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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与岑范:如果你遇到过这样的女子,你还能爱上别的什么人吗?
夏梦与岑范:如果你遇到过这样的女子,你还能爱上别的什么人吗? 原创 鲁玲芹斋 民国女子
有这么一段爱情故事,一直在坊间流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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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新中国刚成立时的香港。长城电影公司为其当家花旦李丽华量身定制的电影《禁婚记》开拍在即,李丽华却因故离职,这给电影公司的负责人袁仰安来了个措手不及。无奈之下,袁仰安只好硬着头皮,让刚刚经由女儿毛妹引荐来到电影公司的夏梦顶上。
《禁婚记》是有陶秦编剧的一部国语黑白时装喜剧,讲述的是伍启文为了取悦妻子杨霞芝,打算给她买只钻戒,因无余钱,向经理提出加薪,结果,薪未加,倒被炒了鱿鱼。霞芝在一家广告公司找到一个职位,只是,这个职位必需由未婚女子来任,霞芝为得到工作,隐瞒了已婚身份,原本的一对夫妻,只好装作互不相识。霞芝误会启文搭上交际花妲妮,气恼中,就跟广告公司经理的公子宋竹同来往,一连串的误会,滋生开来,最后,误会又一一解除,以喜剧收尾。
当时的夏梦,还只是个十八岁少女,虽在玛利诺天主教修女英文书院有过不少戏剧表演的锻炼,甚至参演过舞台剧《圣女贞德》,但并未受过真正的表演训练,不仅如此,恋爱经验更是一片空白,却要在第一部电影里就挑大梁,演一个少妇,这对夏梦来说,不能不说是个挑战,当然,对长城电影公司来说,也绝对是孤注一掷。
结果,这个电影却因题材新颖,台词精彩,一众演员都是当红影星,而且观众们几乎同时发现了一张从未见到过如此端庄秀美,清雅脱俗的年轻脸庞,他们无不被夏梦的惊人美貌和超凡气质给征服了,所以,影片非但没有因为夏梦的加入垮掉,反而因为她清新自然的表演获得巨大成功,夏梦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女,一夜之间也轰动了影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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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电影里,演杨霞芝的夏梦和演宋竹同的岑范有不少对手戏。
03
夏梦,原名杨濛,一九三三年生于上海一个文艺气息浓郁的家庭,因其父母酷爱戏曲,夏梦自幼便对京剧、歌剧十分熟悉,还能字正腔圆地唱上一些儿。六岁时的夏梦,就已小小地惊艳过上海滩,她参加了“上海儿童摄影比赛”,获得冠军,照片就摆在有名照相馆的显耀位置,那浓眉大眼、精致姣好的小脸儿,不知让多少妈妈们都想拥有这样一个可爱美丽的女孩儿。
一九四七年,夏梦姐弟四人,随父杨元恺和继母迁居香港,他们住在靠近狮子山的九龙城嘉林边道。夏梦和妹妹杨洁双双考入玛利诺天主教修女英文书院,夏梦在上海读中西女中时就曾参加过舞台演出,在玛丽诺修院她依旧热衷戏剧,尤其喜欢莎剧,“夏梦”这个名字,就来自于她深爱的《仲夏夜之梦》。
因为嘉林边道环境幽静,不少电影公司便在此落户。其中长城电影公司距离夏梦家不过千米左右,一到周末,夏梦和妹妹常到长城片场玩儿。夏梦出众的外形和气质,一次被导演李萍倩发现,便热情地邀她拍电影,但夏梦家里不愿其从影。不久,杨元恺筹建的大新银行被挤垮,杨家经济陷入危机,夏梦家人才答应她拍戏,又因夏梦好友毛妹是长城电影公司负责人袁仰安,经毛妹引荐,夏梦顺利加盟了长城公司。
04
岑范,原名岑立范,一九二六年也出生在上海,他是清末两广总督、“中华民国”护法军政府总裁主席岑春煊的侄孙,也算出身名门,不过到他父亲这里,已家道中落。岑父只是一个小公务员,薪俸微薄,因家境不好,岑范到了学龄年纪也不能入学,幸而,岑母知书达理,不仅对岑范爱护有加,也教他识文断字,算是他的启蒙老师。
一九三九年,岑父被裁员,在上海待不下去,一家人只好迁居南京。岑范在南京一所男子学校读书,他生得清秀俊雅,又性情多感,对文艺有着天生的敏感,在学校除了刻苦读书,就是参加各种文娱活动。有一次,高年级的毕业晚会排练时,岑范在田汉编剧的《南归》中饰演一个小女孩,化过妆的岑范,更显清秀,他上男厕时,不少前来观演的家长都以为他走错了厕所。那段时间,他还演出了《这不过是春天》《三千金》《楚霸王》《家》等舞台剧,简直成了一颗灼灼闪光的小明星。
