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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空间】节育环危机与产后抑郁

2021-12-20 17:29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政务

“医生，你好。”

“你好，请坐。有什么不舒服？”

“医生，我要取环。”面前这位身材丰满、衣着随意的患者慢悠悠坐下来，轻声回答问题。

“为什么要取环呢？”

“上次人工流产后，你劝我直接上环，现在这个环让我很不舒服，我要取了它。”

“它让你觉得有哪些不舒服呢？”

“自从上环以后，我就得了卵巢囊肿，一会儿左侧一会儿右侧。你看，我都做过好几次超声检查了，这是前两天的报告。”

她今年32岁，生育过两胎，长女6岁，次女15个月，皆为剖宫产分娩；流产过两次，第一次剖宫产术后流产过一次，第二次剖宫产术后流产过一次，第二次人工流产术时上环，一个金属圆环。

我告诉她，节育环不会导致卵巢囊肿，卵巢小囊肿是生理性的，月经后会自然消退。她已经剖宫产生育过两胎，流产过两次，还在哺乳期，目前最合适的避孕方法就是上环，这个避孕方式高效、长效、简单、经济、可逆，不影响哺乳，而且她没有上环后的不良反应。一般性上环后不规则阴道出血经治疗无效、月经量过多和淋漓不尽需要诊断性刮宫并取环；带环疼痛治疗无效、绝育夫妇、绝经女性需要取环；节育环位置异常、带器妊娠、宫外孕治疗后可以更换节育器，不然可以持续使用节育环。

她说：“医生，我一定要取环，因为自从上环以后我的生活就没顺利过。我晚上睡不着觉，总是梦见流产的两个孩子，我对不起他们。婆婆总是欺负我，摆脸色给我看，她做饭菜时根本不考虑我的口味，我现在每天只吃很少的东西，还要给孩子喂奶。公公婆婆非要按照他们的方法带孩子，一点都不听我的。我丈夫一点都不体谅我，回来只知道睡觉，也不帮忙带孩子。老大生病了，我要时刻陪着，还要照顾老二，他也不伸手帮忙，他都不在乎我的死活了。”她越说越难过，嘤嘤地啜泣起来，“生孩子前我是公司主管，现在工作丢了，没有经济来源，生了两个女儿，公公婆婆还瞧不起我，我真是太倒霉了，这些事情的起因都是我上了这个环。”她已经无法自禁了，索性摘了口罩，拿出纸巾擦拭止不住的眼泪和鼻涕。

“你的家属来了吗？”

“来了，就在外面。”

“可以请他们一起进来吗？我还有些情况想了解一下。”根据患者的描述，我觉得她有可能是产后抑郁，因此有必要从侧面印证一下。

家属进来了，客气地跟我打了招呼。胖乎乎的老太太是她的婆婆，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另一位是她的丈夫，一进门就着急地问我他妻子到底怎么了，上环以后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们的描述跟患者不一样，丈夫工作比较辛苦，经常早出晚归，双休日在家时也主动积极帮忙带孩子。婆婆做好饭叫她吃饭时她在睡觉，等她睡醒了婆婆给热了饭，她又没有胃口吃了，不是嫌饭硬就是嫌菜淡。公公婆婆趁她睡着时把孩子带出去，想让她歇一歇，她醒了看不到孩子就哇哇大哭。家人经常看到她莫名其妙地哭泣，问她怎么了，却又说不出原因。公公婆婆非常疼爱两个孩子，并没有因为是女孩而嫌弃她们。

我问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自己不在人世了，这些烦恼也就没有了？”她点了点头。

“你们听说过产后抑郁症吗？”

患者婆婆摇了摇头，她丈夫表示听说过，还看到过产妇抱着孩子跳楼的新闻。他们恍然大悟，好像意识到了些什么。

我说：“患者刚经历了流产，还在哺乳期内辛苦地照顾两个孩子。她目前情绪低落，经常莫名哭泣，对于流产后上环非常不满，觉得所有的不幸都是上环导致的。食欲不振、睡眠质量差、丢掉工作、失去社会角色、焦虑、有轻生的念头，从这些症状来看，她可能患有产后抑郁症。取环这个事情不是特别着急，你们可以先去心理科门诊找个专家咨询一下，看他有什么意见。然后下午再来找我，好吗？”

“好的，我们现在就去心理科。”她丈夫很痛快地答应了，可她依旧呆呆地坐着，盯着电脑，一声不吭。丈夫推了她两次，让她跟着一起离开，她才缓缓站起身来，挪出诊室。

当天下午，三人再次来到我的诊室。我问：“心理科医生给患者做了什么检查和治疗？”他们告诉我，心理科医生在询问病情后给患者做了抑郁自评量表，然后确诊为产后抑郁症。

患者依旧神情冷漠，但是追着我问问题：“医生，你也是刚休完产假回来，你怎么就没有产后抑郁症呢？”

我笑着回答：“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得过产后抑郁症呢？”

“你看你一点变化都没有，还是这么温柔，笑起来也很快乐。”

“你是医生，这些病你都懂，我们不懂。”患者婆婆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是的，我的职业给我带来了便利，让我更了解这个疾病的预防和治疗。”我跟他们强调，“家人的陪伴非常重要，尤其是丈夫的陪伴。”她丈夫很认真地听我讲解。“因为我了解产后抑郁症，所以我在产前就跟我丈夫说过，万一我产后抑郁了，冲你发脾气、大哭大闹，你一定要体谅我，别跟我计较。这是因为孩子出生后我体内的激素水平下降了，等我修完产假后开始上班就好了。因为提前打了‘预防针’，丈夫会在我不开心时逗我笑，会下班回家后积极主动带孩子，其他家人也给了我更多的照顾和关心。产假一结束，我就上班了，重新恢复社会角色，所以我平稳度过了产后这一特殊时期。”

“医生，你真幸福，家人都对你这么好。”

“关爱是相互的，一家人的劲儿往一处使，大家换位思考、互相体谅对方的不容易，也就能调整不良情绪了，你说呢？”她点了点头。

婆婆说：“以后想吃什么就跟妈说，你要是累了就休息，有爸妈帮着带孩子。” 丈夫跟她说：“以后，我下班回来多陪陪你和孩子们，也会经常逗你开心。”

听着这些温暖的话，她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你现在还想取环吗？”

“不取了，就像你说的，取了环再怀孕就又要做流产了。”

“很高兴，我说的话你都听进心里了，上环这个避孕措施其实是对你的保护。上环后1个月、3个月、6个月、12个月及以后每年月经干净后随诊检查环的情况。上环后少部分女性会有少量阴道出血、下腹部不适感都是正常现象。如果出血多、腹痛、发热、白带异常及时就诊。特别在放环后3个月内，在经期及排便后，注意是否有环的脱出。有女性上的环带尾丝，月经期不建议使用阴道棉塞。你的这个金属圆环可以保护你不再受伤害。”

后来，这位患者持续在心理科门诊做治疗。等她来复查节育环时，已经瘦身成功，裙子高跟鞋穿起来，嘴角上扬起来，也有了稳定的工作。看来她和家人一起渡过了产后抑郁症这个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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