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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列塔尼,从反骨野蛮人,到全球化的共同承担者(连载二)

2016-12-27 17:14
来源:澎湃新闻·澎湃号·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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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海律

全球最强灯塔,韦桑岛

“我们时而怒吼时而大叫,就像那些真正的英国水手。海上咸风四散,我们威风不减。在老英吉利海峡坠锤测深,从韦桑到锡利群岛距离三十五里格。”

这首关于航行英吉利海峡的名曲《西班牙女士们》(Spanish Ladies)提到的韦桑岛,是法国最西端领土,也是英吉利海峡西南端的入口。但在国际航道测量组织的标准下,这座15.58的岛平方公里的小岛并不属于英吉利海峡,而是划到了凯尔特海名下。

行过这一海域的英国水手们,确实需要怒吼鼓劲。毕竟这是一座字面意义上的“恐怖之岛”,有着数千“船只墓地”。在布列塔尼谚语中,韦桑连带附近另外两座有人居住的岛屿,被描述为,“看到莫雷讷就看到自己的痛苦,看到韦桑就看到自己的鲜血,看到申岛就看到自己的死亡。”

拿破仑三世曾让这座小岛迅速富裕起来。他积极的对外殖民扩展战略,让富有远航经验的韦桑岛渔民,组成最理想的船员队伍。远洋的高收入回流到乡,但男人们都走了,留下的女人们几乎都成了寡妇。或许是殖民扩展实在具有吸引力,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那几十年,人口反倒呈现流入趋势,在一战前的1911年达到峰值2953人。一战后,岛屿人口则迅速下降,今天仅剩856人。

不足一千人,意味着只能满足中学教育。英法双语向导Ondine,到陆地那头的布雷斯特读完大学并工作了好多年后,三年前回到韦桑,女承父业学习航海捕鱼,并成为主业是船长、副业是导游的忙碌“职业女性”。

她带着我了解教堂内外的“阴宅”地产。由于过去海难频发,这儿就有着比其他地方多得多的圣母形象,以及代表失踪人员的黑山羊塑像。海员失踪后,会有人制作名为Proella的十字架,搁在堂内一个木柜里,等负责布列塔尼西部以及外海三岛的唯一一个神父有空时,再过来把十字架放入外面的公墓中。当然,偶尔遗体被找回,就得扩大其“居住面积”。

“我爷爷也是出海失踪了,二战刚结束那会儿。可我奶奶观念比较现代,不愿搞那套封建活动,还说老头子也许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不愿再回来了。” Ondine说。

韦桑岛像一只螃蟹,在滔天巨浪里安栖。因终年强大的西南风,海岸的西南角被塑形,有一大片狭长海湾,港口则搬到避风的东岸。Créac'h灯塔全身是布列塔尼旗帜的黑白相间色,矗立于岛屿西北端。它的照射距离可达70公里,是全球最有力灯塔。

为了让恐怖之岛可以安全通航,韦桑在不同方位规划了5座灯塔。靠近码头的Stiff是一座模样古怪的连体灯塔。1695年诞生的它,最初就像个烧烤架子,靠最原始的火炉发光。岛民学会修建螺旋楼梯后,才补上了与之连体的另一部分。置于最汹涌的西部海面之上的Nividic灯塔,以往得靠看护员溜索过去值班,15天轮岗一次。有一年,百年难遇的风暴持续了3个月,孤独的守塔人无法被轮换,只好靠渔猎和塔顶蓄水池的充足淡水挨过一个个漫漫长夜。在灯光无法穿越出去的大雾天,通行警报还得通过荒原上的毛驴拉磨来发出响亮的信号音。再后来,物理学家菲涅耳发明螺纹透镜后,全世界所有的灯塔都跟上了法国人的专利,在塔顶筑起漂亮的旋转镜面。如今,随着雷达和GPS技术的普及,灯塔不再那么重要了。但总会有断电失联的意外发生,于是老灯塔还得时常维修,以保障过往船只的应急需求。

 

Créac'h灯塔全身是布列塔尼旗帜的黑白相间色,照射距离可达70公里,是全球最有力灯塔

配乐大师的故乡和法兰西横店

听闻我要一路向东,前往巨石阵、瓦讷和布斯里昂德森林,才入学一个多月的19岁女生Stella就几乎兴奋地唱出“老司机带带我”,“我非常熟悉亚瑟王和圆桌骑士的传说,可以讲给你听。”