一九四二年,十六岁的岑范写出了电影剧本《手足情深》,并且非常自信地把剧本寄给他仰慕已久的大导演朱石麟。没想到朱石麟看了岑范的剧本,还真的给他回了信,还邀请他到片场去看拍戏。一九四六年,朱石麟邀请岑范作为他的助手前往香港拍摄《同病不相怜》,岑范在香港一待就是六年。这六年中,他又当演员,又任编剧,还当导演,完全沉浸在电影的奇妙世界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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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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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禁婚记》时,夏梦十八岁,岑范二十五岁,一个是青春秀雅的佳人,一个是英俊健美的才子,两人对手戏不少,拍戏时都很投入角色,碰撞出一蓬蓬艺术的火花,拍摄间隙,他们又特别能谈得来,一说就停不下来。停工了,他们就一块儿打球,一块儿运动,一块儿逛街,一块儿在馆子吃饭。不知不觉,两人便相爱了,但都没有说出口,只是享受着那种东方特有的含蓄的爱情。
岑范是夏梦的初恋,夏梦也是岑范的初恋,他们觉得对方就是自己这一生可以一直相伴终老的人。他们享受着爱情的美妙,也无限珍惜,但又有着丝丝的害怕,这一切都美得不真实,他们生怕转眼之间,这份感情就不翼而飞了。
《禁婚记》大获成功,夏梦一夜走红,但岑范却要离开香港,回到内地。他想回到新中国,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他告诉夏梦这个决定,夏梦毫不犹豫地说,她也要和他一起回内地。他们都不想分开。
回内地是需要办理签证的,岑范的哥哥在广州军管会工作,很快就帮岑范办好了签证,夏梦所在的长城公司却不愿帮她办签证。岑范只能先行离开,即便不舍,也无能为力。夏梦在送别时对岑范说,她一办完签证就去找他,岑范这才放心回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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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开始了,相思滋生了,蔓延了,像一朵朵蔷薇,爬上了这对痴男怨女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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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一边等签证,一边还要演戏,可签证就是迟迟办不下来。她和岑范只能通过书信疗愈相思。一封封的信件,从内地飞往香港,一封封的情笺,又从香港飞向内地,海阔山长,不但没有隔断海角与天涯的思慕,反更激发了他们走到一起的渴望,他们在信中互剖心结,相诉衷肠,这是他们面面相对时不曾直言的情语。
夏梦拍戏时非常认真,专注,她连着拍摄的《一家春》《新红楼梦》《娘惹》都取得了成功,她的名气更大了,长城公司更不舍得她回内地。他们知道,唯一能够切断夏梦回内地的办法,就是断了她对岑范的相思。
夏梦把红豆般的相思,一颗颗地寄给岑范,但岑范寄来的信件,却被长城公司动了手脚,夏梦无法收到。这样,夏梦总是收不到岑范的来信,她的情绪一点点低落下去,她开始怀疑岑范是不想再等她了,毕竟他们相差七岁,岑范早到了成家年龄,他总不能一直这么等着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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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次的期待,一次次地落空。
一次次的落空,一次次地死心。
10
夏梦从来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既然自己一片痴心不再得到回应,那就祝福对方吧。她的家也需要她不断拍戏,她也热爱拍戏,那就好好拍戏。《花花世界》《孽海花》《门》《白日梦》《绝代佳人》《欢喜冤家》《都会交响曲》一部部地拍下来,夏梦的声名达到顶峰,成为可与林黛、李丽华等女星争辉的巨星。
