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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报整版报道师政委马宝川低配:脖子以下改革会有大批这样的
一问:师政委当旅政委,心理落差有多大?
“这事搁谁身上谁没点想法,可是归根结底,想法要服从党性原则”
灯光下,看着旅政委马宝川胸前显眼的正师职资历章,回想起白天他在冰天雪地里带头冲锋的情景,记者单刀直入:从师政委变旅政委,心理落差肯定很大吧?
马宝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望着窗外陷入了沉思。此刻,窗外雪花飞舞,寒风刮着树木呼呼作响,一如3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某摩步师撤编改旅,集团军党委宣布命令:师政委马宝川高职低配任特战旅政委……“尽管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可当命令真的宣布时,我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马宝川坦言:那天晚上,他吃完晚饭没有回宿舍,一个人顶着雪在营区里转了一圈又一圈。
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他想到了很多:年初走马上任,他意气风发走进营区,浑身充满了干劲。那些天,家人、老师、同学纷纷打电话道贺。可如今,刚过半年自己又“干回去”了,亲朋好友知道了咋想?
人嘛,就怕比较!在战友里面,他是为数不多当上师政委的几个人之一;在亲戚当中,他是最大的“官”,可以说是众人瞩目。
“你刚才问我心理落差有多大,说实话,这事搁谁身上谁没点想法,可是归根结底,想法要服从党性原则!”马宝川至今忘不了,他转了10多圈后推开家门,看到来队探亲的妻子宋玲玲正在厨房忙着给自己做夜宵,他心里不是滋味:咋跟她开口呢?
妻子听见动静,回头看见他靠在门框上,走过来问:“宣布了?”
“宣布了!明天报到。”妻子看着他,什么也没说,转身把锅里翻滚的饺子盛出来,端到马宝川跟前:“前两天看一部八路军的电视剧,你这样的事多了去了。”
那天晚上,马宝川失眠了。妻子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反复在头脑里回响。“父亲当了一辈子兵,把日本鬼子打跑了,回来还是个兵。战争年代,为了革命需要,军长可以去当团长;建设信息化军队的今天,为了强军兴军,师政委当旅政委又算得了什么!”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马宝川心里平静了!新组建的特战旅,作为集团军唯一的特种作战部队,是未来信息化战场上的刀尖子。组织把他放到这个旅当政委,既是考验更是重托!
他和衣起床,在日记本上郑重写下:“忠诚如金!2013年12月5日。”
早上醒来,妻子在床头发现了丈夫写好的字条:“履新,勿念。”
马宝川二问:和曾经的部属搭班子,心态咋调整?
“归根到底就一句话,得把师政委的优越感从内心深处彻底抹掉”
很多人都没想到,马宝川和曾经的部属搭班子,竟搭成了“黄金搭档”。
但一开始,并没那么简单。
第一次到高山滑雪训练场,副旅长竟向他报告:“首长同志,特战一营正在组织高山滑雪训练……”
不仅副旅长这样,就连旅长有时也习惯性地叫他“首长”。刚开始,每次和常委们走在一起,大家总是不经意地把他围在中间,然后比他慢半步;每次吃工作餐,他不动筷大家都等着……
对这些细节,马宝川既理解又很警惕:旅长以前是他的“副手”,副旅长是他以前“手下”的团长,班子里甚至还有他当师政委时的科长,以前进他办公室都要报告敬礼的……
“大家不适应情有可原,可我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马宝川很清楚:大家对他这么客气,是因为还是拿他当师政委看待。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不少常委对他说:您堂堂师政委,跟我们可不一样,有啥事您指导就行,具体的活我们来干。
一句话,让马宝川连日来平静的心又泛起了涟漪——问题看似出在常委身上,但根子却在自己心里。虽然总告诫自己现在是旅政委了,可潜意识里还是把自己当成师政委。你都没转变心态,还咋指望别人改变态度。
要改变他们的态度,自己得先要做出好样子。于是,马宝川把身先士卒作为转变身份的第一课。
“可很快我又发现了问题。”马宝川说,你不管不行,可管多了也不行。一次研究政治工作,一名常委谈的课题恰好与他在师里重点抓建的工作有交叉,马宝川随口附议了两句。没承想,看他“拍了板”,其他常委竟全都异口同声“一边倒”。
“这让我很快意识到,自己还有一个心态要转变:我这个党委书记必须‘下放权力’,不能‘一手遮天’。”马宝川和班子成员“约法三章”:重大问题面前谁也不当“老大”,集体决议谁也不能搞变通,日常生活谁也不能搞特殊。遇事必须经过集体讨论,先民主后集中!