从加尔各答到伦敦,从意大利到牙买加,我向来是被瞅一眼,就让姑娘们放心的妇女之友。Stella是来自青岛的学霸,到姐妹城市布雷斯特(Brest)做交换生,对中世纪历史的热爱,再加上一点叛逆,选择了不实用的历史学专业,还选修了小众的爱尔兰语。

虽同属海岛凯尔特语系,但布列塔尼从语言到音乐,还是和爱尔兰有着显著不同。我在诺曼底海港城市瑟堡,第一次接触到布列塔尼音乐。当时我住在图书管理员Laureline家,提及接下来将去布列塔尼,没想激起了她强烈的民族自豪感:“我的家乡在洛里昂(Lorient),你看我客厅里不就高挂着黑白相间的布列塔尼旗。必须给你听点我们的音乐,比爱尔兰的欢快。”在她以Youtube为工具的推广教育下,我的手机里多出了Tri Yann、Alan Stivell、Dan arbraz、Merzhin、Matmatach等用布语演唱的民谣或摇滚乐队,以及第二届“明星学院”选秀冠军Nolwenn Leroy,这个红遍欧洲的金嗓子唱到:“三个年轻海员(啦啦啦),一起出海航行,呼啸大风推着他们驶向新大陆。”

菲利斯泰尔最大的城市布雷斯特,是配乐大师扬·提尔森的老家。当为《天使爱美丽》和《再见列宁》奉献了异常独特又动听的原声后,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厌倦了“脍炙人口”的创作,转向远离大众的新古典和实验朋克,并搬到韦桑岛生活,创作氛围音乐。

从苏格兰到爱尔兰,途经800人口的洛克罗南时,我被鳞次栉比的18世纪漂亮屋舍惊艳,踩了刹车。镇中心完全没有手机信号,也见不到一根电线电缆。也正因此,小镇成为拍摄古装片的理想外景地。在这个“法兰西横店”摄制的最有名作品,有罗曼·波兰斯基的《苔丝》、索菲·玛索主演的大革命史诗片《雪琳娘》、奥黛丽·塔图饰演的以一战为背景的《漫长婚约》。中心教堂里安息着6世纪时的传道圣人罗南(Ronan),小镇也因此获名“罗南的遗产”(Locronan)。为纪念圣人,每年7月的第二个周日,会有一个盛大游行,上千信众赤脚扛旗唱歌,从教堂一直走到6公里外的山林。

布列塔尼真正的文化心脏,是菲尼斯泰尔省的省会坎佩尔(Quimper)。以圣·柯伦坦教堂和主教宫为核心的教会之城,与点缀着图书馆、剧院和当代艺术中心的公爵之城,隔河相望,像一副史诗绘画,铭刻了千年来教权和皇权的冲突与妥协。当然,而今早没了君主,也不再有依赖教会的共和国人民。

 

Fest Noz是布列塔尼的一项传统节庆活动

《聂隐娘》的配乐灵感

侯孝贤和他的电影团队,非常着迷于布列塔尼的Bagad风笛音乐。武侠片《聂隐娘》片尾曲正是来自当地一支Bagad乐团,名叫Men Ha Tan。我找到其音乐总监Pierrick Tanguy聊了聊他们和东方武侠意境的相遇相融。

“《聂隐娘》用到的这首曲子《Rohan》,来自我们2000年去塞内加尔,与鼓王Doudou N’Diaye Rose合作录制的专辑《Dakar》。台湾剧组2014年初联系到这张专辑的制作人。电影结尾,当我们的Bagad音乐响起,伴随着风笛的力量,一种充沛的情绪被点燃了。这首歌是关于中世纪布列塔尼骑士制度下的罗昂伯爵家族,时间上大概与电影中的唐代重合,一样具有战乱背景,”Pierrick说。

Bagad自1949年以来,代表着布列塔尼一切以苏格兰风笛形式编排而成的乐队。风笛乐队本身并非军乐队,但演奏风格却是军乐。这种嘹亮的进行曲风格非常适合大型庆典。

乐团Men Ha Tan早自1995年成立,在布列塔尼语里是“皮埃尔和火焰”的意思。10到20人不等的成员来自布列塔尼南部,坎佩尔、洛里昂、瓦讷、圣纳泽尔和雷恩,主要乐器包括大炮状的低音管bombard(巴松的老祖宗)、带囊风笛、萨克斯、手风琴、贝斯以及全套打击乐。