一九五四年,夏梦参演朱石麟导演的《姊妹曲》,拍摄中,一位名叫林葆诚的青年商人,来到片场看夏梦拍戏。这时,片中缺了一个扮演教师的演员,林葆诚就笑说,不如让他试试,由此,林葆诚便与夏梦熟识起来。
林葆诚虽是商人,但没一点商人的市侩气,就像夏梦一样,虽贵为红星,却无一点架子,再加上夏梦父亲和叔叔也做纺织生意,林葆诚也是做纺织生意,夏梦对岑范虽不能彻底忘情,也已情淡意浅,便也从往时情网中走了出来,她对林葆诚也有好感,在他那里,她得到很多的安全感,林葆诚和夏梦的交往不仅得到两家的支持,更得到长城公司的支持,夏梦这棵摇钱树,终得留住了。
不久,夏梦就成了林葆诚太太,她和岑范的旧事,好像已经成了一场飘散无踪的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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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五年,夏梦终于有机会回到内地,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岑范,那份封闭心底的以为死去的情愫似乎又复活了,呼唤着她,要她去寻找岑范,至少,她要再见他一面,这一面,无论如何,对她来说,也就够了。
那时的岑范,已担任北京电影制片厂导演,三十岁的他,依旧孤身一人,他不能忘记夏梦,很多女孩子爱慕他,都被他拒绝了。他总对自己说,他要是没见过夏梦,也许早就成家了,为人夫为人父了。可他偏偏在最好的年纪,见到了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再看到别的女子,都觉得入不得眼,更入不得心了。
那天,岑范和夏梦在西直门岑母亲家相见了,两人有说有笑,就像久违的故人,没有任何隔阂。可是,在他们的心里,却仿佛有着无数梦的碎片,动荡着,擦疼着心房。他们太遗憾了,相见时,君未娶,卿却嫁,只好任那往事旧情在眼前缓缓飘逝,缓缓远去,他们都不是揪住不放的人。爱过就好,相见已经满足。
饭后,两人一起在公园散步,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说了很多,他们都在心里做了决定。
“你从此,就是我的哥哥了。”夏梦淡淡地说着,然后笑了。
岑范不言语,也笑了,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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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的事业蒸蒸日上,她和石慧、陈思思成了长城电影公司的“长城三公主”,她是最有名气的“大公主”,整个华语影坛,无人不知“夏梦”其名。她和岑范仿佛真的成了兄妹,六十年代的内地,处境艰难,夏梦多次为岑范的母亲寄来花生油,因为岑母素食。岑范很是感激,他也像哥哥一样,为夏梦取得的成就由衷感到高兴。
一九六七年,夏梦拍摄完《迎春花》,便退出影坛,全家移居加拿大。
一九六九年,夏梦重返香港,夏梦和朋友一起开起了制衣厂,十余年中,在她的经营下,制衣厂做得很好。
一九七九年,夏梦把制衣厂卖掉,创办了青鸟影业公司,退居幕后,出任监制。
夏梦邀请刚因执导《疯劫》和《胡越的故事》脱颖而出的许鞍华为导演,让初出茅庐的林子祥和刘德华担当主演,开拍主要讲述一九七五年越共解放越南,日本记者芥川在岘港现场采访当时实况,三年后芥川重游旧地,认识了琴娘一家,并拍摄了不少珍贵照片的故事。
《投奔怒海》突破了香港电影惯有的格局套路,有着浓重家国情怀,着重写实意味,成为香港新浪潮电影的经典力作。这部影片不仅获得了第二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美术指导、最佳新演员奖,而且使得许鞍华真正成为香港新浪潮电影的代表人物,也让林子祥和刘德华展现出过硬的演技,为他们演艺事业的发展,奠定了很好的基础。
