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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历史建筑修缮之困:老工匠屈指可数,传统工艺或后继无人
“我们这一批老技术工人,当时30多个同学,如今只剩我一人还在做历史建筑修缮,其他人早就转行或‘下海’了。”58岁的吴公保有些无奈。
1977年,吴公保毕业于上海市房地产学校土木专业,主攻木工,曾做了9年房屋修缮一线工人,如今任静安装饰公司保护建筑事业部经理。
外滩海关钟楼、中共二大会址、友邦大厦、浦江饭店、马勒别墅等上海的历史保护建筑项目,都曾由他主持修缮。
然而,在上海历史保护建筑修缮行业,像吴公保这样懂理论、会项目管理,又掌握传统修缮工艺的人已屈指可数。
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调查发现,随着老一批修缮工人转行或退休,上海历史保护建筑传统修缮工艺有后继无人的危险——目前的修缮工人普遍欠缺历史建筑知识,上海也缺乏历史建筑修缮的高级技工培训体系。
2016年上海两会期间,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建筑系教授常青曾递交提案,建议上海建立完善的建筑技艺遗产传承人制度。“要真心爱护、扶持建筑技艺传承人这一类稀缺专门人才,给予他们相当于高级专家的工作条件和生活待遇。”
近期,上述问题引起了上海相关政府部门的重视。不久前发布的《上海市城乡建设和管理“十三五”规划》已明确提出,“十三五”期间,上海将加强优秀历史建筑的修缮、改造和使用监管,建立工匠名录,培育掌握传统修缮工艺的工匠队伍。
2016年12月16日,上海浦江饭店,工人正在修复顶面装饰石膏线,右侧白色柱子为浦江饭店原有罗马柱。老工匠:师徒传承掌握传统工艺
懂历史建筑知识,懂技术,师徒传承,这是老一批历史建筑修缮技术工人的特色。
1977年,19岁的吴公保进入当时的静安区房地局系统,成为一名房屋修缮工人,主攻木工。
他回忆说,那时新人都得拜师学艺,跟着学建筑修缮的传统工艺,起码三年才能出师。师傅们都是老工匠,文化水平普遍不高,按水平高低分初级到八级,一般七级半的工匠都会看图纸、画图纸。
吴公保一共做了8年技术工人。跟了师傅5年,自己独立做了3年,从第9年起在师傅的推荐下转做项目管理。之后从质量员、统计员、施工员、工地主任,一直到如今的公司保护建筑事业部经理,他在历史建筑修缮这个行业已做了近40年。
在他看来,相比普通建筑,历史建筑的修缮要求要高得多:一名优秀的历史建筑修缮工匠,要具备一定的修缮手艺,时间越长越好;要具备专业的理论知识,文化水平越高越好,最好还要有不错的外语水平。“上海的历史保护建筑,很多是中西文化融合的产物,建筑风格、历史文化、所用材料与工艺,都得去研究。”吴公保说。
2016年12月16日,上海浦江饭店,恢复原貌的罗马柱。新工人:不了解历史建筑专业知识
但如今在上海的历史保护建筑领域,像吴公保这样懂专业理论,又掌握传统修缮工艺的工匠已屈指可数。
吴公保说,当初一起毕业的30多个同学里,泥工、瓦工、木工都有,他们懂专业知识,工作后又有师傅带,手艺都不错。但后来大家相继转行或“下海”,不愿再做一名“又脏又累收入又不高”的技术工人。“我是真的喜爱这份工作,喜爱老建筑,希望能为建筑保护出一份力,所以一直留了下来。”他说。
如今在静安装饰公司,从事建筑修缮工作有五十多人,但几乎都是普通建筑工人,懂基本的修缮技术,却不了解历史建筑的专业知识。为了将传统修缮工艺传承下去,公司近年来正对掌握修缮工艺的技术工人进行专业知识培训,其中比较优秀的,再挑选出来加强培训。
“在技术传承方面,静安装饰公司做得算是相对较好的。”一名在上海历史保护建筑修缮业从业多年的人士告诉记者,上海一些承担历史保护建筑修缮项目的企业,甚至连一个像吴公保这样的人都没有。在静安装饰公司,吴公保直接参与管理和没有直接参与管理的项目,修缮效果也是差别很大。
