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妈有多厉害？这个广场舞APP获得2000万美元投资

陈华是上亿规模的广场舞大妈群体中的一员。她们分散扎堆在全国各大广场、公园，看上去是跟移动互联网距离最远的一群人。但两年前，这群广场舞大妈被80后创业者张远看上了。

张远是糖豆广场舞创始人兼CEO。这个学IT出身的中年男人架一副白色眼镜，外表斯文，内心好赌。一旦遇上某个风口，他看准了就想一点做到极致。张远在做糖豆网时，发现全网UGC内容中，载歌载舞的视频数量哗哗哗上来了。他当下决定，砍掉糖豆网其他频道，专注广场舞。被砍掉的频道当时已实现盈利。

2015年年初，PC端是糖豆的全部流量入口。张远又察觉到了新趋势，智能机已经到达非一线城市中老年人这一波了。他将自己做广场舞业务的小团队集中向移动端发力。2015年4月，糖豆广场舞APP上线，目前糖豆广场舞全网日活250万人次，90%的流量都来自移动端。

“做这样的选择就像押宝，真是挺决绝的事情。”张远对《中国企业家》说，“但我创业的经验告诉我，主目标达成这事就成了；主目标没有达成，即使周边收获了一堆，其实已经输了。”

2015年7月，糖豆广场舞从CC视频独立，注册为北京小糖科技有限公司。二次创业、亲历过重大业务调整的张远心态也更加从容。广场舞是今年创投圈的热话题，各家融资捷报频传。它们有的在线上发力，有的在线下拉城市大妈入伙，有的则主打硬件服务。张远坚定自己的方向，同时也紧盯整个行业生态。

转战移动端

十多年前，张远不会想到，今天自己创业路上的主旋律，源于一次偶然尝试。

2005年，张远在北京大学读计算机专业研究生，还没毕业就创办了CC视频。CC视频面向B端提供视频解决方案，现有云直播、云点播、云加速等服务。

2011年，CC视频完成B轮融资后，开始布局To C业务。糖豆网是其中一项尝试，它定位为生活视频网站，包含时尚、影视、美食等频道。张远的想法是，“看看中国人原生的生活文化中，会出现哪些内容”。

2013年，糖豆网已经是国内广场舞视频在PC端最大的“集散地”。中老年大妈跳广场舞的视频成为糖豆网最大品类，它们还总被反复播放，张远也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我们没有主动策划，它完全是自己长出来的，广场舞可能是中国民间很重要的文艺形式。”

2014年年初，蘑菇街等垂直电商兴起，它们甫一上线就交出了亮眼的成绩单。张远想，综合门户总归是没有垂直人群属性的，只有趣味相投的人聚在一起才有可能形成社区，从而探索出除广告外的更多商业模式。他告诉团队：“广场舞大家都还陌生，我们是有机会的，我们已经聚拢了非常垂直的人群，不如只做广场舞把它做到极致。”

不过团队主要精力并没有在网站停留太久，2015年年初，张远决定转战移动端。

彼时，中小城镇、农村的大爷大妈们也开始换机了。只需要花1000多块钱，就能买到能聊微信、抢红包的智能手机，红米等中低端手机在二三四五线城市大量铺货。张远判断：互联网将面临一个“成年化”过程，这里面将出现很多“新人口”，隐藏着巨大的红利。

他看好这个机会，文化娱乐与QQ、杀毒软件等工具性产品毕竟不同，它们无法穿透每一代人，有很强的代际属性。现在很火的移动互联网产品，像漫画、直播、交友等，都是为80后、90后的年轻人准备的。面向中老年人有什么？他一时想不到——他们被创业者“遗忘”了。

这群人的画像清晰可见。他们以60后、70后女性为主，大多数居住在非一线城市，有稳定的生活，线下聚会多，部分女性还掌握着家里的财权。相比电脑，他们更熟悉智能机，微信、APP的基本操作全无问题。据统计全国大约有4.4亿60后、70后人口，其中有1.9亿人符合糖豆广场舞对核心用户的定位。张远告诉团队：我们要忘了在PC端已经取得的优势，开始向移动端切换。

如今打开糖豆网站，页面上大妈们穿着花花绿绿舞蹈服的照片格外吸睛，不过仔细一看整体功能布局却非常简单。“我们绝大部分兵力都在APP上，网站只是移动端的镜像。”张远说。他把糖豆网改名为“糖豆广场舞”，以此向外界传递，糖豆不只是网站，更是一个移动端的东西，它的目标是以舞会友，做中老年女性的文化娱乐入口。

广场舞大妈“去妖魔化”