夏梦当然也很开心,电影公司一开始就取得这么好的成绩,让她信心倍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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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夏梦又监制《似水流年》,这次的导演是写过《金陵春梦》的严庆树的儿子严浩,主演则为顾美华和斯琴高娃。影片讲的是张姗姗为祖母奔丧,从香港回到阔别多年的潮汕老家,与儿时好友孝松、阿珍夫妇重逢,三人之间发生感情纠葛的故事。
用影评人倪震的话来说,就是《似水流年》“在轻描淡写之间写出了人与人之间、人与故土之间的’远’字,写透了这个’远’字。它的不同,在于摄影机与内地生活贴得非常近,人情心态挖掘得非常深,而同时,它又使人明白地感觉到人跟人实在难以沟通的心理距离非常远……影片透出一股浓烈的真实气息和民族风格。”
《似水流年》在一九八五年第四届香港电影金像奖上获得了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女主角奖。这部影片让名不见经传的严浩一举成名,也让斯琴高娃成为首位获得香港电影金像奖影后的内地女演员。
然而,夏梦对剧本的要求一直很高,青鸟影业公司在后来几年,一度交了“白卷”。
夏梦说过,没有百分百好的剧本,她不会开戏的。一九九三年,夏梦接受访问时说,现在香港电影流行的武打片、搞笑片,不太适合她。她后来说,本来还有雄心壮志,想拍一个有关“九七”(回归)的戏,现在“九七”’过去了,这个题材也没什么好拍了。夏梦便将“青鸟”卖给了电影发行人江祖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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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梦的婚姻生活一直都很美满,美满得不像真的。
林葆诚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虽是纺织商,对艺术却有着浓厚兴趣,是个典型的电影迷。各种类型的电影,他都有涉猎,而且都有自己的见解。所以,林葆诚和夏梦有很多的话题,甚至,能为夏梦在选剧本和角色塑造上,给夏梦提出很多有益的意见。
当最重要的是,林葆诚是真的爱慕夏梦,他愿做一个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
林葆诚支持夏梦的每个决定,并为他解除一切后顾之忧。他不愿意让夏梦成为一个相夫教子的家庭主妇。家里的事情,他从来没让夏梦操过心,他喜欢看她做她喜欢做的事时的样子,她的美,从来没有在他心中褪色过。
他们相守一生,从未有过争执。
他们只有一个女儿,叫林夏果,顾名思义,便是林葆诚和夏梦的爱情果实之意。
二零零七年,林葆诚病逝了。陪伴呵护夏梦半个世纪的爱侣就这样离开了她,她很伤心,很伤心,但却哭不出来,没有一颗眼泪。原来她是一个没有泪腺的人,她只能在心中撕裂般地抽搐着。她的家人,还有一直陪伴着她终生未嫁的女佣阿彩,都默不作声,小心地看着她,等着她平复下来。
他们知道,夏梦最终会静下来的,她是个理性的女人,她会继续她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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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范对戏曲电影始终有着高涨的热情,他在一九五一年来到北京电影制片厂后,就在吴祖光身边做副导演,辅助导演了由梅兰芳和姜妙香主演的《洛神》、程砚秋主演的《荒山泪》、以及梅兰芳的纪录片《梅兰芳的舞台艺术》。
一九五六年,岑范作为导演,执导了由马连良、叶盛兰、裘盛戎、谭富英、萧长华共同主演的《借东风》,取材于古典小说《三国演义》,讲述了诸葛亮草船借箭的故事。其中由马连良饰演的诸葛亮的唱词更成为经典:
望江北锁战船连环排上,
叹只叹,东风起,火烧战船,
曹营的兵将无处躲藏。
这也是时机到难逃罗网,
我诸葛假意儿祝告上苍。
耳听得风声起从东而降,
趁此时返夏口再做主张。
一九五七年,岑范根据京剧老生徐菊华在一九五二年创作、执导的获全国第一届戏曲观摩演出大会导演奖的《雁荡山》进行改编,搬上银幕。本片由柏之毅、李玉声、钱浩亮等主演,讲述了隋末年间,人民苦于赋役的苛暴,被迫起义,反抗隋朝残害虐杀的血腥统治,在经过了一场激烈的夜战后,隋朝贵族雁荡山守将贺天龙与残兵狡猾逃入湖中,义军首领孟海公乘胜追击,内外夹攻,围歼残敌,获得了最后的胜利的故事。
