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奇点的政治学研究：政治学科如何在跨学科研究中成型发展

在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推动下，多学科交叉汇聚与多技术跨界融合将成为常态。思想界与学界越来越多学者业已形成共识，人类文明即将碰撞上一个“技术奇点”，在那里所有已奠立的文明规范、既有知识与政治智慧，都将遭遇其有限性界限。面向奇点如何重组与更新事关共同体秩序建立（重建）的政治智慧，便构成了奇点政治学的研究对象。

12月4至5日，由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华东师范大学奇点政治研究院、华东师范大学中国智慧研究院、《探索与争鸣》杂志社联合主办、哥德芬Godolphin协办的第一届“面向奇点的政治学研究”学术研讨会在华东师范大学逸夫楼学术交流中心举行。

以奇点政治学为核心线索，此次学术研讨会云集了各大高校及相关领域的专家学者，通过两天的论坛密集讨论，在丽娃河畔交换学术思考、洞开学术视野。

21世纪的人类发展，俨然是一个高度不确定的“风险社会”。不确定性本是微观量子世界的本质特征，而现在宏观世界却有更多的表现，并急剧冲击着包括政治学在内的社会科学研究范式的自我更新。华东师范大学校长钱旭红院士在开幕式上说道：“明天的世界不是今天的简单延长线，所谓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正是在世界政治结构、技术结构、文化结构延展中的交错裂变的‘新奇点’。传统的社会治理和政治学理论是否能够充分、完整、有效地解释和解决当今世代的国家治理和国际事务，跨学科研究如何在政治学科中形成、成型、发展，是我们需要高度重视的。”

“在过去的几百年，我们中国人一直在被动地跟随、追随世界，而当今，我们第一次站在了人类科学技术和思想的前沿，很可能在量子时代站立潮头，掌握自己的命运。如果说，过去的一百年，量子学说已经颠覆了自然科学技术和工程；那么将来的一百年，量子思维将可能颠覆人文社会科学和艺术。我们正处在奇点时刻，在这突变的前夜。”钱旭红院士提醒道，“新学科前沿新科技领域和新创新型形态将不断被催生，学科边界正在被迅速打破。我们需要瞄准交叉前沿领域加快布局，将叠加纠缠不确定的量子思维、量子逻辑、量子概率引入到曾被牛顿经典思维传统形式逻辑把控的传统学科，如此才能强抓未来发展的制高点，进而努力构建具备中国气象的新文科。”

华东师范大学的政教系曾培养了大批知名人才，就在今年11月下旬华师大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也揭牌成立，开启了华师大政治学科发展的新篇章。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院长吴冠军在开幕式上说道：“中国要成为人类新的文明的源头，就必须要建立我们自己的知识体系，事实上，今天所有人类，乃至后人类已经生活在一个命运共同体里面，‘命运’意味着急迫性，意味着时不我待。在新文科视野下构建具有中国政治学学术体系、学科体系和话语体系的努力和尝试，更是以前瞻学术研究助推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培养符合全面现代化建设需求的高层次政治学科人才的必然要求。”

奇点临近，政智何为？

全球格局正在发生急剧而深刻的变化，种种现实问题呼唤着政治学的时代关切与学理思考。展开并推进面向奇点的政治学研究，是学界面临的重要任务。

在以“奇点临近，政智何为”为主题的论坛上，华东师范大学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余南平教授从认识的方法论角度切入，认为奇点本身是由技术进步和观察世界的方法共同决定的。余南平说：“物理学相对于人文社会科学而言建构的世界更为真实，在一种跨学科的研究中，后者可以从前者获得许多的学术启发。今天的世界是一个无尺度网络世界，必须用量子思维与网络思维来观察世界，大国博弈由此在实质上就是一种对于奇点的争夺与创造。”

复旦大学哲学学院徐英瑾教授则通过剖析苏联、日本、欧盟三者的科技政策，讨论了全球经济-政治架构与人工智能发展之间的关系。徐英瑾强调，现有关于人工智能的许多认知实际上来自于科幻电影对于人工智能尤其是通用人工智能的想象，但现实中的人工智能更多地停留于专用人工智能这一层次。要改变这一情况，出路在于建立长期研发的科研机器，适当拉开商业机构与人工智能之间的间距，同时全球政治家都要放弃对于人工智能过高的期望。

复旦大学发展研究院杨庆峰教授，通过历史回顾与趋势预测，分析了人工智能神话的形式与去除AI神话的障碍及其路径。他认为，今天的人工智能神话只主要表现为主体神话、偶像神话、奇点神话、话语神话等四种形式，而人工智能神话的形成主要源于由情感层面的原始性恐惧、想象层面的不恰当想象、理性层面的有限性认识、现实层面的新合法性形式等四个方面。