似乎嫌节奏还不够用,他们跑到塞内加尔找到据传会敲500种节奏的鼓王Doudou N’Diaye Rose。遗憾的是,在2015年8月《聂隐娘》刚上映时,这位85岁的传奇鼓手去世了。

我曾与房东聊起布列塔尼的民族性。Dominique的看法是,“我们和比利牛巴斯克人彼此喜欢对方,布列塔尼人更热爱旅行,全世界都有我们的人。而科西嘉人就爱斗争和惹事,看不惯任何法国大陆人,总要试图搞爆炸。”

“可你们的分离主义者也炸了归属法国的安娜女公爵塑像啊。”我说。

“不止炸了那儿……但我们更热爱和平。炸得并不多啊……”他回答。

 

《聂隐娘》片尾曲由布列塔尼一支Bagad乐团,Men Ha Tan负责担当

布列塔尼广场舞

我们置身莫尔比昂省。莫尔比昂的最大城市是洛里昂,曾因是纳粹U型潜艇制造基地而被彻底摧毁。隔壁非军事化的瓦讷则得以保住了古城。

战后,瓦讷曾想一步跨入现代化,就开始在罗马时代就存在的旧码头上大兴土木,试图建造一个最大的停车场。可是开工没多久,在河道两侧弄出地下三层的停车空间后,预算就花完了。这下倒好,财政赤字保住了城门前的游艇码头。防御城墙环抱了整个内城,护城河流淌着的部分伴有带廊亭的加莱纳洗衣池,干涸的部分成为巨大花圃,城市旗帜和族徽被清楚地“种植”出来。那是一只带围巾的白鼬,据说有一次它遭猎人围捕,逃窜中发现一条泥泞出路,这家伙却傲娇得宁愿被杀也绝不弄脏自己,最终当然也就壮烈了。后来这也成了布列塔尼不屈精神的象征。当然,在16世纪之前的历史上,布列塔尼人为了保持独立性,而一会儿跟法国一会儿跟英国,偶尔也不得不“脏”。1532年最终归属法国的文书,正是在此签署。

之前,我对被戏称为“布列塔尼广场舞”的Fest Noz产生强大好奇心。经过一番搜寻和问询,就顺藤摸瓜的来到瓦讷附近小镇奥赖(Auray)。一个名叫Kendalc'h的文化联盟总部,负责对外接洽和活动组织的漂亮姑娘Youena,条理清晰地向我介绍Kendalc'h在各城镇张罗组织的“广场舞”Fest Noz。

时值周六夜,在普吕讷雷(Pluneret)小镇恰有一个作为联盟周年庆典的Fest Noz。在布列塔尼语中,Fest Noz是“夜的节日”之意,相对地也就有着属于白天的“Fest-Deiz”。

令我吃惊的是,大好的周末夜晚,漂亮的年轻人们竟然不去夜店买醉蹦迪,缺扶老携幼全部扎进帐篷,或许对于他们,一样挥汗跳舞的Fest Noz就是比DJ打碟好玩的夜店。7支乐团取代了DJ位置,接连登场,配置基本以小提琴、风笛和架子鼓为底,锦上添花地铺陈上手风琴、短笛、贝斯和萨克斯,让民间音乐更加爵士化甚至摇滚化。

偶尔也有歌手吟唱,来自西班牙加利西亚的姑娘最富煽动力。“她可能在英格兰康沃尔待过,学来的语言是那边的。虽然同属海岛凯尔特语支,但相较爱尔兰语和苏格兰盖尔语,康沃尔以及威尔士语和我们布列塔尼的更近一些,偶尔能听懂,”Youena解释到。

Fest Noz舞蹈大多是简单的三拍子圆圈舞,被Youena拉进去后,没过多久我就迅速适应,这和我们火把节时候跳的差不多嘛。但当进入到高速跳跃、踢踏并伴随复杂换位的双人队列舞时,我就只得退出旁观了。“圆圈舞简单,源自过去种庄稼时,农户呼朋唤友前来,一道拉着手把田野踩实;队列舞就复杂了,挽手的两人得从乐感到脚步上都协调一致,很多时候是在较劲看谁在越来越快的节拍中先累趴下,”刚下台的手风琴乐师Thomas Moisson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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