同年,岑范再度邀集京剧大师马连良、谭富英、叶盛兰、裘盛戎、袁世海、萧长华等拍摄了仍然取材于《三国演义》的《群英会》,故事主要讲述了“借东风”的前事。为对抗强大的曹操政权,孙刘两家联合,刘备军师诸葛亮与孙权水军都督周瑜在夏口共同抵御曹军的进攻,为探听两家联军虚实,曹操派出谋士蒋干以故交身份探访周瑜,伺机劝其投降诸事。等于是《借东风》的姊妹篇。此片的主演均为富连成社班底,制作精良,名家荟萃,成为京剧电影中少有的佳作。
一九五七年,岑范还和郑君里共同执导了由赵丹主演的故事片《林则徐》,讲述十九世纪中叶,林则徐奉旨到广州禁烟,在人民群众的支持下,与英国鸦片贩子和中国贪腐官员进行坚决斗争的故事。这部影片是第一部在美国上映的中国彩色故事片。
原八一电影制片厂厂长陈播对《林则徐》进行了高度评价,他说:“在上映之初,这部影片便以其非凡感人的艺术魅力、震撼心灵的思想力量风靡一时,多年后它仍然得到观众的喜爱,长期的艺术效应证明,该片确实是中国现代电影艺术的经典之作。”
一九九五年,《林则徐》还获得了中国电影“世纪奖”和“中国电影90周年十大优秀影片”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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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二年,岑范执导了他一生中影响最大的电影,那便是由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和香港金声影业公司联合出品的越剧舞台艺术片《红楼梦》。这部影片由越剧名伶徐玉兰、王文娟、吕瑞英、金采凤、周宝奎、徐天红、曹银娣等联袂主演。
影片以宝黛爱情故事为主线,选取了原著小说中的几个典型情节,在有限的范围内尽可能体现曹雪芹笔下的红楼世界,其中,人物造型雅致俊美、唱腔柔婉清丽、表演细腻真切,将越剧的艺术魅力展现无遗,在突出了宝黛爱情悲剧的过程中,着力增强了情感的力度,呈现出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影片一经上映,便引起巨大的轰动,这种影响力,一直延续到现在。片中的“天上掉下个林妹妹”一段更是广为传唱: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
行动好比风拂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
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外来客,
心底却似旧时友。
这部彩色越剧电影《红楼梦》,一开始公映,就红遍全国,夺得票房冠军,让原本就已在越剧舞台上声明显耀的徐玉兰和王文娟更成为了无数影迷的心中偶像,她们仿佛就是宝哥哥和林妹妹的化身。
这年十一月起,影片在香港连续放映三十八天四百余场,观众近四十万人次,一月内,香港文艺界人士撰写相关评论文章达一百多篇。夏梦在看到这部片子时,心中激动万分,爱好戏曲的她,不仅看了又看,不少唱段,都能长的有腔有调,像模像样。
一九七八年《红楼梦》重新放映,更是一票难求,据说,上海三十六家影院二十四小时连续放映,中间只有几分钟换场时间,前一场的观众还未从后门退场,前门观众已经涌进来了,每次清场,地上都会有许多因拥挤掉下的鞋子。就不完全统计,仅内地观众人数,就达十二亿人次,岑范版《红楼梦》最终成为了中国戏曲史,甚至整个中国电影史上一个无法超越的里程碑。
一九六三年,岑范又导演了由上海海燕电影制片厂和香港大鹏影业公司联合摄制,由安徽黄梅戏剧团的严凤英、黄宗毅、王少舫、张云风担纲主演的黄梅戏电影《牛郎织女》,把一个广为流传的民间故事,用精美细腻的电影语言和黄梅戏清新温软的唱腔讲述得凄美动人。和越剧版《红楼梦》一样,《牛郎织女》也取得了巨大成功,片中的很多唱段不仅流行于大江南北,这个片子,也成了黄梅戏艺术表演艺术家严凤英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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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六年后,岑范曾经的辉煌,成了他的污点。他被贴过大字报,他后来回忆说,那个大字报,大到快有半个足球的投门儿,上边的内容,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有了罪行,他觉得几乎就顶不住了,怎么就会这样呢!