既然要部署移动端，肯定不是把电脑屏幕直接搬到手机上。张远认为，新产品一定要能解决广场舞大妈们使用PC端的痛点。

糖豆广场舞团队花了两个多月时间，在北京、连云港、盐城等城市社区做调研。他们和大妈们聊天，您用什么机型的手机？手机上这些应用都熟悉吗？您的使用习惯是什么？还有哪些需求？

张远也参与调研。此前，他看到媒体对广场舞大妈的报道负面居多，跳舞扰民啦，把车搬走啦，还有人甚至说，和广场舞大妈们沟通要动用一个连的军队。虽然做糖豆网时也算间接接触到了这个群体，但张远并没有把握如何与大妈们打交道最合适。

一次到小区里，几位大妈聚在一起聊天，等人齐了就跳舞。张远凑上去搭话，不过对方似乎不爱搭理他。张远走到一旁等候，等音乐响起来，他也跟着跳，大妈们才对他打开了话匣子。

与这个人群接触多了以后，张远感到广场舞大妈其实蛮淳朴的。她们不愿意伤害任何人，只想在集体中寻找一种融入感，通过舞姿，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示出来。她们也很热心，如果哪个姐妹新的舞蹈动作没学会，甚至家里有什么困难，整个舞队的人都会尽可能帮助她。要走进她们也没有想象中难，只要你是可以信任的，她们就愿意把真实想法全都告诉你。“在PC时代，广场舞大妈在互联网上没有话语权，她们被妖魔化了。”张远说。

为了和大妈们套近乎，张远把自己的微信名字改成了“远远”，他觉得这个名字更容易被大妈们接受。2015年4月糖豆广场舞APP上线，它包含拍摄、分享、下载等主要功能。根据调研得来的反馈，糖豆广场舞还开发了一些独家功能。

调研时有广场舞爱好者告诉他们，自己对着网上的视频学，一个复杂的动作过去很快就没了，一遍遍播放很麻烦，有的动作看了好几遍还是掌握不了。糖豆广场舞为此上线慢放和从A点到B点循环的功能，方便学舞者慢学，还能强化训练。

除了UGC，糖豆自己也做原创。萱萱老师本名高菁萱，2005年毕业于河北师范大学音乐学院舞蹈系，古典舞、现代舞、民族舞她都擅长。来到糖豆后，她录过适合中老年人跳的健身操——这在广场舞领域还是新舞种。她也将舞蹈动作分解，把基础性的教学内容分享给用户。糖豆广场舞还签约了100多位合作老师，方法是通过全网寻找谁编的舞蹈播放次数多，用户评价高，就去找该编舞者合作。全职老师与合作老师都是糖豆所说的“达人”，糖豆购买了他们的舞蹈版权，他们对外输出内容。

除了有好的使用体验和内容，糖豆广场舞APP还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才能成为广场舞群体中最受欢迎的应用。糖豆选择的突破口是领舞者。

2015年夏天，住在北京朝阳区孙河乡黄岗村的陈华看到同伴在村口跳舞，觉得有意思，她也跟着跳起来。陈华在一家窗帘厂上班，很多舞友都是同事。今年5月，为了参加糖豆广场舞一场公益巡演，她特地买了舞蹈服，组了自己的舞队，她担任领舞。

几个月前，她上班的地方搬到顺义区后沙峪董各庄村，她也随之搬家，并发展了新舞友。

在国内，像陈华这样的广场舞领舞人群大约有300万人。张远介绍，除此还有2000万到3000万广场舞重度爱好者，所有跳广场舞的人加起来大约有8000万到1亿人。张远自然不满足于只是圈住领舞人群。

从工具到社区

张远想扩张用户群。但他知道，其他舞友跟着领舞学就行，为什么要下载APP呢？

要把用户规模再上升几个量级，糖豆广场舞必须上线新版本。广场舞爱好者进来后，不是学完舞蹈就走，而是把这里当成社区，以此寄托精神生活。

2015年9月，糖豆广场舞完成来自亦联资本的500万美元A轮融资，开始由工具向社区转型。三个月后，社区版上线。大妈们能在APP上发现“附近的人”，寻找周围的舞队，线上交流线下约舞。APP还优化了拍舞功能。配音、设置背景、一人变多人、混音等技术听上去很复杂，现在只要点击相应的按键就能快速呈现效果。用户还可以给舞友“送花”，亲密互动。

“我们的软件给广场舞大妈赋能，她能做平时做不到的事情，这对她来说是美好的，就愿意分享。”张远说。

陈华对使用糖豆广场舞软件制作视频早就驾轻就熟。她已在糖豆广场舞APP上传了40多个自己和队友跳舞的视频。她很开心地给《中国企业家》记者看，自己人气最高的舞蹈视频播放量是1078次。从未见过面的线上舞友给她送花并留言：“美女跳得美美哒棒棒哒。”她回复：“谢谢妹妹支持！”

