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韩剧的主人公是美人鱼，她来自古代朝鲜的汉文小说

近年来韩流文化持续风靡，韩剧也成了中国受众了解韩国文化的镜像视窗。我们知道韩剧的脑洞一向突破天际，在继外星人、半人半兽、精神分裂者、狐狸精这些非主流主人公之后，又开始讲述“人鱼传说”。

这部在上周新鲜出炉的电视剧名为《蓝色大海的传说》，讲述人鱼与人相恋的故事，因为知名韩国演员全智贤、李敏镐的加盟在播出之前就已经受到关注。不过，这位富有传奇色彩的女主人公不是那条拯救了王子的丹麦美人鱼，而是源自汉文小说的人鱼。

有人鱼和鬼怪的朝鲜汉文小说

关于人鱼的传说，《山海经》中早有记载。《山海经·北山经》详细记载了人鱼的特征：“决决之水出焉，而东流注于河。其中多人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此外，“人鱼膏可以为烛”在《史记·秦始皇本纪》、《水经注》、《博物志》、《述异记》等历史地理文献中有相关记载，人鱼作为鬼怪妖魅或殊方异物也经常出现在志怪小说以及后世传奇、诗词等文学作品中。其中我们最为熟悉的可能是“鲛人”。

 在朝鲜半岛，“不废织绩，眼能泣珠”的人鱼形象也广为流传。《蓝色大海的传说》的剧本素材即源自韩国李朝稗说体散文集《於于野谈》中的一则故事：

出视之，皆如四岁儿。容颜明媚，鼻梁耸，耳轮郭其须黄, 黑发被额, 眼白黑照晢黄瞳子, 体或微赤, 或全白, 背上有淡黑文, 男女阴阳一如人, 手足揩蹠, 掌心皆皱文, 及抱膝而坐,皆与人无别, 对人无别, 垂白泪如雨。

聃龄怜之, 请渔人放之, 渔人甚惜之曰人鱼取其膏甚美, 久而不败, 不比鲸油日多而臭腐, 聃龄夺而还之海, 其逝也, 如龟鼈之游焉, 聃龄甚异之, 渔人曰鱼之大者, 大如人, 此特其小儿耳, 曾闻杆城有鱼峦, 得一人鱼, 肌肤雪白, 如女人, 戱则鱼笑之有若缱绻者, 遂放之洋中, 往而复返者再三而後去之。余尝阅古书, 人鱼男女状如人, 海上人, 擒其牝, 畜之池, 相与交, 亦如人焉, 余窃笑之, 豈於东海上复见之。

故事大意是：1598年，一位叫金聃龄的县令借宿在海边杨某家，看到杨某后院待宰的美人鱼甚是怜惜，于是从杨某的手中夺回了美人鱼，并将其放生大海。电视剧的情节即改编于此。

而《於于野谈》是一部汉文书写的稗说散文集。作者柳梦寅是朝鲜李朝中期著名的文学家，他酷爱中国文学，并学习、模仿相关作品进行创作，曾作有《燕京杂诗》二十首（与杜少陵《秦州杂诗》二十首有很多相似之处），其作《拟古诗十九首》在结构体例、主题、及内容上模仿中国《古诗十九首》，有诸多相似之处。

《於于野谈》是柳梦寅汇集民间传说、神话、传奇故事等所编写的野谈集。这是一部以记录奇闻轶事、风土人情、评诗论文为主要内容，融中朝两国的人物逸事、传奇故事、诗文评论、宗教艺术为一体的笔记体散文。柳梦寅曾三次出访中国，其创作深受中华文化的影响，比如他主张“诗亦鸣其穷也”，与欧阳修“诗穷而后工”理念如出一辙。柳梦寅在整理、编写这些民间故事时去掉了市侩、艳情的成分，内容更加艺术化。1964年出版的《於于野谈》共为五卷一册：卷一《人伦篇》,卷二《宗教篇》,卷三为《学艺篇》,卷 四为《社会篇》,卷五为《万物篇》。《万物篇》中有许多鬼怪、仙道故事的描述，显然受到了中国的笔记体小说的影响，《搜神记》、《太平广记》都在这部汉文散文集中留下较为明显的印记。

例如《太平广记》关于人鱼的描述如下：

海人鱼，东海有之，大者长五六尺，状如人，眉目、口鼻、手爪、头皆为美丽女子，无不具足。皮肉白如玉，无鳞，有细毛，五色轻软，长一二寸。发如马尾，长五六尺。阴形与丈夫女子无异，临海鳏寡多取得，养之于池沼。交合之际，与人无异，亦不伤人。" (《洽闻记》)

