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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内阁首辅之女:宁可飞升也不嫁
昙阳升化当日,围观者据说有几万,又说有上十万。“白日飞升”这样的事,小说里写写也罢,发生在现实中,即使在1580年的明代,也难免使人疑信参半。事后就有言官上章纠弹二王,指昙阳子为怪力乱神,二王作为父辈,反拜昙阳为师,怪诞不经。当时张居正还在首辅之位,二王本与其不合,眼看就要得严重处分。但二王也有自己的势力与影响力,最后慈圣太后出面,主张昙阳子贞洁奉道,此事当属宗教领域事体,朝廷用不着争论,才算作罢。
关于“飞升”这件事,《万历野获编》记载了两个流言。一是说昙阳升化那天,随她入龛的有一条灵蛇。二是后来在苏州出现一位鄞县诸生,带着吴中口音、多财又美貌的妻子为人看风水。于是有流言说这位女子就是昙阳,当年是从龛后偷偷出去的。此时王锡爵已成为内阁首辅,昙阳的弟弟王衡也已成为状元,此时尚在京城,家事交给一位本家侄子管理。流言越传越盛,眼看就要影响京城里大爷的声誉,管事家侄就花了不少力气抓了这对夫妇。经过一番审问,王家向外作的新闻发布是:这位熟知王家家事的女子,原是二爷的一位逃妾,在审问过程中诱惑看守的家奴,再次逃走不知去向。我们的家事发布到此为止,各位散了吧。二爷就是王锡爵之弟王鼎爵,已于万历九年去世,人亡妾逃,倒也是合理解释。沈德符在这则流言的最后,说自己曾当面问过昙阳之弟王衡,其姐化后,是否曾有灵示给他?王衡回答说:“绝无之。”沈德符说,那大概是王衡不希望昙阳之事再起流言,所以不愿提及。
现存王衡《缑山先生集》二十七卷里,未提及昙阳。昙阳升化日,屠隆作有十九首《辞别昙阳大师》,一年后去拜谒昙阳观,在王衡陪同下参观昙阳楼居,又作了两首诗,王衡亦无和作。可见王衡对此事的态度,至少是讳莫如深的。
对众多文人名士拜昙阳为师这事,后来读这段文献的清代人表示不解,或者不愿再寻究竟,直接下结论说是“妖”。厉鹗则猜测说,昙阳的言论应该是王世贞他们这些文人润饰过的。厉鹗的推理比较接近事实。但他们为什么要对此润饰,又进而拜昙阳为师,带出一系列事件,留下越来越多的疑惑呢?比清人能读到更多关于这段故事文献的我们,倒可以再进一步进行解读。
王世贞后来给首辅王锡爵的每封信中都会提及昙阳先师,内容意译一下,大概就是:“我即将辞官回乡,学习先师之道。最近家乡两位地方官的赈灾工作很得力,南部官员姜凤阿(姜宝)、管东溟(管志道)等都不错。”“我最近天天想起先师的教导。关于王阳明从祀孔庙问题,我还有几点想法。”“最近身体大不如前,可能是先师在引导我相聚。关于立储之事,我是这么想的。”初读时笔者也有疑惑,当二三十封信件中,毫无例外地都要提及同一个人时,这个人应该就是某种符号了。就像某个年代,人们的对话是这样的:“大海航行靠舵手。来二两生煎。”“为人民服务。生煎卖完了。”所以,我想造一个词,叫“亚政治团体”,来形容团结在王锡爵周围的昙阳弟子。
但这个“亚政治团体”的昙阳造神活动,实在是起于偶然与不得已。据王世贞《昙阳大师传》,王焘贞被许与参议徐廷祼之子景韶为妻,十七岁时,景韶前来商议婚期,而焘贞却向家人请求,愿意长斋为佛弟子。景韶回去后三个月病逝,焘贞就对父母说愿意为其守贞,不再嫁人。王锡爵夫妇百般劝解,说没有成亲,无需守贞不嫁。但焘贞向道之心益坚,并遇上真清人前来点化,更号为昙阳子,有种种灵异,终归化去。此传虽诸多粉饰,却透露了一点消息,即王焘贞拒绝景韶的婚期在前,要为其守贞在后,王焘贞完全可能仅仅是个恐婚女子而已。
都说尝到权力的滋味就不会轻易放弃,其实尝到自由的滋味可能更不易放弃。对王焘贞这样的豪门女子来说,在闺门内享受的自由,无疑会远高于出嫁后的陌生家门,故完全有可能对陌生的家庭、不中意的婚姻持不愿妥协的态度。另一位首辅张居正之女,也有差不多的故事。《万历野获编•张江陵女》记载,张居正有一女嫁刘戡之,容颜绝美若天人,却不肯言笑。几年后,竟以童真之身趺坐化去。两则故事连起来读,“升化”就要作第二义解,而“童真”、“不嫁”反而会成为解密之钥。
沉默的大多数的选择,看来有太多隐秘的政治不正确,精英阶层也觉得难以理解他们。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之间是割裂的,当沉默的多数用行动来表达选择时,发声的人却要负责为这些行动做解释,要么解决问题,要么制造神鬼,也挺累的。
(本文原题为《宁可飞升也不嫁》,刊于11月27日《东方早报•上海书评》。现标题为编者所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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