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 | 画与书归：“吴门四家”雅集“津门”

天津博物馆举办的“画与书归——明代中期吴门书画特展”展期中，在“津门”观“吴门”，可谓书画界的一场盛事。展览不仅展出天津博物馆的重要书画藏品沈周《虎丘送客图》轴、仇英《桃源仙境图》轴、陈道复《罨画山图》卷等，更有上海博物馆、辽宁省博物馆以及南京博物院所收藏吴门书画精品近20件参展，包括沈周《东庄图》册（南京博物院藏）、《折桂图》轴（上海博物馆藏）、《盆菊幽赏图》卷（辽宁省博物馆藏）、《魏园雅集图》轴（辽宁省博物馆藏）、文徵明《万壑争流图》轴（南京博物院藏）、唐寅《春游女几山图》轴（上海博物馆藏）、《悟阳子养性图》卷（辽宁省博物馆藏）、《李端端图》轴（南京博物馆藏）以及文伯仁《都门柳色图》轴（上海博物馆藏）等吴门重量级作品。

苏州春秋时期称吴门，自古就是江南富庶之地，自然风景秀美宜人，文化艺术积淀深厚，元代时已经是文人画的中心地区，黄公望、吴镇、倪瓒、王蒙等画家曾在此活动。明初，朱元璋对原张士诚治下的苏州地区实施严苛暴戾的统治，文艺呈萧瑟低迷之势。明代中期，苏州逐渐从战乱与凋敝中复苏，经济繁荣，文艺高度发展，成为当时画坛、书坛的中心。以沈周、文徵明为核心的一批优秀书画家相继诞生并活跃于此，艺术创作繁荣，成就显赫，史称“吴派”。

吴门大部分艺术家既是书家，又是画家，且书画兼善。他们在创作上远师晋唐宋元传统，摹古开新，绘画关注文人自身的生活和情趣，追求笔墨意趣的自然流露和含蓄蕴藉的艺术表达，人文气息浓郁，精神内涵丰富；书法崇尚真率随性，以晋唐为宗，帖学深厚，集古大成，书艺与画艺同源归一，相互滋养，代表了当时书法、绘画创作的最高水平，对后世影响深远，是值得不断研究、探讨和展示的艺术课题。

吴中绘事

融汇宋元 摹古开新——沈周

天津博物馆藏沈周的《虎丘送客图》轴、《为陆母祝寿图》轴，是其传世重要的山水画作品。

《虎丘送客图》轴为纸本，设色，作于明成化庚子（1480）年，是沈周为其好友徐源所作的送别图。成化十六年庚子（1480），沈周同乡友人徐源（时任水部司马）在山东治水三年后短暂回乡，旋即又将返回任上。沈周于虎丘设宴饯别徐源并绘图以赠。徐源治水结束还朝后，又持此图请吴宽题跋。类似画作是明代中期吴门文人生活、交往的艺术再现，在吴门绘画中占一定比例。作者并未描绘友人饯别实景，而以山林中高士临泉抚琴来点明画旨，意境幽深，回味深长。沈周融汇王蒙、黄公望细密皴法而自出机杼，笔墨细腻秀逸，几无懈怠之笔。构图疏密有致，设色清雅，是沈周艺术创作盛期的经典作品，时年54岁，个人风格成熟鲜明。此图曾经清代卞永誉、清内府，近代张翼、张叔诚等递藏，后由张叔诚先生捐赠。

《为陆母祝寿图》轴创作于绫本之上，材质细腻光滑，艺术表现与纸、绢有所区别。此图山石用淡墨长披麻皴，浓墨点苔，行笔秀逸，富于变化，犹可清晰看出“元四家”尤其是王蒙对沈周画风的影响。自题七言诗，未署年款，据沈周伯父沈贞吉题跋可知创作于成化壬寅（1482），时年沈周56岁。沈氏二人诗题内容皆为颂贺陆母八十寿诞之词，沈周更描绘一位妇人，周围辅以灵芝、萱草等寓意长寿的物像来点明画旨，虽是祝寿题材，但毫无应酬之意，是代表沈周中年山水画面貌和艺术成就的优秀作品。画上还有此图陆氏之后的明代另一位收藏者朱大昭的题跋，记述了购藏经过。

