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残疾人日①｜上海无障碍设施建设不错，但“还差一口气”

【编者按】

“你不要自卑，你虽然是一棵残缺的小草，但你依然拥有阳光，只要你不放弃希望，你依然可以茁壮的生长，用自己的身体装绿着大地。”2016年12月3日，第25个国际残疾人日，今年的主题是“扶残助残，有你有我”。

高位截瘫患者柯水昌，2013年自费办了第一期公益培训班，把修手机的手艺无偿传授给8位病友；追逐“气球梦”的听障女孩刘莹，与其他几名听障人士组建了团队，成立了公司，开始走上她的阳光气球创业之路。45岁的孔路明，已经成功依靠轮椅出行21年，他和其他“轮友”可以坐地铁、逛超市。

他们是励志的，但未来并不平坦。柯水昌还在为如何筹办第二期公益培训班发愁，刘莹依然无法接听客户的来电。而对正常人来说，不算什么的几个台阶，却经常成为“孔路明们”一道难以逾越的坎儿。

关注残疾人群体生活、出行问题，澎湃新闻跟访多名残疾人士。仅仅就无障碍设施而言，记者发现一块斜坡板便能让残疾人更好地搭乘地铁，一个清晰的标识能让他们尽快找到无障碍厕所。他们和正常人一样，需要柴米油盐的生活点滴。建设既可以通行无阻，又易于接近的无障碍环境，我们还可以做很多。

每每出门遇到一点“障碍”，45岁的孔路明都笑称早已经习惯了。

年轻时由于一次意外事故，他脊髓受伤，依靠轮椅出行已经21年。生活在上海这座“全国无障碍示范城市”，孔路明和其他“轮友”可以坐地铁、逛超市，不依靠别人的帮助就可以去很多想去的地方。

不过，“轮友”们告诉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记者，使用无障碍设施多少会碰到一点障碍：地铁站的无障碍电梯不一定开着，商场的无障碍厕所可能堆着杂物……

对此，上海市住建委城市管理处相关负责人坦言，“重建设轻管理”的局面造成无障碍设施无法正常使用，在真正方便残疾人和老弱群体出行上还“差那么一口气”。

上述负责人还透露，上海《无障碍设施管理办法》自2003年6月1日起已施行十余年，有些条款显得滞后，有些新的理念亟待纳入。2012年，国务院颁布了《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上海《无障碍管理办法》将于2017年启动修订。

近日，澎湃新闻记者跟随多名“轮友”，记录下了他们在上海出行的无障碍和障碍。

“我们很怕麻烦别人”

“这个电梯从来不停靠第二层。”11月28日，家住上海闵行区的孔路明坐着轮椅，想去附近一家超市买点生活用品，却被超市工作人员告知，坐轮椅去超市二楼不太方便。

“可我要买的东西都在二楼。”孔路明没多想，先进入了无障碍电梯，可无论怎么按，数字“2”始终没有反应。

最终，电梯停在超市三楼。出了电梯，他求助工作人员。“他们告诉我，如果要去二楼，可以帮我乘手扶电梯，会有人前后扶住轮椅，不让它滑动。”孔路明委婉地拒绝了，他不想给人添麻烦。

孔路明今年45岁，依靠轮椅出行已经21年。他的轮椅车加装了一个小型电动车头，离开家附近的超市，他一口气从春申路开到了莘庄地铁站。“这里有大商场，无障碍设施会好一些。”他说。

买好生活用品后，为了给轮椅车省电，孔路明打算坐地铁回家。莘庄地铁站正在施工，无障碍通道还没建好，正当他犹豫徘徊时，保安陶师傅看到了轮椅上的他，立马上前推着他上了手扶电梯，并用大腿使劲顶住后半边轮椅。陶师傅告诉澎湃新闻记者，他每天都会帮助2到3个坐着轮椅的地铁乘客。

准备下到站台时，地铁工作人员为孔路明启动了无障碍升降梯，孔路明与轮椅车一同“坐”进去，升降梯沿着楼梯缓慢匀速移动。一旁电梯上的行人被这一幕吸引，还有人拿出手机拍照。升降梯落地后，他脸有些红，“我们出来一趟挺劳师动众的。”

到达上海南站地铁站，工作人员推着他走到1号出口，等了5分钟，无障碍升降梯因故障启动不了，最终他再次上了手扶电梯，一名工作人员用身体顶住轮椅。连声道谢之余，他也有点担心，依靠人力顶住轮椅车不是长久之计，“我们真地很怕麻烦别人。”

与孔路明不同，今年27岁的包佳玲不怎么搭乘地铁，她出门更愿意自己开轮椅车。“地方太远的话就打车，当然出租车是打不到的，只能叫网约车。”包佳玲说，出租车也曾经“走近”过他们。

有媒体此前报道称，2010年世博会期间，上海强生集团为方便残疾人出行，研制开发了“机械式无障碍出租车”并通过上海市交通管理部门的认可，先后有340辆投入使用。

根据《上海市无障碍出租汽车管理规定》，无障碍出租车的营运方式以电调为主，必须优先向特殊乘客供车。规定还明确，特殊乘客隔日预订用车的，应当基本满足；当日或者即时用车的，应尽力优先满足。

“现实中，这样的出租车即使我们提前一周预定，也叫不到。现在几乎见不到了。”包佳玲说。孔路明和其他几名“轮友”也表达了相同的看法。

无障碍设施也可能有障碍

根据上海市残疾人联合会（以下简称“上海残联”）的统计，像孔路明这样的“轮友”全上海目前有一万多人，由于康复难度大，这个数字常年来只增不减。

“以前他们都不敢出门，怕给社会造成麻烦。随着地铁线的增多，出行几率在近两年增高了。”上海残联维权处工作人员曾华炜表示，虽然越来越多的“轮友”敢于搭乘地铁，但残联还是会收到一些反馈，“无障碍设施都有的，工作人员态度也很好，可还是会遇到一些不便的地方。”