而《於于野谈》中的人鱼描述与这段话极为相似。

作为一部稗官笔记，《於于野谈》还写了许多志怪故事。六朝志怪和唐传奇的传入，加上韩国本民族神话传说的基础，使得鬼故事成为朝鲜半岛稗官文学书写的主要素材。

柳梦寅描写了一些女鬼，类型不同，性格各异，其中描写较多的是求爱女鬼和求助型女鬼。

大胆追求爱情的女鬼，他们对爱执着、敢于向礼教宣战，但是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心随所愿。比如：

当夜独密，忽有美人，排帷直入……女巧说柔辞，妩媚百态，终宵不肯去。自此，晓往暮来，侵轶多方……建中自度不得离，舍之如京，女随而往，追之京第，侵之如前，建中独牢拒。

此外，《於于野谈》中还有魂魄飘荡在阴间的复仇型女鬼、报恩型女鬼以及求助世人安葬他们以得转世重生的求助型女鬼，后者也是《於于野谈》中常见的女鬼形象。

由于历史的原因，在同属汉字文化圈的东亚地区，很早就使用汉字作为官方文书和文学书写的通用文字，古代朝鲜、越南、日本、琉球等就是上述国家和地区之一。其中朝鲜的汉文小说创作不仅数量最多，而且不乏经典作品。尤其是李朝时期，汉文小说内容丰富、形式多样，面貌最盛，稗官笔记、传奇体小说大量涌现、梦游录等也成为文学创作的常见体裁。而现在，韩国人将其改变成电视剧，这样的韩流文化再次输入到中国，这是一个有趣的现象。

韩流史上著名的外星人“都教授”降落在朝鲜的日子被剧情设定为 1609年，正是李朝光海君第二年。而这位“都教授”的人生之书《九云梦》，是朝鲜历史上梦游小说的代表作，被誉为朝鲜版《红楼梦》。

《蓝色大海的传说》中，金聃龄县令将一条美人鱼放生大海是在1598年，这一年朝鲜刚刚结束“壬辰之乱”，此后产生了大量的“倭乱”小说，不少发生在“倭乱”中的真人真事和民间传说被分散记录于小说和野谈类笔记中，如《东野汇辑》、《青邱野谈》、《於于野谈》。在这种情况下，韩国汉文小说逐步走向兴盛，传奇体小说大量涌现，也诞生了金万重、赵圣期等重要的作家。

李朝时期中国古代文学作品在朝鲜盛传，很多文士甚至专门到中国购买小说，中国文学作品拥有比较广泛的受众群，既有通晓汉语的知识阶层，也有通过说书了解故事的底层民众，甚至也受到国王、王妃的喜爱。这样繁盛的局面感染了李朝的文学创作，如著名的传奇体小说集《金鳌新话》（金时习创作）便深受明初瞿佑《剪灯新话》的影响。

特别提一下朝鲜“稗说文学”。它兴盛于李朝时期，《於于野谈》是朝鲜李朝时期流行的稗说体散文集。这种文体的形成受到中国稗官小说如《搜神记》、《西阳杂俎》、《太平广记》等笔记小说的影响，同时先秦典籍的内容典故、诗话作品也是朝鲜稗说文学借鉴的对象。虽然不是主流文学，但是受到朝鲜文人的青睐，成为朝鲜文人针砭时弊的主要文体。

李汝珍曾在《镜花缘》中写道：“如今我要将这碑记付给文人墨士，作为稗官野史，流传海内。”唐宋元时期，中国的稗官野史已经流传于海内外，对朝鲜半岛的稗说文学影响最深刻。历史上，《太平广记》、《剪灯新话》、《三国演义》、《红楼梦》对韩国小说的创作影较深，《太平广记》甚至成为“极受读者欢迎的作品之一”。野谈笔记、梦游小说等内容中都可以看到《太平广记》的影响。

稗说文学记载了大量的轶闻趣事、故事传说，受中国诗话影响，也有许多诗话性质的评论，而且涉及历史、文化、政治、地理等多方面的内容，类似于笔记、野史、稗说。发展过程中，朝鲜文人在诗话杂录中加入奇闻异事和超越时代意识的情感表达，将以前散布在民间、只能通过口头流传的神仙志怪类故事收录到诗话之中，也进一步丰富了“稗说文学”的主题内容，可以称得上是反映朝鲜新罗、高丽和李朝时代文化、历史、风俗的活化石。

参考文献：

孙萌，《儒学视域下的朝鲜汉文小说研究》，博士论文，2012年

于静，《中韩两国女鬼形象变迁的比较研究》，硕士论文，2015年

孙逊，朝鲜倭乱小说的历史蕴涵与当代价值，《文学评论》，2015年第6期

孙逊，从《九云梦》到《来自星星的你》，《文汇报》，2014年3月29日

张乃禹，古代朝鲜“稗说文学”中的中国文化元，《中国社会科学报》2015年3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