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1912年2月11日之前的他们仰望到了什么？

《清朝遗人》是摄影师徐平从2008年开始的拍摄项目。这一系列摄影作品使用4x5的大画幅相机拍摄环境人像，记录了清朝末年（1912年2月11日以前）出生的百余名百岁老人。他们目睹了皇帝专制、辛亥革命、八国联军侵略、八年抗战，见证了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1997年香港回归，以及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取得的辉煌成就，他们是中国百余年发展历程的亲历者。

《清朝遗人》的命名，就是为了强化这样一种特殊身份——他们原本都是清朝人。摄影师选择了俯拍的角度，如同一双冥冥中的上苍之眼，凝望着世间的一切。

12月7日起，这一组15幅照片作为上海国际摄影节的外围展，正在外滩中山南路99号尚未完全装修完毕的大厅里展出。

随着现代科学和医学的发展，帝王梦寐以求的“长命百岁”，如今已成为“平民百姓”的生活现实。徐平镜头中的人物有中国政界名流赵四小姐的嫂子、清华大学第一届女生、上海滩名门闺秀吴靖，中国革命先驱秋瑾的外甥女王慰慈，上海首家华商眼镜店“精益眼镜公司”老板的长子刘纬纶，抗日爱国的著名女作家姚罗洪，参加两航起义的归国华侨胡茂良，中国清朝最后的一品官程德全之女程世娴，还有做了一辈子保姆的张慧月。

出身不同，经历各异，受教育程度不一，然而时间却是公平的，一样的深深的难以泯灭的皱纹与纠缠不休的病体，那些百岁老人的眼神，向上凝视着你的脸孔，在观者心中产生巨大的震撼。每一张脸在每一种文化下，都有它自己的美学标记。

抗日爱国著名女作家姚罗洪，出生于1910年10月18日。1925年，上海发生了五卅惨案，她作为学生，发动罢课、募捐。姚罗洪历任松江县立第一高等小学、上海新闻专科学校、上海南洋模范中学教师，上海《正言报》文艺副刊《草原》和《读书生活》编辑，上海徐汇女中教师，《文艺月报》、《上海文学》、《收获》编辑部编辑。她已故的丈夫朱雯与巴金、柳亚子、施蛰存、钱钟书、茅盾、洪深等进步文人都是挚友，在文化战线上共同战斗，巴金还是他们的证婚人。如今的姚罗洪依然喜欢读报，百岁时还在坚持写作。

徐平还拍到一对难得的“双百老人”：嫂嫂梁慧仪，1907年生于澳门一大户人家；小姑潘文嬚，1908年生于广东一商人家庭，终身未嫁。她俩与孙辈同住在位于静安区的老房子里，半个多世纪以来，嫂子在家里有绝对权威，小姑至今对嫂子保持着高度尊重。根据徐平回忆，当他如约走进老房子二楼，姑嫂二人已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老人家精神很好，脑子清爽。不过讲的是广东话，我听不太懂，还得靠她们的孙子来翻译。”在孙辈的要求下，梁慧仪老人还给摄影师哼了一段古老的民谣。老式房子宽敞明亮，徐平也可以就地取景。可以看到，桌上还有两张照片，是梁慧仪年轻时的美人照，以及其丈夫年轻时的生活照。曾经的青春洋溢与现在的安然淡然，两相对照，令人感慨时光的痕迹并不仅仅是写在脸上的。

清朝遗人的背后，是个体，也是群体。镜头都是乐观的吗？徐平在拍摄中屡屡提到，进入这些老人的家庭，实属不易，有些遭到子女和亲属以及各方力量的阻挠；有些，在拍摄时，老人的儿媳在一边摔锅砸盆，儿子唯唯诺诺，老人只得忍气吞声；有些家庭，家人之间因为房子的分配问题闹得不可开交，老人只能蜷缩于小屋内无人照料。

来自政府的关照和阳光，照耀到的是一时，镜头的拍摄往往光鲜亮丽温暖如春，然而生命中剩余下的大部分时间，对于这些老人来说，未必如此。随着摄影师的娓娓道来，世态在镜头中铺陈开来。

拍摄完毕之后，徐平几乎和这些老人都成了朋友。但是老人往往留不住，每隔一段时间，徐平就会接到电话，说某老不在了。虽说中国人有喜丧之说，但拍摄者心中难免升腾起好景不长的悲凉。见的老人多了，他对于老境的疑惑也渐渐多起来。中国社会正面临一个严峻的现实——老龄化加速逼近，而社会保障不够完善、相关产业未成规模、失能老人生存堪忧。在这个现实面前，如何让老人颐养天年？养老之忧，正在成为人们的普遍忧虑，也成为我国社会转型期一个无法回避和必须解答的重要课题。

老人在基本的生存问题解决之后，需要更多关注的目光，而不仅仅是镜头的一扫而过。清朝遗人，那一双双望向上苍的混浊眼睛里，看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清朝遗人》系列作品

《清朝遗人》系列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