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瀛寰新谭|按肤色划分人种若靠谱,张飞是黄种人还是黑种人?
小时候,“请勿围观外国人”尚被写在行为规范之类的本子上,偶尔见到了“高鼻深目”,虽然不至“围观”,还是要多看两眼,似乎早就拥有了不经提醒的分辨能力。
某届亚运会,忽听室友故作萌状地惊呼:他们赖皮,请了外援。原来是一位中亚运动员,金发碧眼,大家哈哈大笑,其实都明白言下之意,这人按长相来说,似乎不应该参加亚运会。
前几年,看足球,有人说日本队进球的怎么是个外国人,我说日本队不就是外国人嘛,尽管抖了个机灵,但十分清楚那位的意思,进球者是混血儿,长相和一般日本人有别。
以上三件小事并不稀奇,相信类似的经历每个人身边都会发生。直到此前有些中国运动员赛后喊出了“我是黄种人”,被人说喊错了。批评者抬出奇迈可的新书《成为黄种人》,作为立论主要来源,该书也一度被热议。
批评者的立场有二:一是某色种人概念不科学,从基因来看,地球人要么差不多,要么多样性太高以至于不能区分;二是政治不正确,欧美国家已不使用,避免挑起种群间的矛盾和异视。
这两条理由,强大到可怕,科学与政治正确,触犯其一已经难容于世,更何况双杀。那么这种既不科学、又带有歧视性质的东西,是怎么被“黄种人”接受的呢?
“我是黄种人”的由来
明清西学东渐,中国人对不同知识、观念,接受程度也不同。比如地心说,在基督宗教世界闹得天翻地覆,中国人相对容易地就接受了。同样,中国人接受近代人种的观念和知识,也顺利得有些低调。近代人种划分(包括肤色)的知识最早在十九世纪中叶传到中国。此后即默默无闻,至十九世纪末,突然言者众多,但大多数是以传播观念知识的角度来谈,而鲜有质疑者。
中国晚清报刊上的黄种人示意图,是以李鸿章的形象为底本
这近半个世纪,国人提及人种的论述不多,且相关内容与今天中小学地理教科书无二,介绍了几大人种的分类、特征、分布等。或有用插图来表现各人种特征,其中黄种或者蒙古人种,常以中国人形象表现。
无独有偶,日本也在同一时期汲取了大量的西学知识、观念。日本人比中国人更全面接受了人种的知识和观念,并建立了日本人属于黄种人的意识。(并非如《成为黄种人》某些书评断章取义介绍所谓“日本人却极为排斥”)。
日本维新时代的思想界翘楚福泽谕吉在明治初年,就在《世界国尽》、《西洋事情》等书上介绍过“色黄”之人种。
日本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出现不少地理学或者世界知识的著译,这些著译以启蒙为旨趣,面向学龄少年儿童,甚至直接作为教科书使用。其中大多提到了黄种人及日本属于黄种人。
为什么抓住“黄色”不放?
简单回顾完历史,不免尴尬地发现,不管我们是不是黄种人,都是西方人告诉我们的。当然严格科学检验得出的结论,都应毫无保留地接受。不过个人仍有一点疑惑,即《成为黄种人》一书及其评论中,为何大家都抓住“黄”不放?