他还挨过打,虽不严重,但足以使他觉得尊严扫地,心中聚满了无法诉说的愁闷。多少年了,他还记得,有一个同事,攒紧了拳头,要打他,还是放下了,而另一个拳头,却在不经意间,狠狠戳向他的后脑勺,那份痛楚,几乎要了他的命。
岑范心中似乎一下子黑了,蜷缩着一个又一个皱巴巴的长夜。他沮丧极了,他们的哥哥们都不在身边,朋友也没有给他安慰,他像一个孤零又腐烂的果子,挂在命运枝头。
直到那天,有人说,他母亲来看他,他便去了。在他心中,母亲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没想到,见到母亲时,母亲完全是另外一种样子,她显得异常平静,端庄镇定地坐着,语气平和而坚决地说,没事的,有什么话就说出来,你要相信政府。
岑范的眼泪直往心里流。
在这样举目无亲的情形下,还是母亲带给他了温暖,带给他了静下来的力量。母亲的话,让岑范坚定了自己对自己的评判,他是无罪的,那就好好活下去,总会一切有个好的了结的。
岑范觉得,他还是太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了,现实里的一切,他没有母亲看得清楚。
岑范也是在这个时候,彻底对夏梦死了心,真的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当做自己的挚友,释然了从前一直觉得释然但并未真的释然的情结。
他对自己说:“幸亏她没有拿到通行证,如果那时回到内地,以她的背景,肯定熬不过去。上吊、吃安眠药,都说不定,我又不能保护她,要是那样,我会更加痛苦。”
但是他也更坚定了这一生不会结婚的决定。他觉得既然有过那么一段虽短暂但却极其美好的爱恋,见过那么美好的女子,就已足够。他不能和她成为眷属,但可以成为兄妹,情义一生绵存,夫复何求?
当然,他已习惯一个人生活,他也不想再被什么繁琐复杂的东西给绊住。他不是情圣,但他确实深爱过一个如梦般美丽的女子,他要用一生的时间,让自己的情感保持纯粹,深情过,然后淡然,然后,回到自己的洁净,洁净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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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三年,岑范已经恢复了创作权利,他执导了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摄制的故事片《阿Q正传》,由上海滑稽剧团演员严顺开饰演阿Q。影片根据鲁迅同名小说改编,讲述了辛亥革命前后浙江农村,一个叫阿Q的农民贫苦、落后、愚昧的一生,表现了当时贫苦农民,生活上走投无路,又在精神上遭受摧残的悲惨境遇的故事。
这是严顺开第一次出演电影,为了塑造好阿Q,严顺开除了阅读鲁迅的原著和相关资料以外,还专门前往绍兴体验生活,学习割稻、舂米等农活。拍阿Q偷萝卜后翻墙的戏时,道具组在墙脚真的放了条狗,这把严顺开一吓,从墙上直接摔了下来,摔伤了肋骨,但他忍着痛,打上石膏就继续开工,直到把片子拍完。
结果,这部电影入围了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成为中国首部参加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影片,并获得了第十二届菲格拉达福兹国际电影节评委奖,而严顺开也从一个影坛的无名小卒,成了第六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演员,一举成名。
一九八三年,岑范带着《阿Q正传》到香港参加电影节,在酒会上碰见了夏梦,他只觉得有人在他肩上“啪”地拍了一下,转身一看,正是他曾朝思暮想,现在淡然处之的夏梦。他笑了,她也笑了,完全是亲人般的笑。
分别的时候,他们还拍了一张合照,没有一丝的忸怩。照片里的佳人上了年纪,但风韵犹在,照片里的才子也已老迈,但眼睛里满是清水般的纯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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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他们就没有什么来往。因为在香港的时候,就有人对岑范说,让他不要和夏梦有来往,人家是有家庭的人。岑范觉得很对,爱一个人,是要对方好。她现在家庭好,子女好,事业好,他就开心。
岑范又拍摄了《闯江湖》《碧水双魂》《洒向人间都是爱--宋庆龄的故事》《曹雪芹》《梦非梦》等影视剧,他把他所有的精力,都投注到艺术中去,留下了一部部传世经典。
同时,他也让自己成了一个绝版的故事,他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还有艺术,当然,曾经,他也属于过一个叫夏梦的女孩子,那个一生的梦中人。
20
二零零八年一月二十三日晚八点,岑范因病医治无效去世,享年八十二岁。
他最后一次接受采访时,回忆了他的一生。记者所提的问题,他无一不答。当问到他和夏梦的关系时,他不回避,他说,他喜欢过她,也能感觉到她喜欢他,但他们都没怎么说,他们没有缘分,他们现在是兄妹了,当然也不再来往了,因为人家有人家的家庭,她过得那么好,他也开心,就不用了多想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充满了惆怅,又显得相当洒脱。
问到他一辈子独身是不是因为夏梦,岑范笑了笑,说,他不是圣人,他只是觉得一个人生活挺好的,没有任何束缚,那是很好的感觉,一个人过一辈子又有什么呢?
