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髀设·实践|以基金会形式探索中国遗产保护
城市遗产要保护,现在很少有人质疑这一点。但大多数人还是认为,这是专家和专业人员的事,很少会有人想到可以用自己的双手和力量参与修缮一栋古建。但在欧美,这已经是一种生活方式,是很多年轻人假期的选择。
非常惭愧地说,在加入阮仪三基金会之前,我跟多数年轻人一样,对城市遗产保护只有很朦胧的概念,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密切地参与其中。
如何把遗产保护和公众参与结合,是阮仪三基金会一直思考的问题。我与阮仪三老师团队结缘,是在英国读书时,原打算毕业后去一家新加坡公司工作。但阮仪三基金会团队找到我,他们表示,需要一个人,能理解和消化国际上先进的城市遗产保护经验,还能把欧美旅游度假休闲的理念和经验,与古建保护地后续的旅游策划和发展相结合。而我当时在英国学习旅游与休闲管理,留学期间又深度走访了30多个欧美国家。
我觉得,这个工作非常有挑战性,不仅能给自己一个亲身保护古建筑的机会,还有机会唤醒更多人保护城市遗产的意识。有趣的是,新加坡公司的老板也非常支持我的决定,现在我们还成了忘年交闺蜜。
2016年,是阮仪三基金会成立十周年。基金会也是摸着石头过河,一边吸取总结欧美国家同类机构的成功经验,一边探索最适合国情、文化和观念的发展方式。
工作营的起点
2009年,INTO(国际信托组织)年会在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召开,阮仪三基金会作为中国唯一代表受邀参会。INTO是英国遗产保护方面最权威的非政府组织,在世界范围内拥有来自40多个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会员单位。在这次年会上,我们看到诸多国家和地区的NGO组织在保护环境和建筑方面的各种努力,这次年会也促成了阮仪三基金会和REMPART的合作,开启了中国自己的遗产保护志愿者工作营。
REMPART是一个有关遗产保护与志愿者服务的法国非政府盈利机构,成立于1966年。REMPART认为,文化遗产是全人类共有的体验,因此给自己设立了国际遗产保护任务的目标:为了在其他国家推广为保护遗产而开展的志愿者工作营,REMPART会选派志愿者去当地,或在法国接纳国际志愿者,并对合作伙伴进行培训,使其能够建立工作营。目前,通过与国际伙伴建立关系,REMPART每年能为200多位志愿者提供30个国家的40多个修复项目。同时,每年也有超过700位国际志愿者来到法国参与REMPART的工作营。
自2011年夏天阮仪三基金会和REMPART联袂在山西平遥开办首届“中国遗产保护志愿者工作营”至今,经过六年的运作和成长,在山西平遥、新绛,江苏苏州、同里,贵州安顺、兴义和浙江宁波,共举办了19期工作营。其中,江苏同里工作营是和英国国家信托组织合办的。
工作营的志愿者
每一期工作营,我们会筛选16名左右志愿者以及2名营长,中国志愿者与国际志愿者各一半,中方和外方营长各一名。在12天工作营期间,营员在当地工匠的指导下,在古建保护地生活,亲身接触遗产保护,熟悉传统的修复工艺,并获得独特的文化体验。实际上,这么多不同文化背景的志愿者,为了一个共同的愿景,从世界各地来到古建保护地。这种集结和莅临本身,就是一种有趣的文化现象。
很多人问,基金会对报名参加工作营的志愿者有要求吗?比如说,是否需要具备建筑学基础。其实,你只需要有一颗想要亲临文化遗产和保护它的心,并希望获得跟国际志愿者在一起过12天集体生活的宝贵经历,年龄在18-50周岁之间,都可以报名。
原则上,每期中外志愿者人数分别是8-10人。我们会按报名的先后顺序筛选志愿者,但实际上,有很多志愿者会在我们开放报名之前的几个月甚至一年跟我们预约,因为每年来参加完工作营的志愿者,回去都会自发跟同学朋友传播反馈。于是,他们的同学朋友就会报名参加下一届的工作营。在工作营结束之后,我们基金会每年也定期举办一些工作营主题的沙龙或聚会。一届一届下来,这些志愿者们在一起,就像一个欢乐的大家庭。
不同国家和机构对遗产保护志愿者的组织方式不一样。比如,与阮仪三基金会合作的两个机构,法国的REMPART和英国的National Trust,在理念上便不尽相同。
英国国家信托组织每年会在不同的地方组织志愿者工作营,英国人称之为工作假日(Working Holiday),尽管参与修复工作,但因为是假日,志愿者可自行选择不同标准的住宿,组织者对此也有商业考量。而法国人则叫工作营(Working Camp),强调的是劳动和修复,志愿者们统一吃住,人人平等。
此外,在资金来源和组织架构方面也截然不同,英国的National Trust资金庞大,每年会费收入过亿英镑,全职人员超过5000人;而法国REMPART则主要靠政府拨款和少量会费,专职人员也只有十余人。
相对于“工作假日”,我们的组织理念更倾向于相对纯粹的“工作营”。这也是更适合中国年轻人的公众参与方式。作为中国第一家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阮仪三基金会2011年在山西平遥举办中国首次城市遗产保护工作营时,大家对工作营的概念都还很陌生。国内参加工作营的有各种各样的人,以学生为主,毕竟12天的时间段,比较适合放暑假的学生。也有白领,特别是外企很支持员工参加社会活动,也算是企业社会责任的一部分。另外,还有带着孩子来体验的妈妈。
