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互联网，我当起了占卜师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通过互联网走进占卜。他们向占卜师发问：要不要分手、要不要买房、要不要入职以及要不要离开现在的城市。游走在现实与欲望间的年轻人，一边怀抱希望，一边充满迷茫。他们需要缓解、倾诉甚至是宣判或指引。

而在占卜师眼中，这些围绕事业与爱情的发问，都指向了同一件事情：我的未来会好吗？当迷茫成为社会情绪主流，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越发模糊。

我们找到了一位占卜师，她回答了上百次这个问题，每次的答案都不尽相同，又趋于接近：占卜不能逆天改命，但你可以迎接新的生活。

以下是她的自述——

作者|未未

编辑|江岳

在成为职业占卜师前，我做了8年互联网运营，期间换了7份工作，去过北京、深圳和上海三座城市。

2020年，我结束了最后一份互联网工作，从入职到离职，不到半年。原因很简单，项目没了。没多久，我回了湖北老家，也算是和“大佬”们一起“激流勇退”了。

占卜师成为了我的新职业。我从2014年开始了解占卜，主攻传统六爻，开始就是自己感兴趣，后来慢慢帮别人占卜，最初免费，后来开始收费。为了精进专业，我还特意花一万块“拜师学艺”——那相当于我当时一个月的工资。

在互联网公司那8年，可能是岗位原因，说实话，高薪我没赶上，动荡倒是没拉下。我离职的原因，几乎都是因为项目解散。互联网公司的光鲜背后，我们只是不被看见的炮灰。

最后那次离开时，有朋友问我，入职前难道没有给自己开一卦吗？说实话，占过的，卦象怎么解，都没绕过“动荡”两个字。但我还是去了，得生存。

动荡，也是后来客户们来找我的主要原因。

01   我们之间有第三者吗？

年轻人的烦恼无非是两种：感情和工作。

很多年轻人来占卜，并不是寻求决策依据。答案他们早就有了，只是不愿意接受而已。

今年4月，饼干从微信上找到我，她说话很客气，恭恭敬敬地称呼我“老师”。她想咨询感情问题。提出需求后，她马上补了一句：“我们夫妻关系很好。”

我盯着这句话，又看看卦象，陷入了沉默——明明好“绿”啊。

“他异性缘还不错。”话在嘴边转了好几圈，我终于找到委婉的说法。本来我还担心她听不懂，对方态度突然来了个大转弯：

“你就直说吧，他在外边的人儿是谁？”

“你快告诉我，那个女的长什么样，我怎么才能抓到这两个人，我要怎么离婚？”

密密麻麻的信息，一条接着一条出现在微信对话框里。饼干和老公是相亲认识的，匆匆领证结婚，3年后才发现两人不合适，激烈的争吵和持续的“冷战”，交叉构成了他们的婚姻。

“先别急”，我安抚她，目前男方应该是“精神出轨”，摇出来的卦象主久，暂时不会离婚。后面的聊天，基本就变成了她诉说、我倾听——尽管这并不是我应该做的事情。

她反复问我，怎样才能离婚。显然，她想摆脱这段婚姻，又没有想到更好的方式。而这是占卜无法替她解决的困境。

很多占卜，都让我觉得无力。

我有个多年好友小田，也是我的客户。2年前她刚开始谈恋爱，我就在占卜后告诉她：肯定会分手，还会因为钱和房子闹掰。小田的反应只是让我赶紧闭嘴。

结果没过多久，我就频繁在晚上12点到她的电话，大多跟钱有关，比如这条：“他和我说有几十万，可以付首付。结果又说和前任买房子了，后来分手，房子还没卖出去，卡上没钱了。你帮我看看。”

在我们的行规里，晚上11点之后不能起卦。那天我没有占卜——事实上，不用占卜也能知道这个男孩多不靠谱。我陪她聊到了凌晨2点，甚至提出，要不我再介绍些优秀男孩跟她认识。

但这些都没用。

两人还是奔着结婚去了。今年国庆，他们看好婚房，准备领证。房子的订金，是小田付的，男孩还以要还信用卡为由，向小田借5万块。小田拿不准，又来找我占卜，我解卦后，告诉她千万别借，但她转身就借了5万——其中3万来自妈妈，剩下的2万是借呗套现。

我很无语。

他们的矛盾，最终爆发在一场男孩朋友的婚礼上。男孩说自己没钱，想要小田垫付，但小田也没有，男孩便提出，把买新房的定金退回来。小田不肯，两人便开始争吵，小田也终于提出了分手。

分手后，小田想把那5万块钱要回来，结果，自己的钱还没要得，手机里倒是涌进来一堆催账信息。前男友在外面欠了很多钱，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

我的占卜灵验了，但我一点都不开心。

02  不得不抓住的机会

我的客户里，有很多互联网公司员工。

小李是在去年12月找到我的，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占卜，话语间透着小心和兴奋。“老师，能帮我看看去这家公司的个人发展如何吗？”

我从卦里算出两条信息：第一，钱很足。第二，干不久。我就告诉她，如果去，要做好很快离职的准备。

一周后，小李入职了。那是一家刚刚完成C轮融资的公司，当时正在一边疯狂铺业务线，一边大把撒钱招人。这个消息是她第二个月来找我占卜的时候说的。而她那天问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可以自由职业？

再后来，小李几乎每个月都要来找我占卜，问题全部围绕工作：

这个季度的业绩如何？

领导离职了，我还要不要留下？

我的业务线还能不能做起来了？

小李最终在那家互联网公司坚持了半年。离职后，我们的微信对话框也消停了。

我记得听她提起过，进入互联网行业前，她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完全不相信占卜。我想，那段时间她频繁来找我，大概也是因为迷茫吧。

