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涂们：告别“老兽”

12月12日，演员涂们去世的噩耗传来，很快上了微博热搜的第一名，所有人都感到震惊。刚刚六十出头的涂们，近年来在银幕上十分活跃，不仅演戏，还接连导演自己的电影作品。

据悉，涂们上个月刚刚检查出食道癌晚期，上个月底回到了呼伦贝尔。家人透露，涂们老师走的很安详。

涂们。图片来自“中国电影家协会”微信公众号

中国电影家协会的悼文写道：“惊悉我国著名电影表演艺术家涂们于2021年12月12日因病逝世，中国电影家协会表示沉痛哀悼！涂们将毕生精力献给了挚爱的电影事业，他以精湛的演技在《悲情布鲁克》《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告别》《老兽》等影片中塑造了一个个鲜活深刻的人物形象，深受广大观众的喜爱和赞誉，并获得了中国电影金鸡奖等多个电影专业奖项认可。涂们的一生满怀对国家和人民的赤忱情感，饱含对电影艺术的真挚热爱，心系民族文化的传承发展，在中国电影银幕上绽放出璀璨独特的光芒。他的突然离世是中国电影界的巨大损失，我们深感悲痛和惋惜。斯人已逝，风范长存！望亲属节哀！”

呼伦贝尔市文联发文悼念表示：“涂们老师的去世是文艺界的巨大损失和遗憾。涂们作为内蒙古自治区荣获国际、国内众多奖项的优秀表演艺术家之一，在几十年的艺术生涯中，为自治区及呼伦贝尔的文化艺术事业做出了诸多贡献。全市文艺界人士、文艺家沉痛悼念并深切缅怀涂们老师。”

1998年涂们出演电影《一代天骄成吉思汗》

2013年涂们又在电影《止杀令》中出演成吉思汗一个角色

涂们是草原的好儿子，也是几代观众的银幕记忆。年轻时的涂们演过不少电视剧，标签是“草原王爷专业户”，他是《一代天骄成吉思汗》、《止杀令》中杀伐征战的帝王成吉思汗，《贞观长歌》中狂傲霸气的颉利可汗，《嘎达梅林》中气度不凡的王爷。喜欢看武侠剧的观众应该还记得他是《笑傲江湖》中的左冷禅，《倚天屠龙记》中赵敏父亲汝阳王。 

《老兽》剧照

步入晚年的涂们与不少青年导演合作，在一部部文艺片中塑造了一个个丰厚立体的中老年形象。《告别》中的癌症父亲催人泪下，《老兽》中的混蛋老杨让人爱恨交加。不久前与观众见面的综艺节目《导演请指教》中，涂们出演吴中天的短片《售》，一个独居孤寡老人寂寥凄清又老谋深算的形象也令人印象深刻。

在《导演请指教》节目中，涂们出演吴中天的短片《售》

2017年的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开启了涂们演艺生涯的第二春。比起其他“影帝”的高光时刻，他的拿奖还有一番颇为可爱的小插曲。因为主持人宣布前镜头刚好扫到涂们坐在观众席里样子，“一觉睡醒就拿了个奖”的传奇也成为那一年金马奖的一段佳话。

之后，涂们又开始做起导演，接连和青年导演们一起出现在各大电影节展上。面向自我的创作，都与草原与民族的背景息息相关，又有着独特而强烈的个人风格。今年他的导演新作《天道不赦》亮相平遥影展，出乎意料的暴力书写和黑色幽默还让一些影迷还将他类比为中国的北野武或者伊斯特伍德。

据悉，目前涂们还有《上山》《逍遥游》《最后的真相》等多部作品等待与观众见面。涂们去世后，演员黄轩、杨子姗、惠英红等圈中好友纷纷在微博上表达对他的纪念与哀思。

许多与涂们合作过的演员发微博纪念涂们

马背童年，一生挚爱草原

“呼伦贝尔草原上的湖泊星罗棋布，我在湿地边上生活到八岁，白天鹅在湖面上游，很近。”

1960年2月出生于内蒙古呼伦贝尔市海拉尔区的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身为鄂温克族人的涂们童年和少年时期在马背上的快乐时光，让他后来演起草原题材来驾轻就熟。他的青少年时期在“文革”中度过，这段经历让他有所思考，但面对采访时只是表达，“人生苦难会让你迅速长大。”