副旅长蒋景会回忆说,那次党委会一片静悄悄,虽然没有插言,没有掌声,但几名常委都听出了弦外之音:政委这是让大伙放开手脚干。
旅里有一块训练用地被一个厂子长期占用,属于历史遗留问题,处理起来相当棘手。旅党委安排一名副职领导前去做工作,有人通过地方领导找到旅主官想“通融通融”,结果找遍了班子成员,都是一个口径:党委的决定,个人无法变通,结果硬是把训练用地收了回来。
训练用地收回来那天,班子成员和基层官兵脸上都乐开了花。马宝川说:“我知道,这时候我才拿到了工作‘入场券’,成为了官兵心目中名副其实的旅政委。”
三问:快50岁还PK年轻人,为啥这么拼?
“一个吐沫一个坑,话说出去了事就得做到,而且改革当前人心思动,我更得给大家带好头”
晚上,记者敲开马宝川办公室的门,一股“腥味”扑面而来。马宝川两个颧骨冻得通红,头发已经湿透了,打成了缕……
边招呼记者,他边将暖气上烘烤的面罩、手套翻了个面,记者这才知道这股“腥味”来自哪儿。
“这3年,我身上几乎天天都有这味!”见记者表情,刚刚从滑雪训练场回来的马宝川有些不好意思。
为啥要这么拼命?夜深人静,马宝川打开心扉:“确实,很多人都说我没必要这么拼命。我是这样看的:在首次旅党委会上,我公开表态,凡事先看我的。话说出去了,事就得做到。”
咋做?就得盯着最难的事干。
特战旅由11个部队的官兵组成,开展特战训练无疑最难,不少人都有畏难情绪。“大家都不会,这个时候领导不带头谁带头!”训练动员上,马宝川的话至今让人热血澎湃:“我是全旅职务最高的,你们看我的!”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马宝川坦言,“我一个快50岁的人了,和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拼体能,累是真累啊,最关键的还有危险!”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第一次高空跳伞前夜,我连遗书都写好了。”马宝川说,当兵30多年,这是他第一次写遗书。旅里首次高空伞降训练,旅长、副旅长觉得太危险,轮流做工作让他别跳了,他没干。
“我有危险,战士们就没危险?我不跳,咋好意思让人家跳?”马宝川急眼了。
“急眼是急眼,可真上了直升机往下一看,心里是真突突啊!”直升机舱门打开那一刻,马宝川走到门前,往下看一眼,腿不自觉就有些发抖。可想起身后还有一大群新战士,他马上回过头说:“是不太稳当哈!”
“大家不要怕啊,按照动作要领跳,我给大家打个样!”说完,他一个纵身跳出了舱门。
马宝川与班子成员四问:面对别人的不理解,你怎么理解?