孜孜不倦 终成大器——文徵明

文徵明的《剑浦春云图》卷是其早年山水代表作。

大约在正德四年(1509），友人朱应登由南京户部主事擢拔南剑(今福建南平市)知府，文徵明想象南剑景色作画送别朱应登。朱应登（1477—1527），字升之，号凌溪，扬州府宝应县人，弘治已未（1499）进士，官至云南布政使司左参政。明代著名诗人，与同代顾璘、陈沂、王韦称“金陵四大家”。作者以隶书署款，虽未纪年，但据拖尾王韦跋可知至迟应绘于“正德己巳”（1509），是文徵明40岁以前的作品，非常难得。山石粗笔干皴，笔墨浑朴，卷云如絮，设色典雅，意境悠远，明显受到沈周的影响。

此作拖尾有冯兰、吕柟、丰熙、祝允明、徐霖、唐寅、陈沂等十六人书《两汉循吏赞》。吴门书家徐霖篆书引首“循良属望”。徐霖（1462—1538），字子仁，号九峰道人，善书法。历经明代陆树声，清代巴树榖、陆心源，近代汪士元、徐世昌等人递藏，《穰梨馆过眼录》、《麓云楼书画记》著录。

《林榭煎茶图》卷是文徵明为弟子王榖祥精心创作的山水画卷，是具有其鲜明个人风格的传世名作。作者重点描绘了一个园居场景：篱墙围绕的院落内，一人凭栏远眺，童仆悉心烹茶，不远处友人正持杖而来。这种闲适惬意、文雅清幽的园居生活与其说是苏州文人真实生活的写照，倒不如说是吴门文人追求的理想化状态。类似园林山水在文徵明作品中占有一定比例。文徵明与王穀祥的关系亦师亦友，文徵明在绘画之外更为其作行书七律诗二首，文辞优美，书写严谨，一丝不苟，足见二人交谊深厚。图中山石画法独特，花青、赭石赋染之后，以焦墨干笔反复皴擦，墨色厚重，层次丰富。树法严谨精微，笔触细致秀逸，风格娴雅，应为文徵明70岁后的经典力作。曾经清内府、近代张叔诚等递藏，《石渠宝笈续编》著录。张叔诚先生捐赠。

天赋异禀 利行互化——唐寅

唐寅擅长写意花卉、竹石，风格远法宋、元，近师沈周，墨韵明净，笔法洒脱，与沈周的雄浑简练、文徵明的精巧温润有别，独具特色。

唐寅《东篱归影图》轴

唐寅《东篱归影图》轴以没骨写意绘菊石，呈现如特写镜头下的近距离形态，经营自然，饶有韵味。石头不加勾廓，纯以淋漓水墨烘染，菊花则以浓墨勾枝干、叶脉，淡墨晕染叶子花瓣，干湿浓淡变化多样，秀逸雅洁，自题七言诗：“彭泽先生懒折腰，葛巾归去意萧萧。东篱多少南山影，挹取荷花入酒瓢。”以比兴手法，言志抒情，旨趣尽在点画之外。此图曾经近代汪士元鉴藏，《麓云楼书画记》著录。

出自行家 归之吴门——仇英

《桃源仙境图》轴（天津博物馆藏）是仇英传世青绿山水代表作。

作者运用纯熟技法，巨细靡遗地勾画出世外桃源般的绮丽景象。山体用石青石绿大面积勾廓晕染，赋色既浓烈大胆，又清雅脱俗；淡墨细笔勾描云气，亭台楼阁界画精微；人物衣纹线条匀劲流畅，刻画生动传神。风格出自宋赵伯驹，体现出作为职业画家的仇英对于吴门文人画图式、旨趣的谙熟。