青年时的涂们最初就读于内蒙古大学汉语系就读，因为出于对上海的憧憬和好奇，他选择退学，重新考取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这个叛逆的选择并未得到家人的支持，偷偷报考一度气坏了父亲。

涂家共有三兄弟，涂们记得父亲对三人有这么个评价：“一个学公路，一个学畜牧，将来都能造福社会，只有大儿子不成器，做了个二流子职业。”这个不成器的大儿子，指的是涂们。

最初到上海的理由，只是为了看看那十里洋场的繁华，至于表演是什么，对涂们来说是“去了再说”的后话。涂们就读的是上海戏剧学院定向招生的第一届内蒙古班，一整个班级都是蒙古学生，这个其他地方来的孩子很不一样。比如说演莎士比亚戏剧里拿西洋剑决斗的戏码，别的学生都是假模假式的比划，蒙古学生们上去就真打，台下观众看得都冒火花，一学期下来击剑都不知道打断多少根。

上戏二年级，他才逐渐对表演有了兴趣，那时候他更喜欢塑造一些小人物。大三的时候他拍了人生的第一部电影《成吉思汗》，那时的他还没想到，之后成吉思汗会与他如此有缘。

毕业后涂们和一个班的同学们都回到了内蒙。后来成名后，他也坚持在 “在这个圈子里工作，但是不在这个圈子里生活。”

涂们主演电影《悲情布鲁克》剧照

在塞夫导演的《悲情布鲁克》中，蒙古族牧人为保卫自己的家园抗击侵略者的悲壮故事演绎的激荡人心。影片中有一个在马背上做出展翅飞翔的动作的人，就是涂们。这部作品也让他获得了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奖提名。

在电影《告别》中涂们演自己的老友塞夫

20年后，塞夫的女儿德格娜为父亲拍了一部电影《告别》，电影中涂们要扮演自己已故的老友，在放映室里，他翻出老胶片播放，投影上映射的画面便是这部电影。

近年来，涂们开始自己做导演，导演的两部电影也都与草原有着深切的关联。《呼伦贝尔城》源自内蒙古少数民族鄂温克族中流传已久的传说，《天道不赦》同样是一段清朝末年发生在草原上关于民族和忠义的传奇。

角色太成功，也是一种苦恼

《悲情布鲁克》中痞气十足的草原汉子、《贞观长歌》中狂傲霸气的颉利可汗、《嘎达梅林》中强占土地的蛮横王爷、以及《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和《止杀令》中的成吉思汗，因为常常扮演八面威风的“大汗”，涂们被观众亲切地称为“草原王爷专业户 ”。

这份成功并非偶然，除了与自身的成长经历息息相关外，涂们在人物上也是狠下功夫的。他身高不高，眼睛也小，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霸气外露”。涂们在一次采访时回忆，当年看完《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一位观众慕名找到了他，发现他不如片中看起来那么高大威猛，表示失望。但涂们说，“外表哪能决定实力啊，我做演员，从来没有外表上的心理障碍，把自己演出来了，就是英雄。”

演出《一代天骄成吉思汗》之前，他刚刚演过一个小人物。这么大的跨度，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下手。于是他在做好案头工作、吃透剧本的同时，还向内蒙古社科院的历史学家们请教了解蒙古历史，学习更多草原文化。同时，在涂们的演绎下的成吉思汗雄韬伟略兼含暴虐无情，不怒自威，这个角色让涂们获得了中国最具权威的电影艺术专家奖中国第七届电影表演学会奖。

《笑傲江湖》剧照，涂们饰演左冷禅

除了草原上的王爷，涂们还演出了不少枭雄类型的角色。张纪中版《笑傲江湖》中的左冷禅是他了另一个代表人物。当时这部电影剧的武戏部分召集了全国武术的各项冠军，全能、单项冠军，涂们也专门为此还受了23天的武术特训。涂们回忆自己训练的时候，打得不怎么样，他和另一位蒙古族演员打得最好，几乎不用替身。

但之后这类角色找他的越来越多，一定令他十分厌倦。即便一口拒绝，这个圈子里的人还能托着各种关系找上门来。“别人对你的认可有的时候也是挺残酷的。”涂们说。 他记得那些说着“就你合适”的话，“意思是只有你能演，别人都演不了。其实人家这么说是为了让你高兴，但是我听到这话，反而高兴不起来。”