上述人士坦言,现在绝大多数工人,都是普通的泥瓦工、木工等,文化素质普遍较低,关于历史建筑的专业知识非常欠缺,其修缮手艺能达到一般的房屋修缮要求,但难以达到历史保护建筑“修旧如故”的特殊修缮要求。
困境:无法吸引高文化年轻人
修缮工人的收入并不算低。目前,上海一线历史建筑修缮工人的月收入在1万元左右,手艺好点的会更高一些。但因为工作又脏又累、社会地位不高,这一职业无法再吸引文化高的年轻人。
35岁的静安装饰公司保护建筑事业部副经理陈刚,是吴公保的徒弟,2005年大学毕业后便进入公司。不过,他学的主要是理论和管理,并未学过真正的木工手艺。“我看得懂一线工人哪里做得好,哪里做得不好,也知道该怎么做,但自己不会做。”陈刚说。
“如何鼓励年轻人愿意去学习做一名修复工匠,政府部门要认真考虑。”上海市历史文化风貌区和优秀历史建筑保护专家委员会委员王安石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上海历史保护建筑修缮行业最欠缺的,就是一线的建筑修复工匠。
王安石曾在原上海市房管局主持过多年历史建筑保护工作,在他看来,人才缺失的主要原因,是此前政府部门对历史建筑修复工匠的培养不够重视,也没有相应的激励机制。他建议提高这类工人的社会地位,考虑给予他们职称,并细分工种,让大家都“术业有专攻”。
他目前已着手与多个部门联系,计划在现有的上海市房地产学校内,开设一个专门培养历史建筑修缮工匠的专业班,纳入木工、木雕、石刻、石雕等修复手艺,不仅教授理论知识,还实践工匠手艺,培训对象可能既有在校学生,也会有从业人员。
2016年12月16日,上海浦江饭店,恢复原状的墙面。专家:设立历史建筑技艺遗产传承人制度
随着身怀绝技的工匠消失,一批历史建筑的建造技艺濒临失传,建筑遗产怎么办?
这个问题让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建筑系教授常青忧心忡忡。“上海近代建造技艺,砖工(砖雕)、灰塑、水刷石(打石子)、水磨石、马赛克饰面、弹簧木地板、铁花制作、特种装饰(如拉利克玻璃)等建造技艺及材料技术,由于缺乏师承和现代技术的冲击,大都濒临失传或渐被遗忘。”常青告诉澎湃新闻记者,现代的维护和修缮技术如果不与这些传统技艺创造性融合,将使建筑遗产逐渐失去原有的历史信息和技艺特质。
“问题的严重性已经到了非提上议事日程不可的程度。”在2016年上海两会期间,常青递交提案,建议上海学习借鉴国内外有关成熟经验,建立完善的建筑技艺遗产传承人制度。
“建筑遗产是古往今来通过建造活动形成的文化遗产,其中内含着一整套不同时期的建造技艺,有着文化和技术两个方面的深刻烙印和重要价值。”常青在提案中说,由于建筑遗产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不同程度的损坏和改变,因而必须进行持续维护和修缮,而其关键是让建造技艺能够永续传承。
在他看来,手工业时代和工业化初期形成的建筑遗产,身怀绝技的匠师和工匠是建造技艺的主体。然而现在的维护和修缮,正在失去这样的主体,从而使建造技艺的永续传承成为问题,技艺失传甚至会使有形的物态遗产本体走向消亡。
常青认为,上海在建筑遗产保护方面虽成就斐然,但和全国其他地方类似,都存在重物态保护,轻非物态传承的情况。在建筑遗产保护实践中,建造技艺及其传承人制度并未真正落到实处。
他为此建议,通过学习借鉴国内外成熟经验,在上海建立完善的建筑技艺遗产传承人制度。对建筑技艺传承人这一类稀缺专门人才,要像严格保护建筑遗产本体一样地悉心发现、认定和真心爱护、扶持,充分发挥他们在上海建筑遗产保护工程中的重要技术示范作用,给予他们相当于高级专家的工作条件和生活待遇。
他还建议上海学习巴黎夏约修复学院在培养高端“国家建筑师”方面的经验,依托同济大学等建筑强势学科院校,由建筑技艺遗产传承人领衔参与有关保护与修复教育培训,争取在“十三五”期间,为上海市乃至全国培养一批建筑技艺遗产保护新生代高级技师和未来的传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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