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洛》：这部年底压轴的文艺片会把你“钉在座位上”

12月9日上映的电影《塔洛》其实是2015年的电影，2015年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提名电影，2015年台湾电影金马奖的最佳改编剧本奖。挤在这个大片云集风口浪尖的档期，这部预备在2016年进入院线让更多观众看到的藏语电影终于硬着头皮上映了，不然还得拖到下一年。作为一个文艺片爱好者，我倒是挺乐见这样一部片子作为今年院线文艺片的“压轴”之作。

这样的影片拿到“贺岁档”来发行，应该是件头疼的事情，比起“文艺”这个标签，少数民族题材、藏语、黑白……这些词语每一个大概都足以让院线直接给这部电影亮起红灯。

刨除掉这些看起来让人有些望而却步的词汇，《塔洛》是一部讲述关于个体、时代以及他和所处的世界如何相处的电影。虽然发生在一个遥远的藏族牧羊人身上，却奇异地能够在距离感中产生更直白和纯粹的解读。西藏世界没有符号化的表达，没有猎奇的视角，一切都是朴实自然的生活。导演大量运用镜子作为镜头语言的一部分，又传达出虚妄的感受。

《塔洛》剧照

这是万玛才旦的作品第一次进入院线上映，电影也有了宣发物料、名人站台的新闻发布会。他跟着跑路演，一站站跟观众解释塔洛和杨措的关系，塔洛的想法，以及强调他的电影不是在拍藏族，而是给所有人看的。在这个过程中，似乎他也有些像下山的塔洛，进入纷繁电影工业体系的花花世界里来，有着自己的骄傲，面对着格格不入的市场显得孤独。

事实上，如果关注独立电影的影迷对万玛才旦不会陌生，他已经是导演中的“老司机”，《塔洛》其实早已游历国内外数十个电影节，除了威尼斯电影节和台湾金马奖外，还在法国、日本以及中国独立影展等多个电影节上斩获殊荣。

他的电影语法工整而独特。“塔洛”在藏语中有“逃离”的意思，电影中塔洛出走了，走出去的世界却是真正迷失的开始。整个电影开展的过程也很像“照镜子”，前因后果总有对照。发生在公安局的对话会在公安局里再次说起；发生在理发店的情愫总算在理发店撇清；卡拉OK和藏族拉伊总是对照着出现；开头行云流水地背完全篇的《为人民服务》到最后还得磕磕巴巴再来一遍。一切如此充满意味和寓意，又有着隐约“轮回”的感觉。

万玛才旦，《塔洛》上海路演现场

《塔洛》是万玛才旦2013年原创的短篇小说，写鲜少下山的牧羊人，在进城办理身份证的过程中，遇到一位美丽的姑娘，最终打破自己纯净生活状态的故事。塔洛身上有浓重的时代印记，他能像诵经一样从头到尾完整地背诵毛主席语录，但并不明白这些话的意思。这位记忆力超群的牧羊人，唯独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和出生年月，如果不是因为办理身份证的要求，他似乎不需要知道自己是谁。

万玛才旦的电影中，汉藏两种文化的冲突和平衡是他始终关注的母题。《静静的嘛呢石》表现在一个封闭的山区表面的平静下，传统与现代之间相互渗透的无言冲突；《寻找智美更登》是在爱情故事下探求藏族文化和藏族人心灵的寻根之旅；《老狗》是面对逐渐模糊的故乡，一个人选择坚守尊严的激烈方式。《塔洛》里，万玛才旦的视角第一次从群体转向个体，讲的也还是一个人追寻身份却在过程中迷失的故事。

居无定所的游牧民族办理身份证也的确在一段时间里是藏区当地政府头疼的事，而这样一个事件发生在塔洛身上，整个办证的过程，在县城所见所闻，都成了一种自我身份认同在迷失与寻找中的游弋。身份证是一个实体，身份却是一个概念。公安局长说，“没有身份证，谁认识你？”而当塔洛在经历一切规则洗礼，拥有了身份证后，他却不再认识自己了。

万玛才旦打趣说，如今认识他的亲戚老乡都绕道走，因为都被他拉去演戏演怕了。演出塔洛的西德尼玛是藏族著名的喜剧艺人，用时髦一点的话说是“藏地赵本山”这么个地位。电影里塔洛被剪掉了小辫子是虚构的，为了拍电影，西德尼玛留了几十年的小辫子被剪掉确是真实的。所以当在镜头里看到塔洛剃头的那一段，演员眼一闭一睁之间留下不动声色的纠结与痛楚的感觉，格外真实。

上海电影博物馆的点映场后，有观众与导演交流表示看完后被“钉在座位上了”。这大概是那些又慢又细致的长镜头的功效。万玛才旦的电影语言是工整又用心的。人物往往被压在画面的一角或者正下方，构图上大面积的留白，表现人物的渺小孤独，同时后景中又有不仔细则容易忽略的小细节。

塔洛与杨措第一次唱卡拉OK的时候，塔洛在画面一侧清唱着藏族山歌，更大面积的画面里是投影仪投影通俗流行歌曲。两种音乐的对照，丰富视听节奏的同时又恰到好处擦过电影的主题。

塔洛下定决心卖掉所有的样与杨措在一起的那场戏，整个起承转合的内容都由镜子完成。 起初两人在画面的同一侧，同一面镜子中。杨措接受了塔洛的钱，剪掉了塔洛的小辫子，有些感动地依偎着塔洛。之后藏族歌手演唱会的消息轻易让两人产生隔阂，也轻易对观众挑明了两人分明不是一路人。于是杨措走到画面另一边，她的脸出现在另一面镜子中。此时观众知道他们身处理发室的同一空间，但视觉上看已经被镜面分割在两个世界。

尽管打过交道的人都说万玛才旦是个很温和的人，但看电影就能感受到万玛才旦还有藏族汉子的狠劲，不是凶狠的恶狠狠的那种狠，是对自身的一种刚毅果决的裁定。比如《老狗》最后杀死最后一条纯正血统藏獒的情节，比如塔洛作为自我惩罚拿鞭炮炸掉自己的一只手。

“塔洛的故事就是我们自己的故事。”万玛才旦对观众说。作为一个从小学习汉语的藏族，想必万玛才旦也尤为能够体会夹在两种文化以及现代文明进程中的那份茫然。塔洛遇到杨措，爱情故事的主线表现的完整细腻，一个人在爱情中幻想出种种美好，逐渐迷失自我的情节本身也足够引起共鸣。加上本身属于电影的质感和种种隐喻带来的思考，在岁末狂欢带来的一众繁花似锦的热闹里，这部2016压轴的文艺片值得推荐。不过，要在贺岁档的院线里打捞这么一部黑白藏语电影，估计还得费点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