《告别》海报

前文中提到的《告别》对于涂们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一个已经被定型了帝王将相的霸气演员，要来演一个病入膏肓的知识分子艺术家，同时演绎出对于人生和家庭的细腻情绪，这对涂们来说是全新的极大挑战。

《告别》剧照

涂们说自己后来始终未有勇气看完《告别》的结尾，最多看到女儿和父亲遗弃开车去郊外树林里放生小鸟，就“逃也似地关掉了”，因为在他心里，总是希望一切停在那里，好像那样，挚友就还活着。

《告别》的表演让初执导筒的周子阳发现了涂们。《老兽》成为涂们表演艺术生涯的一次高峰。这部影片中，涂们经过年轻暴富，人到暮年，跌落成个实实在在的Loser，却也满心的骄傲不认输，心怀深情又无法找到恰当的表达，抱着一腔无数安放的自尊在现实困境中的无望挣扎。

《老兽》剧照

周子阳记得，他第一次见完涂们，被送到机场的时候，就见证了涂们迅速进入角色揣摩人物体验生活的方式——因为想着老杨是个耿直又粗鄙的人设，他拿了周子阳的证件，直接蛮横地去插队办理手续了。

而那一年的金马评奖，据说第一轮初评阶段，涂们的选票就占到的一半以上，几乎是压倒性的优势。

《老兽》成功后，涂们摆脱了曾经的烦恼再度卷土重来，他收到一股脑的片约，全是各式各样的“老流氓”。为此，涂们在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就狠心减掉了20斤，在他看来，先从体形上改变，是十分直接能够劝退那些找来让他演同类角色的导演的好办法。

真心英雄，老骥伏枥

与影视片中气度不凡、八面威风的“大汗”、“单于”、“王爷”相比，生活中的涂们却很谦虚、幽默，他经常在自我介绍时说，“我叫涂们，就是稀里糊涂的人们”，此言一出，总会引来一阵笑声。

他是个活得率真的人，也是一个心怀英雄主义的人。

很多人不知道，涂们除了演过不少英雄，生活里也是真正的英雄，17岁的夏天，少年涂们就在伊敏河救过一个大人，当时他不懂下水救人的要领，还一度差点让自己也陷入危险。那是一位溺水的军人，涂们从河里把他拖到岸上，将积水的泥皮扑在他的关节，让他冻僵的四肢慢慢恢复。还有一次，同学媳妇开着煤气，把孩子反锁在了房间里，房间门打不开，涂们就从对面人家的阳台爬过去，把他们家阳台的窗户蹬开，关了煤气，过程中也是惊险的令人捏一把汗。

曾经有人问涂们，身为鄂温克人最自豪的是什么，他豪气万丈地说，“‘战斗民族’啊，四个字儿不就完了吗？” 他崇尚英雄，如果没有成为演员，他说过自己想当兵，谈到中国影视创作中欠缺的部分，他也说应该有更多属于中国人自己的精神和爱国主义的东西。

今年平遥国际电影展上，涂们带来了他的第二部导演作品。一个关于大清最后的“邮差”的故事。清朝末年，兵荒马乱，战争四起。固德驿站的银狐、砣子、小虎在此时接到了驿站的一项任务，然而还没出发就传来大清帝国灭亡的消息。王朝倒台之后，武将军的骨灰和抚慰金还需要经过山高水长的艰难险阻被送给家人，这是一个壮烈而赤诚的故事，影片的故事性极强，一些观众看完之后觉得这样的故事可以被拍成几十集的连续剧。

《天道不赦》海报

有人说这部电影是中式西部片，也有人说像昆汀、北野武，而涂们想拍的，是一部实打实的中国电影，扎根于广袤的西北、东北地区，以暴力元素作为表达介质，人性的恶与善则是影片的内核。涂们想用这部《天道不赦》，去弥补中国电影所缺失的类型。

因为“热爱电影”，所以涂们说他“闲着也是闲着，讲点故事玩多好，把故事在银幕上和大家分享一下多好。”对于涂们来说，讲述好看的故事，是他想要做导演的初衷，和“演而优则导”的职业发展规律没有任何关系。在平遥谈到自己做导演的心得，涂们说，“做演员和导演，投入的情感都是一样的。电影除了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之外，更重要的是情感的劳动。如果没有情感的劳动，光凭脑力、体力，你不用干电影，干别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