岑范虽然老了,头发也掉得差不多,还是看得出那连皱纹也掩盖不住的英俊和儒雅。他活得有些孤单,但也很受用那份孤单。
他的一生交给了电影,交给了艺术,他有遗憾,也不过是些些的遗憾,更多的,还是无悔和无怨。
21
二零一六年十一月三日早晨六点,八十三岁的夏梦辞世。
她去世前,接受鲁豫专访,她的身体状态很不好,脚肿得厉害,行动很是不便,记忆力也衰退了不少,说话有点有气无力,但头脑还算清楚,皮肤依然很好,曾经的惊世美貌,早已无迹可寻,只是很优雅,很端庄地坐在沙发上,累了,就歇会儿,聊起来,也不过是简单的三言两语。
东方的奥黛丽.赫本是真的老了。
林葆诚虽然不在了,夏梦并不孤独,还有她的女佣阿彩一直跟随着她,阿彩从夏梦年轻时候,就跟着她,家里的事务都由她来操持,她像一个影子一样,陪伴着夏梦,她已八十多岁了,但精神很好,还在跑来跑去,有说有笑,为夏梦忙活着。
阿彩说夏梦什么都不挑,她做什么,夏梦就吃什么,夏梦也很少发脾气,一直都和和气气。她早已把夏梦当成了自己的姊妹,朋友,不仅仅是主仆了,这里,也是她的家了。
夏梦的化妆师苹果,也是从夏梦开始演戏时,就跟着她的。苹果说,第一次给夏梦化妆,完全惊呆了,怎么会有人皮肤这么好,这么光滑,怎么化,都好看。她们也是从那个时候,就一直保持着很好的合作和相处的关系,早成了家人般的朋友。
还有夏梦的妹妹篮球国手杨洁,每个月都会到香港来和姐姐住一段时间。
夏梦早已习惯宅在家中,看看电影,和朋友说说话,就很快乐的平淡日子。
当鲁豫问夏梦关于岑范导演的事时,夏梦已经很累,坐在沙发一边,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看着鲁豫和杨洁在说话。
杨洁替姐姐回答,她说姐姐和岑范导演不过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候,拍《禁婚记》,岑范常常到她们家,她能感受到到岑范是喜欢姐姐的,但她又说,那可能只是岑范的暗恋,夏梦并不知道,至于说,岑范离开香港,夏梦说她也要和他一起回内地,那应该不是真的。
22
夏梦有没有爱过岑范呢,夏梦并没有说什么,杨洁虽是夏梦的亲妹妹,但有些事,未必说得准。
只是当事人,已经不想多谈,杨洁的话,也就只能说是一种有必要参考的证明,至少她肯定了岑范喜欢过夏梦。
而岑范虽说他的一生孤单,并不全是因为夏梦,但他如此选择,如他所述,也和夏梦有所关联。
23
真实的故事,也许没有那么凄美纯粹,但,,多多少少,还是有着可歌可泣之处的,有着难以言说的欢喜和惆怅吧。
我想,夏梦喜欢过岑范,甚至爱过他,而岑范,更不用说,是深爱过夏梦的。只是情深缘浅,不能皆为眷属罢了。
但能够一生做兄妹,或朋友,互不干扰,已经是不可斗量的福分了,又有什么遗憾呢?
他们各有各的精彩,也各有各的幸福。
都是很不赖的人生。
原标题:《夏梦与岑范:如果你遇到过这样的女子,你还能爱上别的什么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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