提醒一点,如上展示的中日书报关于人种的示意图,都是黑白的,黑白的,黑白的,如果人种间的区别,仅以肤色来划分,那些示意图岂不是完全不能体现。若单揪住“黄色”,其思路大抵如下图,人的差别仅在肤、发色,而五官全一样。
明末清初,刚来华的西方人觉得中国人与他们一样白,但这不妨碍其认为中国人和他们是两种人。同样,欧洲人发现中国人之间都有肤色的巨大差别,但这也不妨碍他们将中国人(主要指汉族人)视为同一种类。康有为在旅行中发现,南欧等地的人和中国人的肤色很接近,但这仍然不妨碍他继续使用黄种、白种的概念。
今天,即便受到某色人种观念的“荼毒”,依旧没有人会觉得关羽是美洲的红种,张飞是非洲的黑种,也不会把京剧中的白脸,或是日本的艺妓,错认为是白种。总之,在分辨人种的时候,人们并不是只看肤色的。
虽然说黄种人的命名主要来源于对于肤色的认定,但是即便在体质人类学占据主流的19、20世纪,肤色就并不是人种划分惟一标准,甚至算不上主要标准。其参考的标准有毛发的颜色、粗细、卷曲度等一系列标准,颅长颅宽和长宽比、面颅角度等一系列颅骨参数以及身体骨骼参数等等,据此产生的不同分类也有三种、四种、五种……六十二种,直至一百余种。
这就涉及到名实的问题,名必然反映实么,必然包纳实么?现今以色彩命名而名不副实者多了去了,比如黄瓜是绿的,白醋是透明的。金毛巡回犬(Golden Retriever),毛色包括从深咖啡到浅白的九种色系,并非都是金黄色的。
此处无意抬杠,也并非驳斥《成为黄种人》一书的主要观点,只是觉得作者和评论者大多揪住“黄”色,似乎用错了力气。
更重要的问题:直观分门别类能力
其实,个人最感兴趣的是,人们使用某某种人之类的观念,是不是全因人种观念的“荼毒”?在尚未接触到教科书之前,我就能在人群中判断出欧美“外国人”来,如果是日、韩两国人,则很难。
既然没有一个人种的标准和面部特征是绝对而准确的,我们在生活中为什么能够如此迅速地得出两个人是否属于同一人种的结论。仅仅因为肤色其实差不多,而导致欧洲人和东亚人看上去也差不多的情况根本不是实情。
如果现在大众口中的人种,不能被快速识别,而真的如科学家们指出没有一个标准来判断的话,世界上显然不会出现种族歧视,因为我们根本无法辨认站在我们面前的人是否和我们同属一种。
一种不受科学测量支持的辨别,会成为日常生活中人们亲眼观测所得的结论。不知是否与人脸的模糊识别机制有一定关系,正如一位熟人,突然一夜愁白了头,或晒黑很多,我们仍旧能够认出他们。是不是有可能,不同的人脸,尽管没有一个科学数量标准来衡定,但是我们仍能够模糊地将其进行分门别类?我想还是需要科学工作者们进一步思考研究的。
“基因帝国主义”?
行文至此,还想多说两句,就是今天的基因研究,是不是也有了类似于“经济学帝国主义”的倾向?通过基因检测,来确定曹操的后裔;同性恋的性取向乃至暴力犯罪的倾向都是由基因遗传等等。现今,不少以前被认为是社会性的后天性的特征和现象,越来越多地被描述为基因遗传的后果。一时间,基因解释一切,不知这是科学结论还是媒体炒作。这样看似科学性的结论或者炒作背后,到底会走向何方?
19世纪末,颅相学也以新兴科学的面目示人,颅相不仅决定了种族、智慧和性格,还有大量研究言之凿凿地宣示,某颅相者容易犯罪,并成为刑侦等科目的必备知识。
1889年,奥匈帝国皇太子鲁道夫,在自己的寓所开枪自杀,当时就有相当多的事后诸葛亮宣称因为从颅相学的角度来看鲁道夫的性格阴郁,是导致自杀的主要原因。
一百多年后,人们已经对于这些颅相学的解释和结论嗤之以鼻。但愿基因研究不会在对科学性的崇拜和媒体的热炒当中,也走上这样同样的道路。因为基因决定论与种族、颅相决定论实际上是一样可怕的。
科学的观察与实验,最终还需要人的解释,对人类的划分,并不必然导致歧视,无需妖魔化,从而完全无视差异的存在。反之,若无人类平等的意识,靠基因也可以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加以歧视。杀人还是切菜,全看拿刀的人。
最后说一句,我们象牙塔外的平民百姓,在日常生活中,辨别某人为某人种,没有科学测量依据,未必受到种族主义荼毒,又不是仅仅依靠肤色,一言以蔽之,是看整张脸的。
(作者系中外关系史学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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