间，驿使看陆龟蒙的脸色有些好转，就试着问到：“这只鸭子会说什么话？”陆龟蒙说：“能自呼其名尔”（也就是鸭子嘎嘎的叫声）。驿使听完又生气又好笑，骑上马就要走。陆龟蒙“复召之，还其金”，于是叫回了驿使，并将所收的钱都还给了他，说到：“吾戏耳！”，也就是玩笑话，让驿使不要当真。（这件趣闻在清道光《苏州府志》卷一百四十七中《杂记三》、民国《吴县志》卷七十八《杂记一》等史书中也有相似描述）苏轼听到这个故事后，特意作了《戏书吴江三贤画像三首（陆龟蒙）》一诗，“千首文章二顷田，囊中未有一钱看。却因养得能言鸭, 惊破王孙金弹丸。”苏轼在诗中以善养“能言鸭”标榜陆龟蒙才智惊人却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

（宋）龚仲希《中吴纪闻》， 图源中国国家图书馆

斗鸭习俗到宋代已经逐渐式微。北宋的范致明在其《岳阳风土记》记载：“临湘鸭栏矶，建昌候孙虑斗鸭之所，与白螺山相望。”可见这些斗鸭之所，到范致明生活的北宋已只是人们凭吊怀古的遗迹了。到南宋末年“人多疑鸭不能斗”，可见斗鸭这一风气到宋代末年很多人已经不知道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鸭子的“功用”日渐单一，曾经热闹的“斗鸭”之俗只能是留在文献中，现实中也仅留一些遗物罢了，倒是甫里先生夫人蒋氏所做的“甫里鸭”和“甫里鸭羹”大大满足了饕客的口腹之欲。

原作者：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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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后晋）刘昫 《后唐书》

（唐）陆龟蒙《甫里先生传》

（宋）钱易《南部新书》

（清）道光《苏州府志》

（元）陶宗仪《说郭》

（晋）葛洪在《西京杂记》

（唐）张籍《祭友人》

（宋）龚仲希《中吴纪闻》

（宋）范致明《岳阳风土记》

（宋）赵与时《宾退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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