我理解这种感觉，因为我自己在互联网公司就经历过。

我在北京生活了8年，经历过好几次，干着干着项目就没了。时间比较长的是在一家app公司，当时公司Pre-A轮就融到了几千万，后来还是不行了。那家公司的人不错，就是老板信神，我们团建时，会从公司所在的清河包车去五台山，住在五台县最好的酒店里，费用全包，就让大家认真拜神。

图：五台山

但那家公司后来还是没有了。那位天天在公司群里分享《推背图》的老板，转身去搞元宇宙了。

后来到了深圳，我入职那家互联网公司前，也给自己起了卦。卦象显示，业务很脆弱。但我还是去了。银行卡余额，不允许我听从自己占卜的意见。

我当上了项目负责人，也忙疯了。我们公司实行大小周，但休息的周末也经常要在家办公。工作日更忙，经常晚上12点才下班。

现在想想，当时我就是被KPI裹挟了——因为每天早晨都要开会，向老板汇报项目进度，如果一天没产出就会很慌。当时我不仅自己加班狠，对手下的人也“狠”。我带20个人的团队，每天晚上没有人敢走，都在埋头干活。最后还是老板提醒我，人是人，人得休息。

但即使这么拼，几个月后，我还是收到了业务线解散的消息。在会议室里和hrbp聊完后，我开始清理自己的东西。摘工牌的瞬间，我想到了那天早晨的占卜结果，忍不住在心里夸自己——占卜的能力可真不错。

那份工作结束后，我就回到了湖北老家。

我摆脱了互联网工具人的身份，而真正把互联网当成了工具：我和客户联系是线上，占卜开盘要通过小程序，就连我一万块钱的“拜师”课，都是通过QQ群语音完成的。

身份调转之后，互联网带给我的不再是焦虑，而是便利。

我的课程学了快2年，平均两三天就要上一节课，都是在线上完成的。老师建了200人的QQ群，平时就用群语音讲课。同学们之间互称“师兄”，根据我的观察，50%以上都是自己创业的老板，其他的主要是企业高管和学生党。整个课程的费用是1万块，如果想报名1对1，就是5万块。

图：蓍草六爻占卜

告别互联网公司之后，我的生活也回归到正常轨迹。小李频繁找我咨询的时间，经常是晚上10点。此时，我一般在家里看书，享受闲暇的夜晚，但对她，忙碌才刚刚进入了半酣。

今年7月，小李又找了过来，“两份工作该如何选择，老师帮我看看吧。”她收到了两份 offer，都是做电商，其中一份是某头部主播公司。她言语中透着疲惫，语气透着疲惫，没了刚去杭州的兴奋劲儿。

“钱都不少，但你之后的工作会很难。要小心。”解卦的过程中，小李和我说，她考虑离开互联网了。不过在我看来，放弃几乎不可能——她这时候拿到的薪资，是进入互联网前的两倍。当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你很难去拒绝它。

03  职业

我听过很多朋友说要离开互联网，但真正付诸实践的，并不多。

毕竟这年头，干啥都不容易。我有个师兄，嘴上抱怨着某大师课太贵，转头就去报名了。我以前很羡慕深山里隐居的道士，但我拜师后才发现，我师父也很辛苦：每天两点睡，六点又要起床。日子过得同样忙碌。

小李倒是实现了。

距离最后一次找我占卜没多久，我在她朋友圈刷到了一组“欢迎参观我家”的照片。照片里，阳光穿过白色的轻纱，落在宽大的绿植上，庭院中散落着花花草草，肆意生长。我点进图片下方的定位，显示那是一个艺术社区。

之后，她还陆续发过许多展览的图片：有些是布置好的展览现场图，有些还是半成品。朋友圈下附带的地址，有时在北京，有时在上海。

小李终于离开了互联网公司逼仄的工位，策展，成了她的新工作。而这个时候，互联网开始频繁传出裁员的消息。

及时抽身，在我看来，她在一定意义上完成了“逆天改命”。北京初雪的时候，她在朋友圈晒出赏雪的图片——穿着驼色外套的她，笑语盈盈地站在雪地里，身后是又一个展览。我顺手给她点了个赞。算算日子，她已经很久没来找过我了，我有些遗憾，但很快又释然。

被“推心置腹”又被“形同陌路”。这在占卜圈是常事。

我还记得自己摆的第一个卦，是在2016年。客户从一个App 找到了我。那天我排盘的时候，手心紧张得沁出汗水，生怕解错卦象，一直等到她肯定的答复，我才些微放下心。后来我还常常想起那份紧张，但我们却没再联系过。

还有一次特别的占卜，是有位女生所在区域发生了疫情，全员紧急做了核酸检测，等待结果的时候她很焦虑，就找我测一卦。我当时看卦象没事，就安慰她，顺便告诉她，我从卦象中看出的其他小问题，比如胃可能不太好。

“你很安全，不用焦虑”，在焦急等待中，占卜师这样的话，或许也是一种心理安慰。后来结果出炉，果然没事。

这几年里，我陆陆续续遇到过不少客户，很多人还会介绍朋友来找我占卜。但更多的时间里，我只是躺在他们微信列表里的工具人，只有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才会被想起。

但工具人也有有“人性”的时候。前段时间，我的一位客户“失恋”后找我占卜——这是她第四次来找我。一年前，在她和男朋友吵架的时候，来找我占卜，六爻已经告诉我，他们会分手。

那天，那位客户来问我的问题是，她还会不会再遇到爱情了。我给了她肯定的答案。占卜完，我给她寄了本心理治愈的书和了一对小象的摆件，寓意找到对象。

占卜不可能逆天改命，但我想帮她一起迎接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