款署“仇英实父为怀云先生制。”“怀云”是苏州藏家陈官。仇英与长洲陈官、嘉兴项元汴等收藏家往来密切，得以临摹研习诸多宋元画作，对其艺术风格的成熟完善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该图曾经明代陈官，清安岐、清内府、清代杨曾，近代张翼、张叔诚父子递藏，安岐《墨缘汇观》著录。

纵横快意 自出机杼——陈道复

陈道复出生吴门世家，曾从文徵明学书画，与文氏属亦师亦友的关系，文徵明对其有“出蓝之誉”。工书善画，花卉、山水皆能。其中写意花卉成就最高，与徐渭并称“白阳青藤”。

陈道复在沈周写意花鸟基础上，融入行草书笔法，笔墨纵横快意，自出机杼，开创了写意花卉画的新风貌。作品多为淡墨浅设色，鲜活灵动，纵逸多姿。与沈周相比，笔墨更加放纵自由。山水多仿宋代米芾、米友仁父子的云山画法，水墨恣肆淋漓，风格雄浑粗放。画上常常题写自作诗文，与画意相呼应。

天津博物馆所藏陈道复作品较为丰富，绘画中不仅有一画一题的写意花卉，更有气势如虹的山水画长卷《罨画山图》（天津博物馆藏）。嘉靖甲辰（1544），陈道复辞世，年仅62岁。就在生命最后一年的九月，他创作了这幅气势磅礴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山水画。在近七米的长卷上，陈道复用宋代米芾、米友仁父子开创的云山画法，以迅疾畅快的运笔，淋漓恣肆的水墨，将江南秋山之烟雨空蒙、变幻莫测的景象融化在笔端纸上，笔墨肯定，气势如虹，一气呵成。卷尾行书自题，醇厚自如，与画浑然天成。绘画与书法均酣畅淋漓，毫无衰颓苍老之感。

吴门书艺

转益多师 风骨烂漫——祝允明

祝允明与文徵明、唐寅、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与文徵明、王宠称“吴中三杰”，是吴门书法的核心代表，艺术成就显著，影响深远。

祝允明《草书山水障歌》卷作于弘治七年（1494），时36岁。祝允明的草书学怀素、张旭及黄庭坚。此作结体奇纵，运笔豪纵狂放而法度严谨，行笔沉着痛快，一气呵成。这件早作品可反映出祝允明书学传统之一斑。

功力深湛 遒劲精绝——文徵明

文徵明是吴门书坛盟主，为人严谨认真，品行端正，终其一生勤学不辍。这种性情反映在书法艺术创作中则是以结构严谨的楷书、行书和行草书作品居多，较少放纵作大草书。

草书《五律两首诗》卷（天津博物馆藏）是文徵明较少见的大字草书作品。其草书师法怀素、黄庭坚，功力深厚,能得其意。此卷点画苍劲有力，结体舒展奔放，字与字之间上下呼应，左右映带，通篇气势如虹，酣畅淋漓，甚为难得。书于嘉靖八年（1529），时年60岁。

文徵明各体兼擅，其中楷书、行书既精整谨严又姿媚道劲，对后世学书者影响极大。尤其是80岁以后的作品，纯熟精良而无板滞，最能代表其书法成就。

行楷书《寿梅集序》卷书于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时文徵明已85岁高龄，书法艺术已臻至“温纯精绝”之境界，运笔节奏和缓，使转自然，法度谨严而又超然法外，结体温润秀劲，意态生动，颇得右军遗韵。

寓巧于拙 形神疏宕——王宠

王宠书风疏宕散淡，婉丽遒逸，以韵取胜，与明代中期吴门书坛奔放、尚意的总体风格有别，别树一帜。年仅40岁即辞世，文徵明为之撰《王履吉墓志铭》。

王宠行书《西苑诗》卷（天津博物馆藏）书自作《西苑诗》、《海印寺阁眺》、《郊游与诸公作》等七言诗三首，结字宽博醇厚，以拙取巧，风格疏淡空灵，古雅不群。时年王宠37岁，是其行草书代表作。

本文系天津博物馆钱玲《画与书归——明代中期吴门书画特展述略》一文节选，标题系编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