“我叫马宝川,可一马平川的人生不会精彩。我们赶上了改革强军的时代,这段经历是一辈子的宝藏”
前几天,马宝川终于放下手头的工作,休假回到阔别的沈阳家中。
刚到家没几天,一个老同学就把他和妻子接到家里吃饭。马宝川和老同学相对而坐,互诉衷肠。
听了他的经历,老同学替他打抱不平:“宝川,你堂堂一个师政委,‘降职’去当旅政委咋还干得这么欢?不行回来咱们一起干,少说一年也能挣个百八十万!”马宝川笑笑,没接话。
这些年,还有地方领导相中他,许以重要的岗位职务,劝他脱军装回地方发展。可他总是笑笑,不接茬。
“好日子谁不想过,好生活谁不想要。”每次面对不理解,马宝川都说,当兵30多年,部队一步步把我从一个农村娃培养成正师职领导干部,可以说,这身军装已经融进了我的身体,脱不下来了。
马宝川对部队的感情,妻子宋玲玲最清楚。他身体板正,穿西服特别帅气,妻子特意给他买了好几套。可马宝川无论下班还是休假,他要么一身军装常服,要么一身迷彩服,以至于几套西服买了好几年了,到现在还一次没上身。
马宝川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目标,老同学搏击商海,他觉得挣钱多是人生价值所在;可我一直认为,这个社会总得有一些人,默默守卫着这个国家。“我命里注定要当这样的人!”他说。
“我叫马宝川,可一马平川的人生不会精彩!换个角度看问题,我们赶上了改革强军的时代。”马宝川说:我个人认为我这事不算什么新闻,“师政委当旅政委”可能过不了多久就是平常事了——“脖子以下”的改革已经展开,也许将会有更多的师长、师政委去当旅长、旅政委……
“这段经历是一辈子的宝藏,让我咬着牙干成那么多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马宝川拿起铅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圆:“一个整天以个人为圆心、以利益为半径的人,是无法看到远处的风景的。”
附
马宝川不一般
刘建伟 李大鹏 邓庆颖
马宝川是谁?
陆军第16集团军某特战旅政委,国字脸,粗嗓门,中等身材,腰板墩直。
乍一看,他和中国军队许许多多的旅政委似乎没两样。可翻开他的档案,你会大吃一惊:4年前,他竟然就已经是某摩步师政委!
为啥“降了职”?原来,3年前,部队编制体制调整改革,某摩步师撤编改旅,马宝川从师政委一夜之间变成了旅政委。
任职命令中,还有11名团职干部由主官变为副职,上百名干部轮换工作岗位。
此时,大家眼睛都盯着马宝川,想看“这座火山何时爆发”。
然而,马宝川的表现,出乎意料。
当旅政委第一天,出操训练,他第一个站到排头;第一次民主生活会,他第一个对自己“开炮”;第一次训练考核,他第一个上场;第一次施工,他跟官兵一起抬沙子……
马宝川在特战旅职务最高、年龄最大、资历最老。很多人都说,你一个师政委,从省会城市到偏僻山沟当旅政委,躺着都是一种奉献。
可马宝川似乎不习惯过舒服日子。
第一次考核,马宝川让全旅官兵目瞪口呆:漫天风雪中,他竟然在810米狙击考核场上,用5发子弹击中5个人头靶,打破全旅纪录!
一个政治主官何以在训练场上拼命?马宝川有自己的理解:“特战旅作为未来战场新型作战力量,无论军事干部还是政治工作干部,都是打仗型干部。再说了,政治工作岂止靠讲,更是干出来的!只有笔杆子、枪杆子都硬,政治工作干部的腰杆子才硬!”