华师大政治与国际关系学院院长吴冠军教授也分享了他长期以来关于奇点政治的思考，他首先对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做了齐泽克路径的解读，认为马克思的贡献就在于将对精神层面的关注颠倒为物质层面，辩证唯物主义的力量就在于将“否性”置于本体论的层面，从而不断地颠覆、更新旧框架并获致新状态。

“在一定意义上，量子力学所描述的波粒二象性所呈现的即是辩证唯物主义的结构，进而宏观层面的现实即具有不统一性、不连贯性、叠加性、纠缠性等微观层面的特征，辩证唯物主义就是量子力学的宏观层面版本。依据这一量子思维重新观察世界，就可以看到一种正在到来的奇点政治，在奇点中一切都将处于不确定性之中，需要运用新的视角与框架去理解奇点之处发生的可能之事——这是量子力学对于现实的潜在性侧面的激进重现。”吴冠军因而提出，在一种不断辩证的过程中，可以不断总体化自身的框架，在奇点时代的剩余时间中做出更多切近而重要的思考。

吴冠军教授发言

奇点时代的前沿政治哲学探索

哲学在今天还有价值吗？吴冠军教授想进入“共同体内的奇点”，去探访政治哲学的“最黑暗秘密”。吴冠军认为，物理意义上的黑洞和哲学意义上讨论黑洞这一最黑暗的秘密产生关联——奇点是黑洞某种意义上的心脏，在奇点上所有已知的自然规则都不适用，遑论政治哲学的符号性的人文规则，即共同体的规则、自然规则在奇点上全都不适用。

吴冠军说：“古往今来的哲学家用‘自然’‘天道’等来掩盖这个奇点，但是最黑暗秘密就在于，政治共同体内的奇点意味着政治共同体没有根基。奇点政治学本身的意义之一便在于面对根基的缺失，探索用什么方式填补政治共同体内部、连接我们的‘无基础’的‘基础’。”

2021年被称为“元宇宙”（Metaverse）元年，在扎克伯格把脸书公司名改为“Meta”后，我们都在思索，人类的未来，难道真的是元宇宙和虚拟世界吗？技术发展正在从变革外部自然拓展到变革人类自身的内部自然，这对我们在工业文明时代形成的制度安排、概念框架、生活理念等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清华大学哲学系夏莹教授认为“元宇宙”的本质是虚拟与现实之间的相互影响。在哲学层面，让·波德里亚的“拟象”可视作元宇宙概念雏形，真实与虚拟经过无数次内爆后，现实成为由符码和模型所建构的“超真实”拟像。

“元宇宙是一种幻象，是一种元叙述的方式，资本才是元宇宙的实体，也是它的主体、拟像的第二秩序，元宇宙是资本之流构筑的另一个虚假空洞，对于丧失主体丰富性的个体而言，元宇宙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深度解放，而是一个再度异化，而且是以更隐蔽的异化方式的路径。”夏莹分享道。

华师大姜宇辉教授认为游戏政治在某种意义上为我们指出了未来的发展方向

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姜宇辉教授在《政治哲学的前沿探索：影像政治、生态政治与游戏政治》的报告中承接前一个主题发言，认为元宇宙是一个终极的、最大的黑洞，甚至可以说是人类的最后一种末世的形态。而寻找真正抵抗的机遇，或者说真正抵抗的希望何处寻找，政治学科无从回避的两个人物是德勒兹和福柯。

姜宇辉从德勒兹、福柯、韩炳哲的理论脉络和对比切入，讨论数字流中的主体性和主体位置问题，得出的重要观点之一是，游戏政治在某种意义上为我们指出了未来的发展方向，因为游戏里蕴含着控制与自由，让玩家具有反思性的意蕴。在游戏政治里，核心概念不只是灵魂，还有精神。在游戏里面去找到否定性的可能性，就是情感体验。游戏作为失败性的艺术，挫折否定性才是游戏里面终极的体验。

为期两天的论坛上，学者们还就数字时间与媒介政治学、大变局时代反思政治学研究生培养等话题展开了交流和讨论，学者们的发言精彩不一。吴冠军笑称是“神仙打架”，“每位学者的发言都具有追问和冲撞的力量，刀锋锐利。同时，我们也要向外界展示，政治哲学是如此亲近好玩，深邃又恢弘。”

最后，吴冠军呼应了钱旭红院士在开幕致辞上所言：“明天的世界不是今天的简单延长线’，这其中包含了一种独特的政治哲学。传统的社会治理和政治学理论，是否能够充分完整有效的解释和解决当今时代的国家治理和国际事务？跨学科研究如何在政治学科中形成成型发展？我们将持续追寻。”

论坛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