今年有一个家住上海、在南昌读大学的志愿者,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去年通过媒体报道得知工作营,便开始跟我们联系,希望报名参加今年夏天去法国修古堡的工作营。在得到我们录取确认之后,特地从南昌来上海办签证,在法国参加工作营期间,只有他一个中国志愿者,其余都是法国和其他国家的人。这个志愿者特别认真给我们发照片,直播参加劳动的集体生活。回国后,他还委托在上海的父母一定要给我们基金会送来一罐法国带回来的咖啡。他觉得,这次去法国修古堡受益匪浅,明年还要继续参加国内的工作营,继续修房子。
关于志愿者,我们还有很多有意思的故事。基金会理事长阮仪三先生的大孙子阮一家,最早是自己去法国参加了一次Rempart组织的工作营,跟其他国家的年轻人一起住帐篷,亲手修城堡。他回来之后对参与遗产保护热情高涨,不仅在同济大学成立了一个遗产保护青年志愿者保护联盟,并连续三年担任平遥工作营的中方营长,现在已是工作营最资深的参与者。还有《城市画报》的一名记者,最初是前来报到第一期的平遥工作营,受到志愿者和工作营的气氛感染,后来连续好几年都报名当志愿者,并协助我们出了一本工作营5周年的画册。
基金会面对的困难与挑战
在英国,受英国国家信托保管的建筑、古堡、庄园等,共有近400处。除了每年来自360万会员的1.22亿英镑(约合人民币10.85亿元)收入之外,国家信托还可以通过收取门票、出售咖啡和纪念品等各种经营形式获得收入。据我们了解,与我们关系密切的法国、韩国等国家的遗产保护机构,政府对不同的保护项目都有不同程度的拨款。
但我们基金会几乎完全要靠自己去劝募。甚至是理事长和理事们自掏腰包。遗产保护的筹款也比较特殊,并不一定能马上看到成效,其影响在人们的保护意识和保护行动之中,才能慢慢得到体现。
工作营这个公益项目的顺利开展,得益于民间资本的资助。资助方与工作营的缘分是个偶然,6年前一家公司正尝试将自己的光导纤维热传感火灾预警技术运用到中国传统木结构建筑的保护上,便找到同济大学阮仪三教授领导的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希望进行技术合作。正好那时工作营刚起步,大量前期筹备工作急需资金,这家公司的总经理热爱中国传统文化,得知此事,一下子就答应资助工作营的事,一资助就是5年,并且非常热心帮助推广。
目前,工作营的模式和组织管理已相对成熟,也有越来越多的地方政府,希望能跟基金会合作,在当地也开展工作营。这不仅提高当地人的保护意识,更能成为一个对外宣传的窗口。
但是,基金会需要去综合考量,我们不希望快速复制出更多的工作营,还是希望能一步一个脚印,用最大的诚意把每一个工作营做好、做精,这不光需要当地政府的支持,还需要组织和管理人员具备相应的意识和观念。我们每开展一个新的工作营,都要跟法方一起去实地考察调研,还要至少安排2-3名组织和管理人员去法国参加培训。
令基金会欣慰的是,工作营得到了各方好评。除了志愿者和当地政府的良好反馈,跟当地村民的愉快相处也让我们非常感动。2011年起,平遥梁村连续四年举办了工作营,记得第一年刚去的前几天,我们基本上看不到村民,年轻人都外出打工,老年人在家里带孩子。忽然有一天,村里的一位老爷爷发现了有一群年轻人来到他们的村子修房子,而且还有好多外国人自己掏钱买机票过来帮他们修房子,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村子里的破房子有那么好吗,为什么这些人要来修它?老爷爷非常有意思,他天天像上班似的,准时来看我们修房子,我们一开工他就来了,我们收工他也下班了。慢慢地,他召集了村子里更多的爷爷奶奶过来“围观”我们,他们也慢慢知道原来自己村子里有这么多有价值的宝贝。我们工作营结束的联欢会,也邀请了他们一起参加,跟外国人一起表演节目,大家玩得特别开心。之后我们每一年夏天在梁村办工作营,他们都会过来,跟家里的爷爷奶奶一样欢迎我们回家。
未来,我们希望会有些“跨界”的合作,也希望推出更多面向青少年的活动。当然,活动的发生场所仍然在选定的古建所在地,但会尝试一些新的主题。比如,在贵州的一个原始少数民族村落,举办一个野外生存训练营,那么,对户外运动有兴趣的孩子和家长,就会有机会了解需要保护正在消失的古村寨;又或者联合一些机构在古建筑里面,进行音乐和艺术的教育,让青少年有机会了解到这些房子的历史和传统的建筑工艺。
这些年,基金会走访了很多地方,看到很多因为做了工作营或古城保护而迎来旅游业春天的例子。令人惋惜的是,更多的例子是片面把旅游开发视为发展当地经济的手段,假山假水假建筑、擅改地名、景点宰客、千篇一律的旅游纪念品比比皆是。
我曾经在美国的66号公路,自驾从东往西横穿6500公里,深为美国人把历史挖掘得淋漓尽致的精神所折服。这一路上,并没有太多的商业化痕迹,甚至一些重要的停留点连一家纪念品商店都没有,但并不妨碍这条公路被称为美国的“母亲之路”,每年不计其数的游客从世界各地前来朝圣。
遗产保护做得好的欧洲国家更是如此,越是没有商业化、没有设置景点门票的地方,越是有很多家庭愿意过来呆上一周,这些往往都是有比较高的消费能力的家庭。我们需要新的旅游方式,以满足未来中国人新的需求和旅游习惯。中国很多历史悠久的地方,有着得天独厚的旅游资源,如果在遗产保护和旅游开发的过程中,得到一些开阔视野和资源对接的机会,也能抢先做到符合未来几年中国人需求的模式。
(作者系上海阮仪三城市遗产保护基金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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