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揭开愚园路上的传说迷云
原创 徐锦江 愚园路上
图/傅鼎 摄
如果未加考证,许多说法是很可能以讹传讹的。这是我在愚园路历史钩沉中的体会,尽管我的记录也未必尽是,也希望有识之士继续指点。至少,以下几处我略可纠正。
茅盾在《我走过的道路》回忆录中曾写道:“我们搬到了愚园路树德里的一家石库门内的三楼厢房,这三楼厢房带一过街楼,共有三间房。”虽是作者亲笔所写,但一直住在愚园路,却未曾闻听树德里。总觉其事未确,便翻书上网查考其源,发现原来茅盾的内侄女孔海珠女士也曾征询此事,因为她和父亲有一次坐21路电车路过愚园路,父亲曾指着一条弄堂对她说:你姑父、姑妈在这里住过。为此,她特地去实地找过,但愚园路上遍寻树德里不遇,后灵机一动,找到长住在愚园路岐山村,曾经几次去茅盾家取过稿件的《现代》杂志主编施蛰存,施老告之“这个地方还在,在加油站对面的弄堂”,且为其画了地图,并详加说明,还证实当时茅盾的写字台即放在过街楼窗口下面。原来树德里是连生里所误,按图索骥,孔海珠找到了愚园路上这条名叫连生里的小弄堂,茅盾书中描写的房东的后代还热情地邀请她进屋参观。孔海珠在《聚散之间》一书“茅盾在上海居住地查考”一节中实地勘正:茅盾所居小支弄确为连生里。孔女士虽曾实地去过,但可能因为别人带去,且庆云里和连生里地形复杂,碰到我时,也记不大清连生里的确切位置,只记得是在久光百货附近。一些关于连生里和庆云里(中华苏维埃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中央准备委员会机关所在地)的静安区介绍资料和网络文章,也多有认为它们在现愚园路常德路到万航渡路华山路那一段的。但按照今日的门牌号码,静安寺后门为151和153号,过万航渡路华山路的百乐门已为218号,庆云里和连生里门牌号都为愚园路259弄,此址据门牌号推测,应在万航渡路华山路到乌鲁木齐路的一段愚园路上,现愚园支路附近。时隔几十年,再次经过时,这里也和久光百货和静安寺背后那一段一样,已被拆除,周围的人也根本不知底里,取而代之的是1788广场和静安高和大厦等现代化高楼大厦构成的公共空间。庆云里和连生里究竟何处,我还是相信几位目击亲历者。居住在愚谷邨的王守华老先生,为此特意走访了几位高龄老人,又碰到我一些曾住附近的同学指认,可得出一致的结论:庆云里和连生里确在万航渡路华山路到乌鲁木齐路的那一段愚园路上,即今1788广场和静安高和大厦位置,更无可辩驳的是同学王琍女士还为我找到了当时的一张地图:明确无误地标示了庆云里和连生里的位置,因连生里套在庆云里内,类似支弄,且和庆云里一样有东西南北向两条,难怪孔女士去过也难于再辩东西。愚园支路口街中心三角区也确有施蛰存先生所说的小加油站(被误植为在久光百货那一段,是因为对面胶州路恰巧也有一加油站,因均遭拆毁且地貌变迁,已无从确认)。在上海,“里”一般都是条件较差的老式石库门建筑,庆云里连生里数年前遭全部拆除,也可见其建筑保护价值并不特别,但却忽略了文物价值。
▲ 茅盾的写字台
▲ 庆云里、连生里变身1788广场和静安高和大厦
有文章说愚园路749弄除了住过周佛海、李士群、吴四宝等一帮汉奸,还曾住过国民党的宣传部长张道藩、南京路扬子饭店老板关玉庭,以及为蒋介石宋美龄证婚的牧师俞日章。于是大量的文章就此演绎张道藩和徐悲鸿前妻蒋碧微后来的那段传奇爱情故事,倒也为愚园路平添了一份浪漫情调。但根据新近发现的史料考辨,我怀疑张道藩为张定璠所误,此1927年兼任过上海特别市市长的军人张定璠,非彼文人出身曾任国民党宣传部长的张道藩,虽然写张道藩曾居此弄的文章很多,但都未标明出处和居住此弄的些微证据,所以我很怀疑是因名字接近而以讹传讹,致使我在《愚园路上》也不能幸免,直至找到当年《申报》上的一段报道,方有此问。据1939年2月28日《申报》题为《愚园路张定璠住宅 突被日宪兵封闭 守屋仆人已被驱逐》报道载:“愚园路七四九弄二十三号房屋,原为前上海特别市长张定璠氏之住宅,战事以后,张氏眷属,均迁居桂林,仅留仆人一名在内守屋,据于前日上午,忽来日本武装宪兵数名,乘汽车直达门前,破扉而入,大肆搜查,旋即将守屋之仆人,加以驱逐,并将房屋锁闭,粘贴封条,禁止任何人出入,此事殆与前交通部长王伯群住宅被封,实出一辙,该处赌窟林立,日方觊觎此屋,企图辟为俱乐部,为时已久,原非一日。”至少,张定璠居749弄23号有此当时文献为证。《申报》奉行“史家办报”之则,应可采信。虽不能定论张道藩未住过此弄,但我很希望传说者能拿出哪怕是间接一些的文献证据来,以对愚园路浪漫遐想故事有所证实。