马宝川心里更清楚:无声的行动比严厉的命令更能提振军心士气。“脖子以下”改革已经展开,不少官兵有这样那样的担心,有的担心自己会被裁掉,认为干得再多也没用;有的担心下步发展受限,想停下来观望观看,看看形势再说。
“只有领导干部心无旁骛干好工作,官兵才能不受影响。”高山滑雪训练,马宝川每天坚持第一个到场。3年下来,他练出了3公里越野滑雪13分53秒的成绩。
练高山滑雪不易,练跳伞和潜水更难,不仅对身体、心理素质要求高,而且危险性大。马宝川依然第一个上——
接连两次高空跳伞,他都在全旅第一个实跳,创下了全旅职务最高、年龄最大跳伞的纪录。全旅组织潜水训练,他和战士们一样,每天背负上百斤的潜水装置,背上的皮晒掉了一层又一层,先后完成定深潜水、定向潜水、水下射击和水下破障等10余个课目的考核。
马宝川让人吃惊的还不是一年连破4项全旅训练纪录,而是他在集团军“勇士一号”工程重大实践课题研究攻关中荣获一等奖,是所有获奖人中唯一的政治工作干部。
这些成果,不仅让官兵惊奇,更在他们中间产生了极大的励志效应。前不久,在旅特种兵等级认证考核中,全旅官兵通过率高达96.3%,全旅政治工作干部人人都掌握伞降、滑降、潜水、狙击、攀登等主要特种作战技能,全部通过特种兵等级认证考核……
今天,很多人慢慢品味到马宝川3年前说的那番话的味道:“少担心,多担当;工作看我的,走留听党的。”
马宝川,不一般。官兵说,政委“不一般”的地方就在于——他怎么说,就怎么做。
“马宝川现象”是进行时
高杰
旅政委”原本是“师政委”,马宝川的故事并非个案。
检索近年新闻,我们发现,除了马宝川,在2013年,原沈阳军区还有付文化、冯忠国两位同志,因为部队编制体制调整,从师长改任旅长。
如果放眼人民军队近90年的历史,马宝川式个案更是不胜枚举,甚至可以称得上是人民军队特有的“马宝川现象”。
革命战争年代,人民军队的整编是家常便饭。仅长征时期,红军涉及团以上单位的整编就有十余次之多。部队成建制缩编甚至撤销,必然带来相应指挥员降级或转岗。面对这些矛盾,从来没有哪支部队不听指挥、哪一名指挥员不服从命令。
抗日战争爆发后,红军从民族大义出发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红军原来的三个方面军改为三个师,方面军总指挥当师长,军团长当旅长,军长当团长,许多高级将领官降4级甚至6级。其中,红二方面军总指挥贺龙任第一二○师师长,红二方面军副总指挥萧克任第一二○师副师长,官降4级。而李先念更是由军政委改任营长,相当于连降6级。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适应战争形态发展和国家安全需要,人民军队持续不断地对军队规模进行精简整编。在习主席宣布“中国将裁减军队员额30万”前,这支军队已经成功完成了10次大规模裁军,先后有数十个军区、兵团和军兵种司令部被撤销,上千所部队医院、学校和农场等附属机构被裁撤、转隶或缩编,总员额由最高时的627万减至230万。
这些年,虽然没有了战火硝烟,但马宝川式故事依然在反复上演。最典型的就是少将甘祖昌,在第四次大裁军中,为了支持改革,不给组织添负担,主动提出解甲归田,回到老家当农民。
“马宝川”之所以成为一种现象,与人民军队坚持走中国特色精兵之路、适应世界新军事革命迅猛发展浪潮紧密相关。
这一轮军队规模结构和力量编成改革的重点,将是减少数量、提高质量,通过优化兵力规模构成,打造精干高效的现代化常备军。从这个视角看,“马宝川现象”必定是进行时,而非完成时。可以预见,“脖子以下”的改革全面展开后,会有一大批指挥员面临与马宝川一样的考验与挑战。
面对现实考验,马宝川式“进退走留一切听组织、困难面前决不讲价钱”,之所以会成为我军官兵的共同姿态,也与我军价值取向密不可分。
在陆军第12集团军,每年新任团以上干部都必须到军史馆重温一段话。那是在定陶战役前,集团军前身的纵队司令员王近山立下的军令状:打剩下一个旅,我当旅长;剩下一个团,我当团长;剩下一个连,我当连长……
革命军人的价值,不在于职级的大小、官位的高低,而在于对于战斗力贡献了多少,在于对胜利的执著追求。
马宝川所在的部队由师改为旅,正是我军基于战斗力对兵力规模构成的一种优化。未来,精干化、一体化、小型化、模块化、多能化等特征在我军将越来越突出。从某种意义上说,马宝川这个旅政委,与之前自己是师政委相比,位子虽然降低了,但肩上的责任丝毫没有减轻。
作为军人,应当追求什么?昨天的“马宝川”们用鲜血和生命给予了回答。今天的“马宝川”们正在用自己的行动书写答案。
强军兴军的征程上,转型和重塑是常态。无论是昨天、今天,还是明天,在人民军队成长的时间河流中,“马宝川现象”是进行时态。每一位军人既要有到中流击水的勇气,更要有顺势而为的担当和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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