谈及日常出行经历，孔路明告诉澎湃新闻记者，地铁7号线及以后建设的地铁线，无障碍设施都比较好，日常也都是开启状态。不过，比较早开通的地铁线，比如1号线、3号线等，无障碍设施平时一般不开启，需要在无障碍电梯口打电话给工作人员，说“我要使用这个电梯了”，然后工作人员会来开电梯。

为什么部分地铁站一般不开启无障碍电梯？

上海残联曾就此与地铁方面沟通过多次。“地铁站的工作人员也很无奈，他们发现无障碍设施被占用的情况非常严重，有些电梯直接通往地面，甚至有乘客为了逃票溜进无障碍电梯。”上海残联无障碍督导队工作人员郑建华说。

当然，在督导工作中，郑建华也留意到一些可以改善的地方。“部分站台与车厢之间存在较大的空隙、高差，轮椅上不去，也容易卡进去。其实只需要一块斜坡板，有‘轮友’上地铁时，工作人员帮忙搭一下就可以。”他说。

上厕所也是“轮友”们出行时可能遇到的难题。

“普通的厕所，我们轮椅进不了。一些大型超市、购物中心现在都有无障碍的厕所，可能是我们残疾人出门的人数还不多，那些无障碍厕所因为不经常使用，日子久了，就成为清洁工人堆物的场所了。”孔路明说。

2003年6月开始施行的《上海市无障碍设施建设和使用管理办法》（以下简称《无障碍设施管理办法》）明确规定，无障碍设施的养护由建设项目所有权人或者经营管理者负责。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损坏、擅自占用无障碍设施，或者改变无障碍设施的用途。

11月29日和30日，澎湃新闻记者先后走访了闵行、宝山、徐汇、黄浦以及静安区的部分商场、超市、电影院等公共场所，其中大部分配备了无障碍设施，但使用率不高。宝山大华区域的巴黎春天商场内仅在4楼配有无障碍厕所，一名清洁工人称，至今还没有看到残疾人使用过。当被问及坐轮椅的顾客能否进店时，不少超市和影院的工作人员均表示不太清楚，一名影院检票员坦承，“如果坐轮椅只能坐在第一排观影。”

“事实上，我们不知道哪里有无障碍设施，只有跑过一趟才熟悉。”包佳玲说，如今很多商铺信息都会包含是否方便停车，是否有无线网，她很期待“是否有无障碍设施”也能被添加进去，“这样我们网上查看就一目了然，不用再兜兜转转地找”。

“重建设轻管理”的局面要改

“值得肯定的是，上海已经被国家五部委评为‘全国无障碍示范城市’，去年上海有五个区被评为‘全国无障碍示范区’，其他几个区被评为达标区。从面上说，上海的工作从总体上来说是不错的。” 全国无障碍建设专家委员会成员、上海市无障碍环境建设专家组组长祝长康说。

根据上海市住建委的统计，目前上海市已建缘石坡道（注：一种无障碍设施）53221个，新建、扩建、改建的办公科研建筑、商业服务建筑等各类公共建筑无障碍设施建设率100%。全市轨道交通15条线路338个站点（含磁浮）、民用机场和铁路旅客车站，全部建有无障碍设施。

12月1日，祝长康接受澎湃新闻记者采访时表示，上海市总体的建设情况较好，但管理维护方面确实存在问题。

他认为，目前遇到的问题是无障碍设施缺乏系统性管理。由于无障碍设施牵涉到各个条线、各个条块，又牵涉到城市道路和公共建筑，要系统化有一定的难度。特别是公共建筑，在建筑内部的都是由所有权人来管，像商场等建筑特别是私营企业的商场，这需要看商场的管理者和所有权人对这个项目是否重视，“他要是不重视，就比较麻烦。例如停车场建好以后，我们会发现有些无障碍停车位被占用、随意使用。”

上海市住建委城市管理处相关负责人也坦言，“重建设轻管理”的局面造成无障碍设施无法正常使用，在真正方便残疾人和老弱群体出行上还“差那么一口气”。

“虽然无障碍设施建设数量较多，但面临后期维护管理环节的缺失。目前，无障碍设施被挤占、损坏的情况比较普遍。”上述负责人还表示，上海《无障碍设施管理办法》自2003年6月1日起已施行十余年，有些条款显得滞后，有些新的理念亟待纳入。2012年，国务院颁布了《无障碍环境建设条例》。上海《无障碍管理办法》将于2017年启动修订。

无障碍设施的管理问题如何解决？祝长康提出了几点建议。

首先，进一步加强城市网格化管理的检查监督的力度，形成市区联动监督和行业协会督查结合的方式。“市里面有一个无障碍环境建设联席会议推进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的成员，是上海所有各个和无障碍设施有关的部门的分管领导，有举报设施问题，整改就会比较迅速，但有些区里还没有成立。另外，关于加强各行业内部的检查，银行系统就比较好，他们在银行内部推行无障碍环境建设，和银行示范网点的评选结合起来，这样大家就有积极性。”

其次，上海需出台无障碍设施的标准化建设要求。“上海现在（无障碍设施）建都建了，但是没有完全符合标准的要求，这里有两个问题，一是企业自己做，没有请人设计，另外是施工单位随便做做，这些都造成无障碍设施没有达标。一些超市为了防止人们把手推车推走，设置了障碍物，这样残疾人的轮椅也过不去。”祝长康表示，上海无障碍设施普及目标已经达到了，目前的问题是如何做到标准化，以及提高管理维护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