▲ 愚园路749弄内建筑
申园始建于1882年(清光绪八年),位于静安寺西隅,当年竣工并对外开放。主要靠室内装饰和摆设来吸引有钱人治游。清人黄式权在《淞南梦影录》中赞誉该园是“画栋珠帘,朝飞暮卷。其楼阁之宏畅,陈设之精良,莫有过于此者”。主建筑是一幢西式两层楼,上下可容200余人,为园内餐饮、游乐的主要场所。园东有一组较华美的仿古建筑,前临荷池,堂榭内门窗及桌椅几案均以上等木料精雕细刻,种种摆设亦极名贵。园内花树环抱,极显幽静。园内主楼备有中西菜肴、洋酒、洋烟、咖啡等,园东堂榭内则由名师精制中式细点,并奉香茗敬客。弹子房设于堂榭后,内置弹子桌数张,并备烟酒、咖啡等供客品尝,这是当时极为时髦的一项活动。该园自午后起营业至深夜,夏日园内灯火彻夜不灭。但很快就受到徐园、张园、西园的挑战,营业更是每况愈下,至光绪十九年八月将家具、器物悉数拍卖。1937年新华银行在此地建“新华园”新式里弄住宅(后为愚园路235弄,现已拆除)。
1944年2月至8月间绘制的《上海市新改路名挂图》和1946年9月绘制的《最新上海地图》均标示“申园”位置,在南北向的叶家宅路、延平路华平路和东西向的武定路、新闸路口,让不明底里的人误以为有些文章记录有误,但经我反复比对,且据日人木之内城《上海历史地图·附录近代史年表》及其他文献资料所考,该申园应为申园跑狗场,1928年7月31日开张,1931年后变成申园足球场和申园公园,与愚园路上之前的申园是两回事,若不加分析,两者极容易混淆而不能首尾,故此特加说明,以解愚园路爱好者之惑。
▲ 愚园路航拍图 傅鼎 摄
还有一些悬疑,比如《上海通史·附录》上记载的愚园路毕士大福音堂的存在到底在什么年代,何时消弭;比如久安公寓是否是有些文献中所说的上海滩第一栋住宅公寓建筑,且为苏州贝家(上海贝氏建筑不少)所建。之前我在江苏路街道李世梁书记和一些老建筑爱好者的陪同下实地踏勘此公寓,发现沿马路公寓靠弄堂的背面还孑留有现在已很少见的室外螺旋式消防逃生铸铁扶梯,记得愚园路上的西园公寓九层头过去也有。如今公寓外观已较为破败,且后来由五层加到了六层。同行者说,若考证确实,门口应该挂一块牌子。在《老上海经典建筑》一书中称:静安寺附近在20世纪20年代还是青蛙鸣叫的田鸡浜,臭水浜两侧还是逃荒者用芦席搭建“滚地龙”栖息的地方(此处不确,田鸡浜20年代已填)。张伟群的《四明别墅对照记》亦述“另一条就是将静安寺共同租界地盘外的水路田鸡浜填实,修建成愚园路”,而在张长根编著的《岁月经纬》及其他一些文章书籍中“田鸡浜”则称“田基浜”。据陆琰先生考证:“田鸡浜”之得名盖因20世纪初以前此地有一南北向狭窄长浜弯弯曲曲,水质清澈,常有小船到此出售鱼虾,每逢夏季,蛙鸣不绝,声震数里,而本地人称蛙为“田鸡”,故名“田鸡浜”。“一·二八”淞沪抗战后虹口、闸北等地居民,纷纷逃至此地居住,人口迅速增多,饮之于浜,又乱扔杂物于浜中,久而久之,河道淤塞,渐成为臭水浜。后来此地建了“百乐门”及商场,1945年前后又建了大量二层木结构民房及新式里弄房(白乐新村),建国初期该浜被彻底填平。当地居民遂取“田鸡浜”之谐音将这一地区称之为“田基浜”。有出版物写到:愚园路909弄花园里弄藜照坊,内有14幢3层中英式联合体住宅,当年是外国建筑师的聚居之处,藜照坊犹在,但其间有何故事,都有待文献或文化老人的进一步挖掘和回忆。
凡此种种,都有赖此文的读者参与补充,核实修正以近史。
作者简介
徐锦江
城市文化研究学者。著有《愚园路上》《愚园路》《愚园路•百年纪念版》,辟上海路史研究一格,上海电视台据此改编成三集纪录片。
《愚园路》纪录片
《愚园路》上集《洄流》
《愚园路》中集《时刻》
《愚园路》下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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咫尺弄堂走到底,百年市井皆成戏
原标题:《揭开愚园路上的传说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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