在社区版，糖豆广场舞还推出了与中老年女性日常生活相关的主题。如何教育孩子，婆媳关系如何处理，怎么吃最健康……这些话题最能引发有经验的用户贡献自己的“葵花宝典”。

对很多移动互联网创业者来说，从工具到社区有着巨大的鸿沟。张远坦言，从去年9月他们就开始琢磨如何向社区转型，花了一年多时间，最近一两个月才算真正走到社区这一步。近期数据显示，用户每天打开糖豆广场舞APP接近4次，停留时长约30分钟，一天平均看6到7个视频。“这就说明他不只是来学舞的，而是把它当成以舞交友。”张远说。

这个节奏还是比张远想象中慢几拍，但他一直坚信，这道坎必须跨过去，还要做大。“社区里的用户天然就比工具有温度感”。再者，任何垂直领域的社区有影响力的通常只有一个，大家都爱往人多的地方扎堆。

这一点也为其他广场舞创业者认同。就爱广场舞于今年5月获得1300万元天使轮融资，它将主力放到线下。就爱广场舞发出城市合伙人召集令，在当地招募人缘好、有影响力的大妈组织就爱广场舞俱乐部。目前，官方每月会在有俱乐部的城市组织1-2次线下活动，俱乐部每周也会自发组织活动。

“线下看起来很容易建立用户黏性，糖豆会在线下部署吗？”

“目前不会。”张远说，“糖豆发端于CC视频，优势就在线上，我们40多人的团队如果散到全国就没人了。糖豆要跑赢竞争对手，关键在于为用户提供超出预期的线上体验，做好了才有可能在线下形成口碑传播，做不好即使用户来了也留不住。”

商业化的想象空间

2016年9月，糖豆广场舞宣布完成1500万美元B轮融资，由小米雷军创办的顺为资本领投，君联资本、亦联资本、红点投资跟投。顺为资本合伙人程天告诉《中国企业家》：“早期有几家公司也在做广场舞视频，有的后来就放弃了，糖豆始终在一个方向上坚持，相比后进入的几家，糖豆广场舞已经有了先发优势，要投资就是它了。”

顺为资本看中糖豆还有一点原因，红米在糖豆广场舞用户终端占比最大，而红米正是小米面向中低端市场推出的智能机。将来，糖豆广场舞有可能与小米更多智能硬件结合，开发新产品。

从社区走向交易和电商是张远商业计划中下一步，预计将在明年初步落实。张远并不着急，“社区还有很大的优化空间。”目前糖豆广场舞是将达人老师录制的视频和UGC内容一股脑儿全部推给用户，对使用者来说不免信息过载。如果能根据用户的历史偏好数据，基于算法推荐他喜欢的视频，使用效率将得到很大提升。

关于商业化，张远认为本质上是“提升中老年女性在某方面的生活效率”。现在年轻人购物、打车、出差、旅行，生活已经与互联网高度融合，中老年人却还未享受到互联网红利带给他的生活效率提升，这正是糖豆的机会。

“中老年人打开手机购物，线上信息对他来说鱼龙混杂，需要有信任背书的平台为他做选择。”张远说。未来糖豆可为用户提供美容、理财、旅游等产品，也可能与跨境电商合作，在全球范围内为中老年人优选保健品。将来有一天，当糖豆电商具备足够多的品牌时，并不排除会部署线下的可能性。“前提一定是糖豆的空中能力配合地面，组合形态效率更高。”张远说。

目前国内还有偏远山区电商物流无法到达，也有一部分人群尚未完成移动支付的市场教育。张远并不担心将来糖豆电商的发展会因此受限。“2000年左右，支付、物流都不完备时马云就说，电商一定是未来的主流，因为社会发展的趋势一定是效率越来越高。现在国内电商基础设施已经完备，进一步下沉只是时间问题，多家机构都在推动这件事。”

程天也认为这正是机遇所在。“如果在五六年前，糖豆电商做不起来，它要完成中小城镇中老年人的互联网市场教育成本太高了，现在条件已经具备，糖豆相当于是搭了便车。”

糖豆广场舞在今年9月宣布B轮融资前发布了TV端，带给用户大屏高清的客厅体验。他希望占领的是智能家居兴起之后，客厅场景下的娱乐入口。

“真正的竞争对手，一定不是顺着我们的原路爬上来的，我不太担心同质化竞争。”张远拿腾讯打比方，财大气粗的腾讯在微博上逊于新浪，之后微信异军突起又抢了微博的风头。

“我畏惧的是，在糖豆广场舞尚未部署的领域，有后来者一夜之间就成了老大，我们的傲慢却让我们看不到它。”张远说，“就像2015年移动端对我们来说真是生死之战，不然今天90%的流量都流掉了。”

本文原载于《中国企业家》杂志（微信号：iceo-com-cn），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获得授权后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