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子东视频专栏：家乡还是北上广？《平凡的世界》里有答案

12月2日是著名作家路遥的72周年诞辰。本期视频我们请许子东老师来谈谈路遥的《平凡的世界》，为什么这本书当初并不走红，最近一二十年持续畅销？为什么现在很多年轻人说《平凡的世界》对他们的三观有影响？

《平凡的世界》，1980年代写完以后，当时并不走红，一度还出版不了。最近的一二十年这个作品就持久的畅销，原因之一就是读者人口的变化，大量的农民工进城，小镇青年成为读书市场主要的购买力。以前是知青下乡，现在是农民进城——这都是中性词——所以《平凡的世界》变得畅销。

《平凡的世界》

《平凡的世界》里的这个世界其实分两部分，都平凡。一部分就是农村基层，有几种，农民、村干部，以前有中农、有富农的子女和贫穷的农民；另外一个世界就是多层的干部，大队、公社、县、地委、省，一层一层，写干部写得非常详细。所以《平凡的世界》分成两个世界，而这两个世界密切相关，干部都有家人亲属在农村，农村的人也都有关系通到上面。

小说里最主要的关系很有戏剧性，就是恋爱。男主人公是农民，到城里打工苦得要命，可是他却有一个女朋友是省委副书记的女儿，这个本身就已经很浪漫了。主人公的两兄弟，前面一个哥哥也曾经和干部的子女（就是同一个书记的侄女），有过一段感情，后来没有实现。我曾经开玩笑，说这一家农民认识高干的机会倒是蛮多的。后来，他们的妹妹又认识了另一个省委副书记的儿子。

路遥（1949年12月2日-1992年11月17日）

小说的结尾是挺难写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设想一下，你是一个打工仔，在城里没钱，但是你又有一个文青的心，你要读《红与黑》，读艾特玛托夫什么，同时又在跟省委书记的女儿谈恋爱，这个故事往下怎么走？结尾怎么来结？我觉得作家是排除了两个常见的写法。第一个常见的写法就是说个人奋斗法，我们设身处地地想，这很可能我们都会做。我是一个出身很苦的农民，要改变我的家庭，现在我到了城里，跟书记的女儿恋爱了，我不靠她，我自己好好努力工作，对吧？但这样写的话，虽然你最后可能成功，可能到省城的全球性的外资里面去做副经理，或者其他什么，读者就会觉得你很俗套，觉得你弄了半天什么打工理想、平凡世界，最后“凤凰男”，对吧？所以，我觉得作家不能选择这条路。

第二条，我不靠这个关系，但是我人很聪明，到了底层我做出成绩，设计出了一个机器，做了一个科研，得了一个奖，最后我被提拔了，这是我们传统的一个老方法，叫什么？叫天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筋骨，你吃了那么多苦，将来你要有出息，地方上受了锻炼了，现在就上去了。这个其实是中国传统士大夫的一条升上去的路。路遥写小说的时候，身体也不好，愤世嫉俗，我相信他不想走于连的路，也不想走中国士大夫的这条路，最后怎么办？学雷锋。当然他不是那么直接地写，女的出事故死掉了，男的受工伤，毁容了，怎么办？妹妹虽然嫁了高干子弟，可是他就愿意待在矿里边，还娶了出了工伤去世的工长的太太，因为他们感情深，坚持工人阶级的道路。

电视剧《平凡的世界》剧照

所以说，仔细想想《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结尾，我说它是浪漫，就这个道理。浪漫有两个意思，一个就是理想，第二个就是不现实。理想而不现实。

但是现在的青年，从农村到了城里，创了业，会不会再回到二三线城市、回到小镇？这个是浪漫，不是不现实，很现实，为什么很现实？我每次坐出租车碰到朋友都在问一个问题，就是你苦哈哈的在上海、北京熬那么贵的楼，堵车堵得这么厉害，你为什么不退一步？假定说你在北京有一个很差的楼了，500万，你回到家乡的二三线城市，你100万就买了，余下来就躺平了。当然，我这个比较消极，不应该说躺平，应该说照样可以做很好的事情。

所以，我觉得路遥在20年前所写的这个浪漫的结尾，在今天的中国开始成为现实的选择，这就是文学跟现实的关系。他当时是觉得争口气，我就不走你们原来的老路，我就要这样，但当时的读者可能觉得这行吗？你这样做下去将来怎么办？在今天这是个现实的选择。说实在话，今天在一线城市打拼的很多人心里都有个念头，我赚到怎么样一个程度，我走了，同样这点东西，我可以在另外的地方生活得好，而且可以创业。我在这里做职员，我回去也许是做CEO了，我觉得很现实。所以，为什么现在这么多年轻人说《平凡的世界》对他们三观有影响，我觉得这也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我们的道路也是这样的，一步一步挣脱贫困，到了城里，到了一定的程度以后，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理想。

（想要了解更多内容，去“澎湃好物”购买许子东新书《重读20世纪中国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